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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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興和陳一都很默契地沒有提起陳一究竟是如何起死回生這件事情。
    直到要準備掛電話的時候,陳一才開口問:“對了,你是什麽時候確定我不是夏北光的。”
    薑興:“聖誕節之後我去找了餘悠悠吃飯。”
    陳一:“?”
    薑興又說:“我往他的雪碧裏兌了白酒。”
    “他喝醉了,一邊發酒瘋說對不住你,說好了要送你去投胎卻沒來得及見你最後一麵,一直哭著不肯走,還抱著桌子腿喃喃自語,講如果你這輩子真的當了豬崽一定要給他托夢,雖然做不了兄弟但可以做主仆。”
    “我拖不動他,就給他手機裏的緊急聯係人打了電話。後來他師兄來了,餘悠悠就大發酒瘋,掐著他師兄的臉給他灌酒。結果餘悠悠師兄也醉了,跳到桌子上撒銅錢,還跑到隔壁的婚禮現場,搶了主持人的話筒,碎碎念了一通,就是什麽你們兩個生辰八字很合上輩子是兄弟但女方欠了男方所以這輩子來還總歸就是命裏注定的一對之類的。還走下來認了十幾桌徒弟,挨個親自教授。他又要給我算命,我不肯給他算,他就一臉神秘地對我講如果我給他算,他就告訴我一個大秘密。”
    陳一:“……”
    他過了好半晌,才感慨說:“好精彩,感覺看了一場大戲。”
    薑興也笑:“是啊,當時酒店的人都以為我們瘋了。”
    …………
    從頭到尾,李玟都是神情淡淡的,直到陳一打完電話,他才開口問:“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陳一:“什麽奇怪?”
    李玟:“少爺為什麽要對你這麽好。”
    陳一蹙起眉,他倒反而很詫異,很難以理解似的:“他對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李玟講:“但他對你的保護欲有點超出普通朋友的界限了,不是嗎?”
    那是陳一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可能是因為小時候的那件事情吧。”
    陳一九、十歲的時候,薑興剛剛出院,之後就一直躲在房間裏,誰也不肯見。
    陳一興致勃勃地去找他,反倒吃了個閉門羹。
    可他不是那麽輕易就會氣餒的性格,他對薑興的家了如指掌,於是悄悄翻過了花園的柵欄,一路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來到了花園裏的大樹下。
    這棵樹從前是陳一捉迷藏的時候愛躲著的地方,他自小膽子大,好像不知道害怕似的。陳瑜很忙,也鮮少管教他,陳一便野得像隻小猴子,爬樹掏鳥窩,追狗捅馬蜂窩,一個沒落下。
    薑立對陳一這副沒個正型的樣子可真是深惡痛絕了,偏生薑興又愛跟他玩,跟著四處野,沒一點富貴家小少爺的樣子。
    陳一踩著樹上的凸起,手抓著樹枝,試圖往上爬。
    “咚咚。”
    薑興的窗戶被人叩響了,他卻隻坐在床上,兀自發呆發愣,卻並不開口。
    “咚咚。”
    又是兩聲。
    像是小鳥啄玻璃。
    “薑興,薑興?”
    陳一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薑興緩緩轉過身。
    “驚喜。”
    陳一屈指輕輕叩了叩玻璃,隔著窗戶,他笑得眉眼彎彎,唇畔的酒窩像是盈著一彎水,很甜。
    “我來看你啦,薑興。”
    薑興看著他的小酒窩,過了好一會兒,才將窗戶打開。
    “你爸都不讓我進門。”
    陳一一邊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邊這樣抱怨。
    假裝沒有看見屋內的一地狼藉。
    他的手腕上有因為攀爬刮傷的細小口子,原本白色的衣領也被蹭的髒兮兮,其中最為打眼的就是他小腿上的傷口了,鮮紅的,拉了好長一段。
    這棵樹年紀很大了,可以借於攀爬的樹丫長得很高,不好爬,陳一雖然年紀小,體重輕,但爬起這棵樹來也並不輕鬆。
    他大概是摔了許多次,才爬到接近二樓窗戶的枝丫前。
    薑興並沒有說話。
    陳一就自顧自地講:“我還以為這棵樹很好爬呢,我到你的窗戶前的時候,還差點摔下樹去。”
    “這麽高,摔下去腿會斷吧。”
    他就這麽感慨,好像一點也不覺得後怕。
    薑興伸手抓住了陳一的手腕,拽著他向外走去。
    陳一下意識想反抗,但看到薑興裹滿繃帶的手,就忍不住放輕了動作。
    “你怎麽了?”
    陳一跟不上他的步子,隻能在他身旁勉強小步跑著。
    薑興將他一路拖到門口。
    言簡意賅。
    “走。”
    “我好不容易進來的。”陳一輕輕掙開了他的手,他聞到了對方身上的淡淡藥味,咬緊了唇:“你為什麽要趕我走?”
