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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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著陳辭隱隱有要發作的跡象,餘悠悠還是端著那副漫不經心,仿佛毫不在意的笑容。
    “沒辦法呀。”少年這樣說:“我就是很討厭別人騙我。”
    “尤其是睜眼說瞎話的那種。”
    青年的臉色愈發難看。
    就在氣氛愈發凝滯,千鈞一發之際,陳辭旁邊的房門“哢噠”一聲開了。
    林降走了出來,他顯然也一直沒睡,神色頗有些疲倦,頭發也亂糟糟地翹著:“都多晚了,你們還不睡覺嗎?”
    餘悠悠冷嗤一聲,眉眼的尖銳退去了幾分:“總之在我沒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前,你們都別想好好睡覺。”
    陳辭額角青筋都爆了起來。
    “餘悠悠,你是小學生嗎?怎麽這麽幼稚。”
    少年霎時就樂了:“陳辭,你怎麽好意思說別人幼稚?”
    “讓布娃娃張嘴回應我的不是你?”
    陳辭:“……”
    林降一直未曾開口,他靜靜看了少年半晌,那目光幽深又平靜,卻仿佛洞若觀火般銳利。
    餘悠悠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掛不住了。
    “你老看著我幹什麽?”
    過了半晌,林降才別開了目光,他看著走廊的頂燈——那光線昏黃又朦朧,卻折射出星芒似的蠢蠢欲動的棱角,模糊了青年的俊美得近乎尖銳的麵容。
    林降看了好一會兒,覺得眼睛有些刺痛了,才略微眨動了一下,又看向了餘悠悠:“你為什麽那麽在意這個布娃娃,它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少年的眼珠略微轉了轉了。
    “你想知道,我就一定要告訴你嗎?”
    林降點了點頭,微微笑了:“你說的也有道理。”
    “不過如果你不說,我們怎麽能相信它是不是對你真的很重要?”
    青年柔聲細語的,十分有耐心:“陳辭也不是想難為你,隻是對於他和勞拉來說,這個布娃娃也很重要。”
    “要不然他也不會天天帶著。”
    餘悠悠想了想,然後聳聳肩,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告訴你們也沒什麽,我師傅以前不是說過嘛,我是天上的仙童轉世,活不長的。十八歲的時候有個大劫,要是熬不過去可能就死了。”
    少年的語調輕鬆又自然,聽不出任何端倪。
    “我師傅啊,他一直很擔心我這次會熬不過去,所以就親手做了個護身符,諾,就是你們撿到的那個娃娃。”
    “我這幾天沒有那個布娃娃,一直都事事不順。”餘悠悠做出苦惱的神情,他舉起自己的左手,一臉無辜:“看,這不就立刻靈驗了,泡個咖啡還燙著手了。”
    陳辭蹙起眉,並不相信。
    “餘悠悠你到底在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你找借口也不找一個好一點的嗎?”
    林降搖了搖頭,他阻止了青年繼續開口:“我以前聽過這件事情,是真的。”
    “你也信他?”
    青年看了他一眼,而後忽地笑了:“不,我不信。”
    餘悠悠的笑容微微一滯。
    “你說你十八歲有個大劫是真的,但是護身符是假的。”
    林降歎了口氣,他看著少年,語氣卻依舊是輕言細語,好似毫無芥蒂那樣:“你知道嗎?”
    “其實我也很討厭別人騙我。”
    餘悠悠看著那雙瀲灩流動的眼眸,忽地察覺到了一絲蔓延而上的寒意。
    青年似乎十分敏銳地察覺到了少年的不適,在一刻就笑了起來:“不過我們也騙了你,權當做扯平了。”
    少年愣了愣,情不自禁地望向了林降,他試圖從那張臉上找出些先前生氣端倪來——在橘黃朦朧的燈光下,青年的麵容如同一副草草起稿的貴族肖像畫,斑駁又混淆的色塊模糊這張臉的棱角,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微光在他的鼻尖眼睫上跳躍。
    靈動得像個精靈。
    林降發現了少年的目光,但他顯然並不在意,他隻是又對少年笑了笑。
    那笑容看起來很純粹,仿佛毫無惡意。
    陳辭的聲音響起,倏然拉回了少年渙散的思緒——“現在很晚了,餘悠悠你也折騰了一晚上,也該折騰夠了。”
    “算了,今天也挺晚了。你們也早點睡。”
    回過神的少年如同掩飾一般咳了咳,然後故作輕鬆地這樣說道。
    臨行前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林降。
    對方隱沒在黑暗之中的麵龐模糊又朦朧,隱約可見蓬鬆卷發間的鼻梁,很好看,筆直而高挺,嘴唇卻是殷紅的,紅得像血,微微上翹的嘴角仿佛也是似笑非笑的。
    像一隻豔鬼。
    他搖了搖頭,將這想法從自己的腦海之中驅逐出去。
    …………
    被反鎖在抽屜裏的布娃娃此刻正在試圖越獄。
    如同不慎落在岸上的魚那樣,它撲騰著自己笨拙的身體,希望自己能從那小小的牢籠之中掙紮出來。
    這裏實在是太黑了,黑暗濃鬱得像某種無法忍受氣味,嚴絲合縫地填滿你肺葉的每一處細小的血管分枝與脈絡,讓人無法喘息。
    陳一甚至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會在這凝滯永不流動的黑暗之中死去,然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他早就已經死了。
    米白的布偶忽然很慶幸這世上是有靈魂存在的。
    不然他會去哪裏呢?
