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巴巴.jpg

字數:7508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成為幽靈後的我天天看自己被綠 !
    陳一被陳辭送到了醫院裏,對方很體貼地替他墊付了醫藥費,見他手機不在身邊,臨走前還問他需不需要聯係一下自己的家人。
    家人,這兩個字太遙遠了。
    血脈相連聽起來是多麽浪漫又親密的四個字。
    而陳一卻隻在極偶爾的時候,才會幻想一下他那早死的母親,看到現在的他會是什麽反應。
    陳一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外公外婆,他的母親當初不顧反對,嫁給了比自己年長十幾歲的陳瑜,便再與娘家沒有往來。
    其實他母親婚後過得並不好,陳瑜公務繁重,應酬又多,幾乎見不著人影,還同時限製著陳一母親的行動,不允許她去外麵工作。
    “讓其他人看到了像什麽樣子。”
    陳瑜這樣說。
    他母親與陳瑜大吵了一架,離婚協議都印好了,卻在此時發現肚子裏有了一個新生命。
    一個脆弱得近乎柔弱可愛的新生命。
    “孩子總是無辜的。”
    她這樣說。
    陳一有時候覺得,那真是一種近乎愚昧且偉大的愛,因為太過愚昧,所以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五年不見的女兒,最後再相見時竟是躺在冰冷的棺槨上,陳一的外公外婆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局,在葬禮上幾乎要哭暈過去。
    他們既後悔,又痛恨,既憐惜,又厭惡。
    後悔的是多年來不曾主動聯係自己的掌上明珠。
    痛恨的是陳一母親過得不好也如此強撐著,不肯示弱。
    憐惜的也是陳一母親,從前嬌生慣養,天真爛漫的小女兒,現下卻躺在棺槨上,毫無生氣。
    厭惡的既是陳瑜的冷血無情,又是所謂的“豪門世家。”
    如果鐵了心拒絕這場婚事,即便小女兒會痛苦、悲傷,也不過是短暫的一段時光。
    他們堅信,陳一的母親在此短暫的失戀陰霾之後依舊會漂漂亮亮,開開心心的。
    她會找到良人,然後喜樂順遂,度過一生。
    所以恨屋及烏,連帶著間接導致他們女兒死去的陳一也一並被厭惡了。
    其實說起來,這本不是陳一的錯,那時他不過才剛滿月,便被人抱走了,一並被帶走的還有陳一剛出月子的母親。
    那是一個破產的老板,從前在陳家落魄的時候沒少落井下石,他不是沒想過陳瑜一朝翻身會被報複,隻是沒想到陳瑜會做的那麽絕,簡直不給他留活路。
    狗急了都會跳牆,更何況是人呢。
    對方打電話給陳瑜,語調囂張,說陳瑜一定會後悔,會跪下來給他道歉。
    陳瑜嗤笑一聲,對他的威脅毫不在意,隻丟下一句“我陳瑜有的是女人給我生孩子”,然後就毫不遲疑地報了警。
    在被警車追逐的過程之中,嫌疑犯受了驚嚇,慌不擇路,連闖了三個紅燈,最後在一個十字路口,與另一輛正常行駛的倒黴貨車相撞,當場死亡。
    而陳一的母親也因重傷不治當場去世了。
    在那起嚴重的交通事故之中,唯有被母親用肉體護住的陳一,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真是一個奇跡,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這樣想——剛滿一個月的嬰兒是多麽的脆弱,連骨頭都是軟的,一點著涼和疏忽可能就會讓他們命喪黃泉。
    沒人知道陳一的母親究竟在那一瞬間是怎麽爆發出這樣的反應能力。
    大概母親有時候是會變身超人,所以察覺不到痛楚和恐懼,也絲毫不在乎那迎麵而來的鋼鐵巨獸。
    人的本能應該是在危險的時候保護自己,母親卻能硬生生將這種本能改變。
    將保護孩子,作為她唯一的本能。
    無數個必需的因素加起來,再恰巧遇上那麽一點僥幸,最終才有千萬分之一的幾率能創造奇跡。
