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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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寒地凍的,還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陳一站在樓下,百無聊賴。
    他每隔三十分鍾就去看一下手機上的時間,耳機裏的歌單循環播放著,有點膩味。冷風吹得厲害,帶著蒙蒙的雨霧刮過來,手指上瞬間就沾了層水汽,寒意如附骨之疽,往骨頭縫裏鑽去。
    過不了一小會兒,就要換一隻拿傘的手,如此往來交替,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從一開始的灰,逐漸深沉下去,變作濃墨一樣的黑,透不出光來。
    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飄落下來的雨連成一片,沐浴在橘黃的燈光裏,像晶瑩剔透的絲線。
    陳一不喜歡這樣的天氣,雨下得不大不小,打傘也不是,不打傘也不是。空氣都是冰涼的,呼吸起來鼻腔裏都是寒意,所有一切仿佛都沾上了潮濕的水汽,濡濕得能擰出水來。
    他覺得自己的臉被凍得有些麻了,腳尖也是,又酸又麻。
    他開始回想起自己為什麽要站在這裏,在自己寶貴的休息日下午,接到了一通來自李玟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李玟告訴了陳一薑立去世的消息。
    陳一先是一愣,然後覺出幾分不真實來。
    死亡好像一直都是一件遙遠的事情。
    當它再一次出現在陳一麵前的時候,他還是無法抑製地感到恍惚。
    他問:“薑興呢?”
    李玟:“少爺在準備回國,應該在下午五點左右就會抵達a市,暫時不會回家,會直接去公寓裏休憩。”
    陳一說好,要了公寓的地址。
    不知道是不是飛機延誤了,又或許是起了什麽變故,陳一已經在公寓樓下等了三個多小時,依舊不見對方人影。
    他呼出一口氣,抬頭看它在橘黃燈光之中迅速逸散。
    等待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情,陳一口裏的泡泡糖已經換了第五個了。
    橘子,葡萄,草莓,橘子,橘子。
    那甜蜜的滋味也已經所剩無幾,成為雞肋一般的存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薑興從前好像也總這麽等著他。陳一想。
    他初高中那會兒是個完全沒有時間觀念的人,時常是約好了早上七點出門,到了九點才堪堪起床洗漱。
    有一次,外頭下了大雪。a市鮮少下雪,更何況是這樣的大雪,陳一覺得很稀奇,走進院子裏,傻瓜一樣玩了兩個多小時,等到想起和薑興有約的時候,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
    那真是鵝毛大雪,不肯停歇,撲簌簌四處散落,肉眼所及之處都是銀裝素裹的,天地渾然一色。
    陳一氣喘籲籲地跑到二人約定的地方。
    果不其然,看見薑興依然在車牌下站著,周遭雪色分明,街上沒有行人。
    陳一將傘遞過去一半,蓋住對方的身子,有點不好意思:“你在這站了很久嗎?”
    薑興的鼻子凍得微紅,圍巾半掩住臉龐。
    “沒有很久。”
    陳一就講:“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手機沒電了。”
    “那你也可以進店裏躲一躲啊。”
    薑興將圍巾拉下了一些,上頭沾著的雪就落了下來。
    “我怕你來了看不見我。”
    陳一覺得他這樣好傻的。
    薑興好像總是在某些方麵顯得特別執著,聽不進勸。
    就好比小時候薑興生病的時候總是不肯吃藥,有傭人給他買了藥,薑興裝作吃了的樣子,等人一走開,就將壓在舌底下的藥吐出來。
    陳一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薑興說,不為什麽就是不喜歡而已。
    陳一說,可是這樣病好不了的。
    薑興就說,好不了就好不了,無所謂。
    這話實在說的很任性。
    有一次薑興實在病得太重了,半夜發起高燒來,傭人發現之後就將他送到了醫院裏。
    陳一過去的時候,看見薑興躺在床上,他臉色很蒼白,眼睫微微斂著,顯得很乖巧。
    那個女醫生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要按時吃藥,知道了嗎?”