    是像大多數人所描述的那樣,沉睡在永無休止、沒有意義的黑暗之中,無知無覺嗎?
    陳一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或許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但他很快就將這些灰暗得令人沮喪的念頭都拋擲一旁,又開始費力地掙紮起來。
    他忽然聽見床“吱呀”響了一聲,霎時便不敢再動了。
    確定那腳步聲從床邊走到了門口,又響起了開門的聲音之後,他提起來的心才又稍稍放下了一些。
    隱約間,他似乎聽到了幾人對話的聲音。
    其中有一人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分外清晰響亮。
    “總之在我沒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前,你們都別想好好睡覺。”
    是餘悠悠!
    陳一激動起來,他開始大力地掙紮。
    然而這點微末的掙紮對於抽屜而言,簡直是蜉蝣撼樹一般毫無用處。
    故而布娃娃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餘悠悠的聲音又漸漸消失了。
    然後房門“哢噠”一聲被人打開了。
    拖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抽屜被人打開了。
    陳一繃緊了身子。
    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背著光,臉上的神情也模糊不清,隻是依稀可以看見那細密的眼睫,隱約間有光芒流轉。
    林降看了布娃娃一會兒,就像失去興致一樣將它隨手一丟。
    青年的手機響了起來。
    “這麽晚了還不睡覺?”
    他的語氣很自然,仿佛一點也不意外。
    “想見麵談談?”林降隨手扯了張紙出來:“好啊,你說一下地址。”
    “三一大道井泊街口307號?”
    “是城西沙丁魚廢棄工廠那邊嗎?”
    “我知道了,下個禮拜六見吧。”青年屈指彈了彈便利貼紙,用宛若調笑一般的口吻說道:“故意叫我去這麽偏遠的地方,我還以為你想殺人滅口呢。”
    “我不就開個玩笑嗎?這麽緊張做什麽。”
    林降輕笑了一聲。
    “知道了,會按時去的。”
    那邊似乎又說了些什麽,陳一離手機太遠,聽不真切,隻能隱約看見青年又笑了笑,姿態很自然,也很放鬆。
    “我當然不會不相信你。”
    “不會有事的。”
    “不用那麽擔心。”
    掛了電話的青年,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消失了,他有些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隨手將筆扔到一邊。
    他捋了捋自己有些過長的頭發,喃喃自語:“果然神經病就是麻煩,早知道當初就應該換一個人選的。”
    林降掃了眼放在桌上的布偶,他伸手輕輕摩挲著他鼓鼓脹脹的臉龐。
    “你到底有什麽特別的。”
    “餘悠悠為什麽那麽緊張你?”
    …………
    第二日來到公司的餘悠悠也依舊十分刻苦努力地實施自己以“辦公室為中心點,公司大門為半徑”的作戰計劃範圍,對陳辭進行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各種騷擾。
    “咚咚咚。”
    他再一次扣響了陳辭辦公室的大門。
    頂著兩個碩大無比的黑眼圈的陳辭麵無表情地注視著他。
    “食堂在一樓大廳左拐一葷一素九塊兩葷一素十二塊加飯不要錢,廁所在走廊最旁邊右拐有烘幹機有洗手液有水龍頭廁紙可以免費用,飲水機喝冷水按藍色按鈕,喝熱水按紅色按鈕,紙杯就就右手邊的桌子上,是紙杯不是玻璃杯也不是塑料杯。咖啡機的咖啡豆不是貓屎咖啡不是藍山咖啡也不是雀巢咖啡,茶水室沒有紅茶沒有綠茶隻有鐵觀音。”
    最後那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一個一個擠出來的:“請、問、你、還、有、其、他、想、要、問、的、嗎?”
    餘悠悠做出訝異的神情:“你怎麽知道我想要問什麽?”
    少年見對方神色不變,仿佛一點也不為之所動的樣子,稍稍有些失望,但他很快重整旗鼓,狡黠一笑:“我哪裏有那麽無聊。”
    陳辭還是冷冷地注視著他。
    “好吧,還是被你發現了。”餘悠悠聳了聳肩,從背後拿出了一顆圓溜溜的橙黃不明物,然後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
    那笑容燦爛得簡直能讓人頭暈目眩。
    “當當當!”
    “大!柚!子!”
    陳辭:“……”
    陳辭:“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