    薑興的聲音是冰冷的,毫無溫度。
    “我現在不想看見任何人。”
    陳一還試圖負隅頑抗:“可是……”
    薑興倏然打斷了他——“滾。”
    陳一沒法相信這樣毫不留情的話居然從薑興口中說出來的,他愣在了原地,像是反應不過來。
    薑興注視著陳一,對方似乎是很難以置信。
    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眸明白又坦誠地閃過難堪、羞憤、不安,甚至是一點受傷的情緒。
    陳一因這一番話幾乎顯出一些手足無措、無所適從了。
    那是薑興已經十二歲了,他抽條得很快,身高早已甩同齡人一大截,已經隱約顯現出了青春期的變化。
    而陳一那時隻不過還是個小孩,不僅身體上是,心靈上更是。他還暫時無法理解薑興的痛苦,也無從知曉薑興這幾日裏都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長夜漫漫,熬不過去,於是那燙傷的疼痛就顯得愈發清晰,連同心中湧動的恨意也是,愈發分明。
    薑興幾乎是憎惡著自己的母親、父親,憎惡著自己,甚至連同整個世界。他知曉自己心中有一塊地方已經徹底壞死,然後開始漸漸腐爛。
    就好像因為浸泡於疼痛的時間太過漫長,所以一切感知也變得模糊。
    他並不能感同身受陳一的受傷。
    李玟問:“後來呢?”
    陳一聳了聳肩:“其實我當時都走了,走到一半的時候覺得就這樣回去太虧了,準備打道回府跟他打一架,誰知道剛好看見薑興的媽媽不知道怎麽的居然從房間裏跑出來了,手裏還拿著刀,而薑興跟個傻子一樣,呆在原地,一動不動的。”
    “沒辦法,我叫他他也不應,情急之下我推了他一把。結果那刀就好死不死地捅到了我身上,我疼得大叫起來,那些別墅裏的傭人被吵醒了,這才趕了過來。”
    “當時血流的可多了,我躺在擔架上的時候還傻了吧唧地拉著薑興交代遺言,讓他多給我燒一點東西。”
    李玟:“照著自己喜歡的東西紮出個模樣然後再燒了就可以送到陰曹地府是迷信,例如燒黃紙燒冥幣這件事情,就非常愚蠢,很顯然沒有考慮到通貨膨脹。”
    陳一:“……”
    他看著陳一的神情,略一停頓,然後講:“你繼續說,我很想知道當時少爺說了些什麽。”
    陳一:“他沒有說什麽。”
    事實上,那會兒的薑興就跟被定住了似的,毫無反應,隻出神地看著雪白地板上蔓延開的殷紅痕跡。
    像一朵花,在徐徐盛開。
    薑興不說話。
    他的靈魂與意識遊離在喧嘩吵鬧世間之外。
    陳一因為疼痛而流下了眼淚,滴答滴答,落在他的手背,那溫熱一點點浸透了繃帶,往紅腫脹痛的傷口裏一路沉去。
    仿佛在此刻與他的疼痛交疊起來。
    但又並不相同,這疼痛是有溫度的,是熱的,不像他的疼痛,是冰冷的,刺骨的。
    “我會死嗎?”
    小陳一看著他,淚眼汪汪。
    薑興望著躺在擔架上的陳一,握住了他的手,一如他的想象,柔軟,暖和。
    於是吵鬧人聲霎時攜著紅塵滾滾鋪麵而來,一切又變得喧囂而真實。
    逐漸壞死的神經掙紮著發出哀鳴,痛楚開始鋪天蓋地襲來。
    他忽然間又能聽見樹葉婆娑風聲瀟瀟,看見周遭人群喧嘩,萬物在眼前複蘇生長。
    薑興眨了眨眼睛,撲簌落下一行淚來。
    “你不會死的。”
    他這樣說。
    “當時他忽然抱住了我,還抱得很用力,我痛得要死,又不敢推開他。”陳一想了想,然後講:“畢竟薑興那時看起來就像如果我拒絕了他,他就會死了似的。”
    李玟講:“我來薑家的時間比較晚,隻知道少爺曾在小時候兩次受到襲擊,而兩次襲擊都來自於他的母親。”
    “並不知道原來前因後果是這樣。”
    “少爺的母親在生下之後他得了產後抑鬱症,同時還伴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第一次試圖襲擊他人僅僅是因為保姆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家趕過去的時候,她正死死掐著那個保姆的脖子,而那個保姆的臉已經因為缺氧而漲得紫紅了。”
    “薑興。”
    天氣依舊很冷,陳一揉了揉凍紅的鼻子,望著窗外樹影婆娑,陽光燦爛。
    “他小時候對母親有很多希冀和向往,還經常拿他媽媽的照片給我們看。”
    “不過後來就沒有了。”
    李玟也抬起了頭,淺色的琥珀瞳被陽光一映,幾近顯出一種水波似的清透來。
    “少爺並不應該希冀著從一位病人身上得到愛,尤其是一位有心理疾病的病人,這注定了不會有一個好結果。”
    陳一搖搖頭,不讚同:“李玟,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是個機器人。”
    “渴望被愛這並沒有錯,每一個人都是渴望被愛的。”
    李玟問:“你也是嗎?”
    陳一答得毫不遲疑:“我也是。”
    “那你已經得到了。”
    李玟這樣說。
    “你一直在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