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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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夏雲澤皮糙肉厚膽大如鬥,地位又尊貴,還跟皇帝有一腿,別人不敢到他麵前嚼舌,不過即使不受流言影響,他也覺得裝姑娘越來越不方便。
天氣漸熱,女人的衣袍再怎麽精簡也是層層疊疊地麻煩,夏雲澤拎著裙擺,看著衛戍營裏打赤膊操練的軍士,眼紅得快滴出血來。
春播的種子都出了苗,長勢良好,他左手一個小本本右手一根炭條,蹲在田埂上做記錄。
采薇撐了傘過來給他遮陽,一眼就看見他描朱繡鳳的裙子邊散到泥土上。
小太後這蹲姿,也是有點不太雅。
夏雲澤渾然不覺,保持著標準的亞洲蹲做完了記錄,起身時順手提了一下裙擺,留下五個指頭印。
他真的好想穿運動背心和沙灘褲。
當然隻能是想想,別說在外麵了,回宮裏也不能想脫就脫想露就露,不然萬一被哪個多嘴的宮人爆料他是個帶把的,別說岐國宗室要發難,消息傳回郴國,他外祖家也得跟著倒黴。
要不是嫁過來沒一年就匆匆“病逝”實在不利於兩國邦交,他也想走蕭明玥的老路。
有皇帝情郎隻手遮天,連假死藥都不用吃呢。
“回去吧。”五月驕陽曬出他一身汗,腦汁也被烤幹,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麽好辦法,隻能先苟著靜待時機。
好在他小叔子這些天乖得很,著實讓他省了不少心。
蕭明暄比他還怕熱,一入夏就在宮室裏置了冰盆,要不是當了皇帝事務繁忙實在走不開,早跑出皇城,溜到草原上支起穹廬避夏了。
夏雲澤穿越之前也參加過草原夏令營,回憶起那帶著草葉芬芳的清涼夜風,心裏癢癢得厲害。
他就開始哼哼唧唧地撒嬌,皇帝脫不開身,皇嫂可以去涼快涼快嘛。
蕭明暄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螃蟹一樣鉗住不撒手。
要說他這小叔子也是一朵奇葩,明明怕熱,還不肯分床而治各自為政,即使什麽都不做也要賴到他幃帳裏。
“小皇嫂遲些再去,六月就不錯。”蕭明暄把下巴支到他肩上,暖烘烘的氣息拂過來。
夏雲澤冷笑一聲推開他,六月恰逢雨季,還去浪個屁。
“你就是不想讓我出去玩。”
蕭明暄俊臉一紅,竟然默認了,大型犬一樣把腦袋拱到他懷裏,低聲說:“一刻也舍不得離開小皇嫂,且等我這幾日把要緊事料理清楚,咱們一同去。”
夏雲澤被他磨軟了心腸,也顧不上嫌熱了,胳膊攬上去,與他耳鬢廝磨,膩歪到一處。
“明日宗室子弟入宮,你也過去掌掌眼。”事畢之後,蕭明暄小心地給他清理身體,把自己弄進去的東西再清出來。
夏雲澤縮成一團,困得眼都睜不開,說話帶著濃濃的鼻音,哼笑道:“不就是考校學問,有陳太傅就行了,我去做什麽?”
他上輩子是學渣,數理化都不行,體育課第一名,穿越過來更是看見書就頭疼,也就風月小話本能耐著性子看下去。
讓他去掌眼,那不是誤人子弟嗎?
蕭明暄這陣子就在忙這件事,把幾處閑置的宮室院落打掃布置,充作上書房,叫皇親宗室將適齡子女送進來讀書,由陳太傅任主講經義,又挑了幾名宿儒分別教他們數算地理和農桑,每年四次考核,表現優異者和墊底的各有賞罰。
夏雲澤對課程設置提了不少建議,又要求按年齡階段分班授課,小的讀書時間少遊戲時間多,各種體能課穿插其中,什麽蛙跳拋球韻律操,旨在充分培養熊孩子們的運動能力。
大孩子體育課少些,以騎射為主,同時把衛戍營淘汰的火柴棍小人入門版拿過來給他們增強心肺能力和肌肉力量。
如今萬事俱備隻差招生,等明天宗親們把孩子送進來,這宮裏怕是要變成花果山。
“你看人眼光準。”蕭明暄把濕帕子扔到一邊,不依不饒地纏磨他,“說不定能挑出未來的儲君呢。”
臥槽!
夏雲澤一激靈,睡意全無,瞪著一雙眼睛難以置信地看他,訥訥道:“這也太突然了吧?”
