第一百六十八章 鬥蟲(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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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鬥蟲(18)
紅眼航班最是磨人,時間本來就晚,還經常晚點。
蕭遇安從首都回來,晚了兩個多小時,抵達時已經是淩晨4點。
這陣子冬鄴市雖然春意融融,但半夜還是冷的。明恕在車上裹著大衣睡了會兒,睡不踏實,半夢半醒還琢磨著案子,中途清醒了好幾次,一看時間,還不到蕭遇安落地的點。
後來實在沒有睡意了,明恕索性鎖了車,往候機廳外麵的平台上走去。
淩晨3點半大概是城市裏最安靜的時刻,但機場周圍仍舊燈火輝煌,人行匆匆。明恕雙手揣在大衣口袋裏,眯眼看著這些燈火中的人,或許是因為夜裏更加感性,心裏頗有幾分感慨。
出沒在夜色裏的並非隻有惡魔,還有無數平凡的人。
也許沒有人希望春寒料峭的夜裏還在外麵奔波,可是總有那麽多身不由己,一些是為生活所迫,一些是責任所至。
想要安安穩穩度過一生並不容易,你根本不知道方才與你擦肩而過的人,是和你一樣的人,還是披著人皮的惡魔。
在他們眼中,你可能隻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蟲子。他們嘲笑你的掙紮,將你當做取樂的玩具,你的一切痛苦都是他們的食糧。
保護這些普通的人,是警察的職責。
即便警察也隻是普通的人。
明恕呼出一片白氣,又看了眼時間,邁步向國內抵達走去。
蕭遇安搭乘的航班終於到了,在行李卸載口接機的人極少,加上明恕才五人。
明恕斜著身子往扶梯上方看,倒也不怎麽著急,臉上甚至看不出情緒,像接的隻是一個關係一般的同事。
但是當蕭遇安的身影出現在扶梯頂上時,明恕眼中的光頓時就明朗起來,唇角上揚,眷戀一絲一毫都壓不住。
蕭遇安也看到他了,右手揚了揚,從扶梯的右邊換到左邊,快速往下走去。
行李辦了托運,蕭遇安手上隻有一個隨身包。明恕迎上去,蕭遇安單手摟著他的腰,吻住他的唇。
卸載大廳過於空曠,隻有零星乘客的腳步聲,以及行李掉入傳送帶的“哐哐”聲。
這個吻冷冽又含著幾分疲憊的溫柔,蕭遇安的手順著明恕的脊背向上,最後扣住他的後頸。吻結束了,二人卻沒有立即分開。
蕭遇安將額頭抵在明恕額頭上,鼻尖碰在一起。
明恕在外麵吹久了風,額頭和鼻尖都涼涼的,呼吸也攏著一縷寒氣。
蕭遇安剛下機,呼吸溫熱。
兩人的氣息纏在一起,明恕忽然感到久違的放鬆,腰一脫力,往蕭遇安懷裏軟去。
蕭遇安就勢將人摟住,溫聲哄:“辛苦了,明隊。”
明恕笑著在蕭遇安唇邊啄了下,“拿行李去。”
一個黑色的箱子被撂了出來,明恕彎腰搬下來,“這麽重,裝的都是對我的想念?”
蕭遇安在他頭上揉了下,握著他的手往出站口走去。
離天亮還早,但出入機場的人明顯比3點時多了。
明恕把行李放進後備廂,“哥,我們是馬上回去,還是吃點兒東西再回去?”
“你呢?”蕭遇安拉開副駕的門,“想回去吃還是在外麵吃?”
明恕想了想,“要不就在外麵吃吧,利民街那家雞湯抄手,我很久沒吃過了。”
蕭遇安拉上安全帶,“聽你的。”
利民街就在從機場回市區的路上,雞湯抄手店隻開早市和午市,做了十來年,雞湯濃鬱,抄手個頭特別大,還配有開胃的酸辣小菜,口碑特別好。
明恕第一次吃的時候隻要了二兩,吃完後總覺得沒吃夠,心裏欠著,第二次索性要了五兩,最後實在吃不下了,“偷偷”往蕭遇安碗裏塞了幾個。
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勤勞的人,抄手店4點多就開門了。明恕把車停在路邊,一下車就聞到雞湯的香味。
此時店裏已經有客人,但還不多。老板娘臉盤大,笑起來很憨厚,“二位吃多少?”