    陳一就是那個他母親在麵臨無數抉擇之中,毅然而然放棄自己生命所創造出的千萬分之一的奇跡——年輕健康的女人完全有那個時間,可以側身避開那穿透轎車的鋼筋,卻因為陳一,她彎下了腰,用自己柔軟得不堪一擊的身體將剛剛滿月的嬰孩溫柔地護進了懷裏。
    至死不曾掙紮,也不曾鬆手。
    而被鮮血染紅的嬰孩蜷縮在自己死去的母親的懷裏,一無所知。
    他還體會不到悲傷,隻是眨巴著眼睛,迷茫而無辜。
    這場災難感動了事發當場無數人,卻沒能感動陳瑜這個心如磐石的父親。
    他匆匆趕來,又匆匆帶走陳一,匆匆給自己的妻子舉辦葬禮。
    等一切塵埃落定,陳瑜便立即回了公司。
    而陳一則被他隨手扔給了家裏的保姆。
    陳一沒見過他的母親,甚至照片也沒有——陳瑜覺得那些照片都很晦氣,在陳一一歲的時候就都燒了。
    有時候他自己都會忍不住想,古來有禍星降世之說,或許對他的母親來說,自己和陳瑜就是那個禍星。
    醫生正替陳一清理手臂的傷口——裏頭在打鬥過程之中,沾進了些玻璃渣,先前還未覺得,當那亢奮退去,便察覺出疼來了。
    他齜牙咧嘴地想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
    “我沒有家人,隻有一個弟弟。”
    陳辭有些意外,然後麵色更柔和了些,陳一簡直要被那算得上是憐惜的目光看得起雞皮疙瘩了。
    他知道陳辭之所以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多半是把他當孤兒了。
    而林降,也恰巧是個孤兒。
    其實林降並不能算得上傳統意義上的孤兒,他有個奶奶,隻不過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去世了,他那些叔叔伯伯瓜分了剩下的家產。
    林降則像踢皮球一樣,在各個親戚之間周旋,寄人籬下地活著。
    大概林降從前也過得不好,所以十八歲之後他就獨自出來生活,半工半讀。
    這都是陳一從前查到的事情,林降確實過得不太好,甚至可以說很辛苦,總在顛沛流離。
    陳一忽然意識到,其實夏北光與林降是何其地相似。
    對於林降而言,自己是不是跟秦澤沒有什麽區別呢?
    陳一的情緒有點低落。
    陳辭有些疑惑,還以為是自己戳到了對方的痛腳,便沒有再繼續詢問。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了名片,放到了桌子上:“如果你有需要,可以給我打電話。”
    最後一個傷口也終於處理好了,醫生囑咐陳一這幾天傷口不要碰水,最後忌口一點,也不要吃太辣的。
    陳一道了謝,掃了一眼桌上的名片,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來塞進了口袋裏。
    折騰完這一遭,他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街邊路燈亮了一路,蜿蜒遠去,夜間空氣是有些潮濕的冰涼。
    陳一掃了眼公交車站牌,果然已經錯過了最後一趟。
    夜裏溫度比白天足足低了七八度,陳一的外套沾了血,被他丟進了垃圾桶,此刻就穿了件毛衣,那毛衣也是血跡斑斑的,偶爾行人路過,忍不住投來好奇的目光。
    還有人上前詢問陳一是否需要幫助或者報警。
    陳一搖了搖頭。
    那中年男人看了陳一一眼,歎了口氣,居然往他手裏塞了幾十塊錢。
    他仿佛很了然似的:“我兒子跟你一樣大,其實有時候在外麵被人欺負了,也不要怕,一定要相信公安警察,那些小混混真的不敢對你怎麽樣的。”
    男人說:“一看你就是剛上高中,快回家吧,明天應該還要上學吧,別讓爸媽等急了。”
    “對了,你這年紀輕輕的怎麽就少白頭了。唉,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那毛病。後來找人給配了一副祖傳秘方,我一般不告訴別人,但今天見你頗合我眼緣。”那男人掏了掏口袋,竟抓出一張紙:“讓我看看,這是當……當歸一……一兩?”