蕭明暄沉了臉,輕彈他腹部優美的馬甲線,威脅道:“不然你給我生一個?”
夏雲澤腹肌抽搐,捂著臉翻過身去,小耳朵熱騰騰地紅了個透。
饒了他吧!老司機也架不住突然襲擊啊!
他榨了人家那麽多遊泳健將卻沒卵用,現在被人臊到臉上來,真是十分惶恐,意猶未盡,當再接再厲,生命不息,推塔不止。
蕭明暄把他扒拉出來,道:“也不算突然,挑幾個好苗子慢慢培養就是了,切不可走漏風聲使人生出非分之想。”
夏雲澤出神地看著這張年輕俊朗、沉穩堅毅的麵容,眼中蕩漾著曼曼柔波,既溫暖,又眷戀。
他想起跟蕭明暄初遇的情景,那時候對方還是個輕狂放肆、桀驁不羈的壞小子,一肚子鬼主意,整天憋著壞想給人送膩歪。
這才短短一年,他已經褪去一身戾氣,迅速成長起來。
在外人麵前,是完全看不出一絲半點過去的荒唐跡象了。
隻有兩個人獨處的時候,才會袒露出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頑劣與跳脫。
夏雲澤眼中閃過一抹懷念,想起那個遙遠的夜晚,蕭明暄提著狼王的頭顱飛縱回來的勃勃英姿,不禁打了個哆嗦。
“冷?”蕭明暄敏銳地感覺到他的顫抖,拉起薄被蓋住兩人的軀體,自己的後背卻整個露在外麵——他實在怕熱。
夏雲澤卻翻身朝向他,一雙手慢騰騰地撫上他的腰背,把微弱的火光撩撥成衝天烈焰。
被按倒的時候,他在男人耳邊帶笑低喘:“不冷,暖得不能再暖了……”
第二天早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爬起來的,覺得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讓宮女們按著梳洗打扮的時候差點從妝凳上栽下來,黑眼圈是脂粉也遮不住,他又不愛塗那些玩意兒,幹脆素著一張臉,假裝自己是一隻熊貓。
皇帝倒是神采奕奕容光煥發,仿佛汗流浹背奮戰半宿的不是他。
說好的“沒有耕壞的地隻有累死的牛”呢?
有生之年他能見到這頭牛累趴下嗎,在他爆腎而亡之前?
第一千零一遍唾棄自己記吃不記打,搞什麽交糧台帳?純粹是浪費紙張!
夏雲澤被抱上軟轎的時候眼睛完全睜不開,就到上書房那麽一小段路程,他竟然還睡了一覺。
落轎之後,他奮力撐起眼皮,讓采薇攙著,嫻靜端莊,行不張裙,蓮步輕移到了後堂。
要是當年讀書時有這種毅力,他何至於吊個車尾去體育學院混文憑啊?
幸好今天不用他勞心費力,隔一層紗窗在內室看著就行。
他灌下一杯釅茶,打了個嗬欠,抹去眼角困出的淚花。
代入一下班主任從後窗監視學生上自習,這種暗搓搓的爽快感終於讓他產生了一點點積極性。
他知道蕭明暄這是在為他們的將來打算。
山盟海誓易如反掌,具體落實難如登天。
蕭明暄卻是個敢上九天攬月的倔種兼情種,認定一件事、一個人,就像狼崽子嚼肉一樣,咬死了不鬆嘴。
夏雲澤老懷大慰,覺得腰好像也沒那麽疼了。
說不感動是假的,雖然都是為一棵樹放棄了整片森林,但是他們兩人各自承擔的壓力卻是實打實的天差地別。
可是蕭明暄沒有退縮,而是步步為營,一點點挪開擋在他們麵前的重重梗阻。
他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魄力。
夏雲澤撫著額角,搖頭輕笑。
他以前總仗著上輩子虛長幾歲,把對方當成個熊孩子,明裏暗裏操碎了心,老想像老母雞護仔一樣把他護在翅膀底下。
可是不知不覺間,熊孩子已經長大了,可以反過來給他遮風擋雨,還要橫刀立馬,將他們的坎坷情路辟成一條康莊大道呢!