明恕瞥蕭遇安。
自從有了那次點五兩沒吃完的教訓,他就把點兩數的事丟給了蕭遇安。
“兩個三兩,加一份青菜,一份酸菜。”蕭遇安說:“謝謝。”
明恕坐下時才真切地感到餓。
他是從洛城搭高鐵趕回冬鄴市的,最後一頓是在洛城市局食堂吃的牛肉麵。麵雖然管飽,但從傍晚到現在,也過了十個小時了。
雞湯抄手很快上桌,明恕伸手就要去拿裝酸菜的小碟,結果手背就被筷子頭輕輕敲了下。
“嘖!”明恕瞪蕭遇安,“幹嘛?”
“這碗才是你的。”蕭遇安將加了青菜的一碗推到他麵前,“不愛吃青菜的小孩兒。”
明恕覬覦酸菜,“領導,打個商量?”
“沒得商量。”蕭遇安將酸菜倒進自己的碗裏。
“我記得你不愛吃酸菜啊。”明恕說:“我每次加酸菜,你還說酸菜破壞了雞湯原本的鮮美。”
蕭遇安淡定地解釋,“某人不是把他沒吃完的酸菜抄手丟在我碗裏了嗎?我嚐過之後就迷上了行不行?”
明恕說:“那你也不能剝奪我吃酸菜的權利啊。”
蕭遇安笑了聲,不理他,徑自吃起來。
明恕也不是真生氣,埋頭吃自己碗裏加了青菜的抄手。
沒吃多久,明恕就不老實了,用勺子舀起一個,遞到蕭遇安麵前,“領導,孝敬您的,您出差辛苦了。”
蕭遇安就著勺子接下,明恕毫不客氣,趕緊將勺子伸向蕭遇安的碗,一勺不僅挖走了一個抄手,還挖了滿勺酸菜。
蕭遇安陪他“表演”,看他心滿意足地吃完了,才問:“好吃嗎?”
明恕點頭,“領導碗裏的,真香!”
一頓早餐吃完,明恕起碼順走了蕭遇安四個抄手。
“下次再來啊!”老板娘一邊收拾一邊:“喲,這吃得真幹淨,湯都喝完啦!”
天蒙蒙亮,周圍的包子鋪、麵館陸續開張。車從不算寬敞的巷子裏駛離,穿梭在即將徹底醒來的城市。
“被當做蟲子的人,有的淒慘地死去,就像盛芷、項皓鳴,有的僥幸活了下來,但活得和行屍走肉沒有分別,就像湖影。”明恕握著方向盤,語氣漸漸靜下來,收起了不久前的玩笑口吻,“而有的人,想要向那些玩弄‘蟲子’的人複仇。哥,是這個意思嗎?”
蕭遇安說:“對,尹甄很可能就是玩弄‘蟲子’的一員,她的死亡不是孤例。從去年2月至今,全國一共有兩位和她家境相似的受害人死於虐-殺,凶手至今沒有找到,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警方對他們的人際關係進行過徹底排查,所有有嫌疑的人最終都被證明沒有作案可能。”
“一個藏得極深的人……”明恕說。
“去年2月,冕城,被害人江希陽被發現死於城郊的山林裏,身上大麵積燒傷,這些燒傷都是生前傷,他是活著被焚燒,但沒有被燒死,死因是腿部動脈被利器割開造成的失血過多。”蕭遇安說:“江希陽是當地首富海映地產老板的私生子,33歲,雖然是個私生子,但在商業上頗有建樹,自然也有不少仇家。就在前年,冕城就發生了一起針對他的車禍,他的助理在車禍中喪命,他運氣好,隻受了輕傷。所以冕城警方的偵查方向很清晰,查那些與江希陽有利益衝突的人。”
車在紅綠燈處停下,天色已是青藍,趕早班的人們疾步從斑馬線上跑過。
明恕說:“和尹甄一樣,警方無法鎖定嫌疑人?”