    薑興不說話。
    女醫生就掏出了一顆糖:“聽你的叔叔講,你很乖,是個好孩子。”
    她以為送薑興來的傭人是他的叔叔,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覺得吃藥苦的話,吃完之後就吃顆糖。”
    陳一不記得那女醫生長什麽樣了,隻依稀記得是長發,很柔順,說話也輕言細語的,很溫柔。
    自此之後,薑興就不再排斥吃藥了。
    又是一陣風刮來。
    夜裏風大了,吹起來都是嗚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低泣。
    外麵很安靜,來往路人很少。
    這外頭簡直滴水成冰啊。陳一心想,簡直比那會兒下雪還要冷。
    他將傘抬起來一些,在視線裏倏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兩個人相對著,默然無言。
    陳一思索了一下措辭,最後還是決定化繁為簡——“好久不見。”
    薑興穿黑衣,一個人,沒打傘,清瘦又蒼白。他望著陳一,頓在原地,然後忽然幾步走向前。
    薑興抱住了陳一。
    這動作太急促了,太用力了,陳一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在互相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
    他勉強將手抬起來一些,將傘分過去一半。
    這擁抱很熟悉。
    讓陳一想起了小時候自己替薑興擋刀那一回。
    那姿態很執拗,也很脆弱。
    就像是拽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雨忽然大了起來,落在雨棚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有一些濺到了陳一的手背上,他甚至覺得有些疼痛。
    陳一沒有說話。
    薑興也沒有。
    時間被拉得很漫長,且緩慢。
    寒意四濺,水珠連成一串兒從屋簷下墜。
    街上已經徹底沒有行人了,大多數人都擠在街邊商店屋簷籠出的那一片空地來,他們沉默地看著雨中的二人。
    就像是一場黑白默劇。
    萬籟寂靜。
    陳一覺得自己的脖頸處漸漸浸透了一點濕熱的液體,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陳一沒有說話,他伸手籠住薑興的肩膀,然後將身子更傾過去了一些。
    淚水浸濕了衣衫,涼意好像也要順著肌膚浸進他的血液與骨髓裏。因為距離被拉得非常近,陳一聞到了薑興身上的煙味,很濃重。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一覺得自己的肩膀都有些酸痛了,濕熱的淚化成了冰,冷的刺骨。他慶幸自己還算有力氣。
    許久許久都沒有聲音。
    一點聲音也沒有。
    陳一有些詫異,他將薑興扶起來,發覺對方閉著眼,隻能看見他肌膚很白,臉上烏黑的眼睫很細密,很纖長。
    眼睛下麵還有因為缺乏睡眠而顯得十分深重的痕跡。
    居然睡著了。
    陳一幾乎有些啞然失笑了,他又後知後覺察出幾分震驚,薑興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死沉死沉的,自己是怎麽直挺挺一動不動,撐著他撐了這麽長時間的?
    陳一給李玟打了電話,李玟很快趕了過來,兩人將薑興送回來了公寓,直到將對方扶到床上之後,陳一倏然鬆出一口長氣,活動活動了僵硬的四肢。
    剛一回頭,就發現李玟居然不見。
    陳一:“……”
    他給李玟打去了電話:“你人呢?”
    李玟很淡定:“公司裏還要處理一些事情,就先回去了。”
    陳一:“之前看你天天待在陳辭家也沒什麽事啊?”
    李玟就“喂”了兩聲:“喂,喂,什麽……聽不清,電梯信號不好,我先掛了。”
    陳一被掛了電話,轉頭去看躺在床上的薑興,看了好一會兒,歎了一口氣,走過去將薑興的鞋脫了,替對方蓋上了被子。
    他沒走,環顧四周了一番,發現薑興公寓就一張床,公寓裏的沙發太小了,陳一試了一下,基本上躺不直身子。
    沙發是睡不了了。
    陳一自然將目光轉到了公寓裏唯一的一張床上,因為他小時候就時常跟薑興睡一張床,也沒覺得繼續這樣睡有什麽問題。
    風一吹,陳一頭發和外套都被雨水打濕了,此刻貼著肌膚,冷的刺骨,他打了個噴嚏,決定洗個熱水澡,就起身去附近買了套全新的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
    沐浴時熱騰騰的蒸汽衝散了那些寒意,陳一吹幹了頭發,走進了房間裏。他本來今天就沒打算回去,出門前就已經將夏向陽送到了女醫生家裏。
    薑興還在熟睡著,陳一裹挾著一身水蒸氣輕手輕腳地鑽進了被窩裏,小聲講:“晚安。”
    他在樓下等了薑興三四個小時,也很累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到了半夜的時候,薑興醒來了,他的睡眠總是這樣的,斷斷續續的。
    在夜裏寂靜深黑畫麵到達視網膜神經之前,是先察覺到了溫熱的體溫。
    暖的,鮮活的。
    薑興側過頭去,看見了一張並不特別熟悉的臉,至少相比起之前那張已經看了十幾年的容顏,這眉眼是陌生的,鼻梁起伏是陌生的。
    這神情、姿態、氣息卻又是熟悉的。
    他的臉半掩在被子裏,隻露出一小塊,頭發是烏黑的,柔順地在雪白枕頭上散開。
    呼吸聲很輕微,仔細看,能看見極細微的起伏。
    薑興傾身過去,吻了吻陳一的額頭。
    很輕,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