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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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的味道是溫熱而腥甜的,翻湧而上堵住喉口,痛楚隨著洶湧而出的血液在一起興風作浪,宋柳蔭將到了嘴邊的髒話咽下去,眉頭緊蹙著,臉色發白。
失血過多讓他眼前發黑,大腦逐漸陷入眩暈,光影與夕陽絞碎在薑興的黑眼睛裏,宋柳蔭伸手將濺到他臉上的一點鮮血擦幹淨了,有氣無力地開口:“再這麽看著我,我可就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快點送我去醫院。”
宋柳蔭將比較難聽的,用於罵人的那幾個字咽了下去。
他可以理解,畢竟不是每一個人在經曆忽然有了一個頭腦發熱的傻.逼為自己擋了五顆子彈這樣的電影劇情還能在下一秒就迅速地做出反應。
這隻不過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情,甚至在戴青還沒有講完那句與詛咒一般無二的告白之前,宋柳蔭就從對方逐漸繃緊的右手手臂看出了端倪。
他的身體下意識做出的反應快過了他的思考和理智。
在很短暫的那一段時間,宋柳蔭的大腦處於一片空白之中。
直到被痛楚喚醒。
宋柳蔭被薑興抱起來的時候聽見了戴青的聲音,夾雜著無法自抑的笑意,揉碎在吹來風裏:“你果然會這樣做……”
“陳一,我還真是沒看錯你。”
如若不是現在時機不對,其實宋柳蔭很想告訴薑興動作幅度可以稍微輕一點。
太疼了。
而且很顛簸。
晃蕩得很想吐。
他毫不懷疑要是這條路再長一點,自己會疼死在路上。
宋柳蔭能感受到薑興的心跳,隔著兩層柔軟的布料,清晰地傳遞到了自己耳邊。
砰砰砰。
砰砰砰砰。
越來越急促。
宋柳蔭察覺到漸漸深重的涼意,疲倦不已,他強撐著不讓自己睡著。
就像是下一秒就能看到死亡的曙光順便直接一趟被牛頭馬麵送到陰曹地府一樣。
“薑興,你聽沒聽說過有走馬燈?”
那些昏昏沉沉的影子在自己眼裏逐漸被映成綺麗漂亮的幻境,他能夠清晰分辨得隻有薑興的體溫,與一點兒若隱若現的腥氣。
“說不定我就要想起你了。”
薑興沒有說話,他下顎繃緊成一條直線。
宋柳蔭哼哼了兩聲,對於他的沉默表示不滿:“你要是現在不跟我說話,以後再也見不到我了,怎麽辦?”
過了很久,薑興才低聲講:“不會的,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死的。”
他的聲音很喑啞。
宋柳蔭眨了眨眼睛,烏黑的,很晶亮:“你什麽意思,要跟我一起殉情嗎?”
薑興沒有說話。
哇,真是老套的劇情。
宋柳蔭心想。
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嗎?
非要一起死幹淨膈應觀眾博取那麽一點兒眼淚做什麽。
“我不喜歡殉情這種戲碼。”
宋柳蔭越來越困,用最後一點力氣幾不可聞地吐出一句話來:“你當我在另一個地方等你,不就好了……”
他舌尖嚐到的都是腥澀的滋味。
那是宋柳蔭自己的血。
如果真的有來世就好了。
宋柳蔭忽然這樣想。
他徹底陷入了黑暗,迎接宋柳蔭的是一個悠長靜謐的夢境。
這是一個視角古怪的故事。
今天的陽光很燦爛,一點兒也不像應該出殯的日子。
也對。
畢竟好人才配得上霧雨蒙蒙,連綿哭聲。
如果是他這樣十惡不赦的壞人死了,旁人不在他靈堂裏放鞭炮慶祝已經算得上十分心底善良,溫柔可親了。
作為魂體的他就蹲在自己靈堂前的棺槨上,回頭看了一眼高懸的黑白遺像,暗自挑剔。
這也把自己拍得太醜了。
一點兒都不好看。
遺像上那個酒窩簡直甜蜜得能晃瞎他的眼睛。
還有那個鼻子是怎麽回事?
照相館的人修得也太過了。
鼻孔都隻有針眼那麽大了。
看著就喘不過氣。
他悄悄躲在來往的賓客身後,可惜沒有人看得見他。
也沒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但他就是知道自己的名字。
沒由來的。
他叫陳一。
靈堂前擺了許多雪白的花圈,老氣的白菊花和老氣的黃菊花,陳一將手穿過花圈,再將手抽回來,看著自己的手毫無障礙地透過那些柔嫩的花瓣,樂此不疲。
他心想這葬禮真是太沒有意思了,如果早知道自己會英年早逝,那麽他一定會提前置辦,把這些白菊花花圈換成紅玫瑰花圈。
轟轟烈烈的紅玫瑰。
要鋪天蓋地灑滿每一個角落。
自己的小男朋友就應該身穿白色西裝,踩在那些殷紅的花瓣上,款款而來。
像一場未能成功舉辦的婚禮。
其中一個邁過門檻的男人吸引了他的視線。
微長的卷發,眉眼昳麗,肌膚素白,耳朵上墜了一串銀色的鏈子,在陳一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兩個字已經在舌尖打滾,脫口而出:“林降。”
他的小男友。
他的未亡人。
他不甘心的愛。
與不甘心的恨。
那些賓客都壓低了聲音議論紛紛。
這不奇怪。
奇怪的是自己的弟弟好像也對他格外關注,陳一隱約從那灼熱又充滿了擔憂的目光之中察覺出了一些不對勁。
難不成要上演一場兄死娶嫂的倫理戲碼?