他這個飄蕩過來的異世遊魂,終於在對方熾熱深情的眼眸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與這個陌生的時空產生了牽不可破的羈絆。
他不再是一個身似浮萍的過客,他迫不及待地降落下來,要做那個人忠誠的伴侶和穩固的支撐。
人前君臣相得,人後大被同眠,真是怎麽想怎麽帶感。
正在胡思亂想,宗親們領著自家孩童魚貫而入,夏雲澤收起一臉曖昧,打起精神細細觀察。
不僅觀察小孩,還要觀察他們的雙親,寧可人憨笨老實些,不能太過機靈油猾。
沒人知道新帝會在宗室中挑選儲君。
如今蕭明暄年輕力壯,也根本沒人敢往這方麵想。
所以大家隻覺得皇帝是受不了皇族子弟的紈絝作派,想要出手抓一抓孩子們的教育問題,所以都沒有刻意表現,還有幾個嬌生慣養的托到宸太後那裏,請求網開一麵別召來上書房受拘束。
宸太後自從上次送美女碰了個軟釘子,就不過問蕭明暄的房中事了,美女是不再送了的,娘家再提議親之事一律打太極,倒是時不時往鳳儀宮裏送些補品,采薇看過之後告訴他都是養氣補血的。
明顯是祝他好孕,讓夏雲澤一想起來嘴角就直抽抽。
隻怕讓人家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這操蛋的人生,麻煩總是解決完了一個,又一個接踵而來。
看了一上午,夏雲澤在小本本上記了幾個名字,都是身姿端正眼神清亮的孩子,衣料不見得上好,但是幹淨整齊,答對時口齒清晰,不卑不亢,父母看起來也靠譜,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裏,問一句答一問,眼珠子也不亂轉。
看來就算皇家也有不少窮宗親,並不是人人都在富貴窩裏享清福啊!
夏雲澤感歎歸感歎,落筆如風,盡可能詳細地標注了對各家孩子的印象。
保守估計蕭明暄還能在龍椅上坐個二十年,不必急著立儲,反正今天來的孩子都會在上書房讀個幾年書,有的是時間暗中觀察,何況宗室子弟生生不息,一批挑不出還有下一批。
下午他連莊稼都顧不上看了,回鳳儀宮倒頭睡了兩個時辰,傍晚才心滿意足地從被窩裏拱出來。
蕭明暄坐在床邊,也不掌燈,就在昏暗的光線中看他,看得他頭皮發麻,問:“怎麽了?”
對方遲疑了片刻,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輕聲道:“郴國使臣送來訃告,你父皇……殯天了。”
“啊?”他沒反應過來,先是想我爸不是好好的嗎還給兒子兒婿切菠蘿呢,對上蕭明暄憂心忡忡的眼神才恍然大悟,是他這個身體的皇帝渣爹,崩了。
“你切莫傷心過度……”蕭明暄生怕他哀毀自傷,一把將他摟到懷裏,像哄小孩一樣順著肩背撫下來。
他確實不怎麽傷心,一想起賢妃被磋磨得血盡而亡,導致原身十幾年來沒媽的孩子像棵草,養得菟絲子一般嬌怯,就更是一點也不傷心了。
不過蕭明暄這麽憂慮,他總不好表現得太沒心沒肺,就抵在他肩上歎了口氣,問:“我能回去奔喪嗎?”
蕭明暄明顯不願意,但還是勉為其難地點了頭——
“山高路遠,早去早回。”
夏雲澤反手抱住他,一個計劃在腦海中隱約成型。
蕭明暄在為他們的將來努力,他也不好心安理得地做一條鹹魚。
皇帝一聲令下,采薇馬上安排宮人收拾行李整裝待發,派陳魚帶領衛戍精銳護送。
眾人忙碌起來,還要幫著小太後準備些特產回國饋贈親友,最早也要三天之後才能動身。
蕭明暄以為他要居喪守孝,寬慰了一番,自覺回長暘宮歇息去了。
夏雲澤樂得清閑,灌了一大碗補湯要好好養腎,閑暇時寫了一大本注意事項,再三交待衛戍營諸人要好好養護他的農作物。
不然火柴棍小人極限版就要出爐了。
養了兩天,精盈氣滿,他就有點並不牢了。
小叔子善解人意是好事,可是也得擅解人衣啊!
老司機在情事上向來不肯委屈自己,加上臨行在即,依依難舍,他幹脆等到夜黑風高,買通護衛,悄悄摸進了長暘宮。
給小叔子送菊……呃不,送驚喜去了。
蕭明暄這狗東西開始還欲迎還拒,繃著一張道貌岸然的臉表示老丈人喪期不宜行房,夏雲澤也不跟他廢話,把自己剝幹淨了往他被窩裏一鑽,輕易讓小叔子放棄抵抗,繼而凶性大發。
第二天,他扶著腰爬上馬車,倒在軟墊上嗚呼哀哉。
眾人都以為他悲傷難已,隻有采薇知道他是自作自受,體貼地把湯婆子敷到他後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