蕭遇安搖頭,“偵查進行到一個月時,冕城警方找到了一個嫌疑人。那人名叫張俊可,是江希陽團隊裏的員工。張俊可承認,自己在工作上長期被江希陽羞辱,得不到肯定,團隊裏出現任何問題,最終都是自己背鍋。積怨之下,他將江希陽引至山中,殘忍殺害。”
明恕皺眉,“這案子就這麽結了?”
“當時是結了。”蕭遇安歎了口氣,“但我和沈隊這次核查全國的惡性案件,發現這樁案子的細節處存在不少疑點——張俊可被江希陽多次斥責,這是部門上下皆知的事,冕城警方最初就認為張俊可有動機,因此詳細調查過他,他的嫌疑被洗清。但在一個月之後,他突然又稱為嫌疑人,這次還認罪了。”
明恕立即明白,“張俊可是個被‘推出來’的人。”
蕭遇安說:“對。特別行動隊重查這起案子,張俊可承認,自己是收了海映集團的巨款,為真凶頂罪。”
明恕蹙眉,“等一下,是海映集團讓張俊可頂罪?這……”
“江希陽的死,當時在冕城掀起軒然大波,整個集團受到的影響很大,如果凶手遲遲無法被抓獲,負麵影響就會持續下去。”蕭遇安說:“利益之下,對海映集團來說,這件事必須盡早了結。”
“即便無法找到殺害自己兒子的真凶……”明恕搖頭,“冷血動物。”
停頓片刻,蕭遇安又道:“目前江希陽的案子已經由特別行動隊接手了。另外一件發生在去年5月,被害人嶽書慶31歲,死在隋城周寇鎮的農家化糞池邊。”
明恕問:“死亡原因是?”
“經解剖,嶽書慶的呼吸道、口腔、肺部有大量糞便。”蕭遇安說:“他是被活生生溺斃在化糞池中。而且凶手曾經多次將他的頭部按入化糞池,在他承受不住時,又將他拉起來,給他一線生機,然後不斷重複這個過程。”
明恕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太殘忍了。”
蕭遇安說:“這案子至今沒有偵破。嶽書慶的母親是豪門辛氏的女兒,嶽書慶本人在一所藝術學院任教,開了一所畫廊,平易近人,他的學生幾乎都不知道,他背後的家庭實力有多雄厚。”
明恕開了一會兒車,“尹甄,江希陽,嶽書慶。你和沈隊從他們身上的共同點判斷出,他們曾經將人當做蟲子來虐待,後來被‘蟲子’反噬了?”
蕭遇安說:“這並不算判斷,隻是一個在排除掉其他可能後的猜想。它很可能並不正確。”
明恕感到身體漸漸熱起來,像有什麽東西正在體內旺盛地燃燒。
“目前,我們沒有發現這三人有任何交集,他們展現在人前的性格也大相徑庭。尹甄活潑、時尚,富有創新意識,懂得捕捉潮流動向,不管是在她自己經營的公司裏,還是家族企業裏,她的人緣都不錯。江希陽身為私生子,在白眼與競爭中長大,對權力、金錢有非常深的渴望,他嚴格要求自己,同時也希望手底下的員工像他一樣,這一點和賴修良有相似之處。”蕭遇安說:“最後,嶽書慶,此人與世無爭,從不顯擺自己的家世,和學校的同事、學生都保持著良好的,又並未靠得太近的關係。”
明恕總結道:“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三類人。”
蕭遇安閉上眼,靠在椅背上,緩聲說:“一切都還沒有證據。”
車裏安靜了片刻,明恕突然說:“那賴修良呢?賴修良雖然也是富人,但和他們的差距過大。不過‘人際關係排查無果’這一點,又和他們有相似之處。”
蕭遇安沒說話,像是睡著了,但明恕知道他沒有。
車駛入小區,靜靜地停下。
蕭遇安睜開眼,“湖影說,賀煬最早找到的是居於社會最底層的人,後來才找到他和盛芷。原因是賀煬覺得那些普通人的廝殺看起來雖然過癮,但毫無美感。”
明恕精神一下子緊繃起來,“帶入賀煬的心理,他的犯罪是在不斷進化,普通人滿足不了他時,他找明星,明星滿足不了他時……”
“除了我們設想過的那一種情況,賀煬這一類的人還有可能尋找‘富人’。”蕭遇安說:“當然所謂的‘富’隻是相對。”
明恕說:“賴修良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蟲子’?”