直到這兩個人在自己麵前親在了一起。
陳一才從震驚之中抽離出來。
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心裏好像沒有那麽傷心。
他微微蹙起眉,覺得一切似曾相識,如同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就深深陷入了無限往複的死循環之中。
陳一在自己墓碑前等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個穿黑衣服的高個青年,簡直長在自己心窩上的一張臉,烏黑眼睫細又密纖長,隻是輕輕撲簌兩下,就連著自己的胸口都跟著一起隱隱作痛。
他能不假思索地說出那個名字——“薑興。”
薑興好像很憔悴,看上去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他抽了支煙,猩紅的火星子燒到了手指頭,臉色不變,自言自語,喃喃說了些話。
陳一湊得很近才能聽清楚。
他隻說了兩個字,循環往複,嚼碎在唇齒之間。
“一一。”
聽到這兩個字的陳一大腦嗡鳴作響,心髒像是被鐵錘狠狠敲過,泛起巨大的疼痛。
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又酸又澀,就是擠不出一點兒眼淚了。
幽靈是不會哭的。
當薑興轉身離去的時候,陳一很驚訝地發覺自己居然能跟得上對方的腳步一起離開這裏。
要知道先前的時候自己可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離開這一畝三分地。
陳一很快就發覺薑興非常忙,幾乎是忙得腳不沾地。
他能從對方瘋狂之中窺見一點兒端倪。
薑興在找跟自己車禍有關係的一切線索。
薑父發現了他的瘋狂,跟他大吵了一架,勒令他不準再查下去。
薑興不肯,然後就被薑父用整整十二道鎖關在了家裏。
他越來越沉默,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隻是反複地翻看那些零星線索。
那些線索陳一也跟著看過了無數遍。
根本沒辦法串聯到一起,解出答案。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陳一覺得薑興好像越來越瘋狂了,他從精神開始逐漸分崩離析,變得歇斯底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薑興終於被人放出去了。
給他開門的那個人叫李玟,是個四十來歲的精英男,他告訴薑興,薑父於昨天淩晨三點在醫院因手術失敗去世,去世時已經是肺癌晚期。
李玟麵無表情地朗讀了遺囑。
薑父將所有遺產都留給了自己的三弟薑天樂,沒有給自己的親生兒子留一分錢。
薑興在三日之後就必須搬離薑家。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件事情的端倪。
從頭至尾,薑興聽到遺囑的表情都非常平靜。所有人都以為薑興按兵不動隻是為了韜光養晦。
但是陳一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
隨後薑興查到了薑父並不是死在手術台上,而是叫薑天樂拔了呼吸機衰竭而死,他去了一趟黑市,然後在紙上記下了一長串人名、地點和時間。
陳一知道薑興瘋了。
但沒想到薑興那麽瘋。
薑興爬上了自己與陳一小時經常爬的那棵樹,通過二樓的窗戶走進了臥室裏。
他先是拿刀捅死了還在睡夢之中的薑天樂,整整二十一刀,刀刀致命,然後又走到了隔壁房間,打開了門,一步步走向床邊。
皎潔的月光勾勒出他高聳的眉骨,投下一道疏淡的陰影。
他扯下了一段濃紅的絲綢窗幔。
薑雲的臉在掙紮之間逐漸變得紫紅,而後變得鐵青,最後成了蒼白。
他從薑家出去了。
然後來到了臨近的陳家。
薑興躲在陰影裏殺掉了起夜喝水的陳辭。
然後是在臥房裏的林降。
最後再是戴青。
薑興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擦掉自己臉上與身上的血跡,他搭了一輛的士,此刻天色已經快要拂曉,接近黎明,天空是一種淡淡的鴨蛋青。
從薑興指尖上落下來的血是逼人的豔紅色,一滴又一滴,濡濕了坐墊。
的士司機戰戰兢兢,不敢說話,也不敢去看後視鏡。
薑興側著頭望向窗外,從厚重雲翳之間掙紮出的一點兒天光就落在他的眼睛裏,霧靄沉沉。
他付了五倍的車錢,其中有兩倍的錢是讓司機換一套座椅的布套。
薑興下了車之後就來到了墓園裏。
清晨的墓園沒有什麽人影。
死寂無聲。
司機在他轉身離開之後立馬拿起手機報了警。
薑興來到了陳一的墓碑前,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冰涼的石麵。
不發一言。
在警車漸漸逼近的警報聲之中,薑興抽了最後一支煙。
煙滅了,他說:“我愛你,陳一。”
薑興扣動了扳機。
鮮血飛濺到了陳一身上。
溫熱的,腥甜的。
帶著鋪天蓋地的冷調木質香水味。
…………
陳一是哭醒的,淚水打濕了大半個枕頭,哭得頭昏腦漲,稀裏嘩啦。
陳一睜開了叫淚水濡濕的眼睫,就看見了薑興的臉。
對方臉上還有著尚未褪去的疲倦,“你醒了”三個字隻吐出來一半,就叫陳一不顧一切地抱緊了。
薑興撐著床杆,盡力不傾下腰碰到陳一的傷口。
“我都想起來了。”
隨著虛幻夢境一起被喚醒的還有那些真切的記憶。
紛至遝來。
陳一的鼻子堵住了,喉嚨也堵住了,肺葉裏每一個細胞都充斥著痛苦的空氣,甚至無法呼吸,連喘息都覺得費勁。
他有點兒無法分辨現實與夢境,因為太過真實,痛楚也太過分明,隻有眼淚還能嘩啦啦地流淌,傾瀉出那些作為幽靈時無法疏解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