    他努力想要看清,掙紮了一會兒,還是妥協了:“算了,人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一到晚上啥也看不清楚。”
    陳一講:“這倒是不需要您多說,可以看得出來的。”
    他本來不想收對方的錢,奈何那位中年男人卻非常熱情,無論如何也要陳一把錢收下來,一直拿著錢往陳一手裏。
    “叔叔。”陳一掙紮不得,默然了:“這是我的嘴,不是口袋。”
    中年男人:“……”
    他回到家裏的時候夏向陽已經睡了,陳一掃了眼牆壁上的掛鍾——十一點半了,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餓意。
    饑腸轆轆。
    陳一換了套衣服,下樓吃了個夜宵。
    做夜宵的是位年輕的夫婦,非常和善,即便已經霓虹閃爍,夜色深沉了,這兒的攤子還是很熱鬧,熙熙攘攘的。
    大概人間就是這樣,無論何時總有地方是人聲鼎沸的。
    陳一吃完了夜宵,這才感覺胃裏稍微好受了點,他吃完飯,本來打算直接上樓,無意間卻瞥見了一旁的電話亭。
    “就打個電話試試吧。”他喃喃自語:“萬一能打通呢?”
    陳一兌了幾個硬幣,投了進去,然後撥通了電話。
    “嘟嘟嘟——滴。”
    出乎意料的,電話通了。
    “喂?”
    那頭傳來薑興的聲音,依舊是很溫柔的,在寂靜夜色之中微微回蕩。
    陳一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他張了張嘴,看著自己呼出的白氣微微發愣。
    薑興很快就認出了陳一,隻是陳一不說話,他便也不說話,隻是隔著電話靜靜地聽著陳一的呼吸聲。
    “不要叫我夏北光。”
    過了半晌,陳一搶在薑興開口前這樣說。
    薑興察覺到他情緒不好,放輕了聲音:“那你想聽我叫你什麽?”
    陳一悶悶地說:“反正不要叫夏北光。”
    薑興:“那叫一一,好不好?”
    陳一吸了吸鼻子:“你拿我當替身呢,我又不是你那個死了的朋友。”
    陳一聽見薑興笑了笑,似乎有些無奈。
    “那你到底想聽我叫你什麽呢?”
    陳一想了想,又開始胡攪蠻纏起來。
    “你自己想。”
    薑興:“那就叫二二。”
    陳一噗嗤笑了出來:“你這個人怎麽一點想象力都沒有。”
    薑興:“我從小就是這樣。”
    陳一不說話了,薑興確實是如此。
    “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薑興這樣問,他的語氣很溫柔,聽不出試探的意味:“我晚上給你打電話你沒接。”
    “手機掉進井蓋裏了。”陳一這樣說:“而且路上還摔了一跤,很疼。”
    薑興問:“破皮了?”
    陳一說:“沒有,沒有破皮,但我還是覺得很疼。”
    薑興沒說話了,他隻是靜靜地聽著,陳一忽然覺出一點莫名其妙的委屈來:“薑興,我今天遇見一個瘋子。”
    就像小朋友告狀一樣。
    幼稚又可憐巴巴的。
    “什麽瘋子?”
    “不穿衣服到處跑,見了人就脫褲子,還到處認爸爸。”
    “攔都攔不住。”
    “我讓他不要隨便叫爸爸,他還要拿針要紮我,邊紮邊喊爺爺晚上好。”
    薑興:“……”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你在哪?”
    “你別來。”陳一說:“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那邊輕輕歎了口氣,似白霧,在空氣悄然彌散。
    “真的?”
    陳一不說話了。
    薑興就說:“我現在就過去。”
    他到了的時候看見陳一還傻乎乎地站在電話亭裏,在玻璃上百無聊賴地哈氣畫森林、小貓還有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