朝陽徹底從地平線下躍起,但城市裏很難看到真正的日出。
冬鄴市郊外的私人莊園,賀煬穿著浴袍,從房間的陰影裏走上露台,愜意地觀賞林間的日出。
和晚霞相比,朝霞沒那麽多變幻無窮的色彩,清新亮麗卻是獨一份。
賀煬在露台上站了很久,直到朝霞的金輝漸漸散去,才從容不迫地轉過身。
穿著規整西裝的周杉靜靜地站在他身後。
“來多久了?”賀煬一邊問一邊向不遠處的暖房走去。
早晨,溫度沒有升上來,站得太久不免感到寒冷。
“有一會兒了。”周杉跟在賀煬身後。
訓練有素的傭人悄無聲息地將早餐放在桌上,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仿佛在這個莊園裏,他們不是人,隻是會動的家具。
賀煬坐在藤椅上,拿起勺子,在熬得細軟的粥裏攪了攪,“什麽事?”
“梁棹已經被我說服了。”周杉說:“現在他在迎城,聽候我的安排。您是想現在就讓他參與遊戲,還是等……”
賀煬揚起手,“等等。”
周杉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嗯?”
“梁棹……”賀煬眯起眼,“這是誰?聽著耳熟。”
周杉笑了笑,“您事務繁忙,可能不記得了。梁棹就是那位被排擠出市局的警察。”
“哦——”賀煬拉長聲線,“他啊。”
“對,您前陣子讓我‘搞定’他。”
“你辦事,從來都這麽利索。”
周杉恭敬地低了下頭,“不過賀先生,我們可能還需要一個警察。”
賀煬有些心不在焉,喝了幾口粥之後,將勺子放在一旁,“看來你已經幫我物色好人選了。”
周杉說:“市局特警總隊的周平,曾經是冬鄴市最優秀的特警之一,前幾年擔任臥底時受了重傷,雖然被救回來,但心理崩潰,目前一直待在市局的心理研究中心。我認為這個人是最……”
還未說完,周杉就發現賀煬正一臉玩味地看著自己。
“賀先生?”
賀煬慢悠悠地道:“你是在為我的遊戲物色人選,還是借我的手,報你自己的仇?”
周杉麵色一變。
賀煬冷笑,“你是我的秘書,你有什麽需求,盡管向我開口。別背著我搞小動作。”
“賀先生……”周杉眉心跳動,背上出了一片冷汗。
賀煬說:“你的背景,我一清二楚。不要忘了,是誰給你現在的身份。”
周杉低著頭,不敢出聲。
頓了片刻,賀煬又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你也別太緊張。重案組那個明恕,現在已經盯上我了,周平暫時不能動。”
周杉輕聲道:“是。”
“至於梁棹……”賀煬說:“暫時也放一放吧。”
周杉蹙眉,“您有新的計劃?”
賀煬眼中流露出貪婪而瘋狂的光,“最近我發現了更有趣的遊戲。”
洛城,畫景二期小區。
“嗷!嗷!”一隻大德牧歡欣鼓舞地在客廳裏奔跑,撞掉了沙發上的抱枕,咬著一個玩具骨頭衝到臥室邊,快速搖晃大尾巴。
柳至秦正在往行李箱裏放東西,除了衣服,還有他專用的筆記本電腦。
花崇將大德牧攆走,“又不是你出門,你激動什麽?”
大德牧像是聽懂了,耳朵一下子就塌了下去。
柳至秦拉好箱子的拉鏈,站起來摟住花崇輕輕吻了一下。
花崇笑:“‘鍵盤俠’又要出征了。去特別行動隊好好表現。”
柳至秦說:“你也讚同蕭局的設想,那我的任務,就是為你們的設想,找到切實的證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