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點,小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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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天!
既然已經封路,兩人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還是坐回車裏。但是這一次,楊書逸繃著後背,沒有往座椅上靠。
又過十來分鍾,他們到達映秀鎮。
天已經黑了,一眼望去,鎮子上燈火點點。循著司機指的路,他們向鎮衛生院走去。映秀鎮的路窄窄的,但都是平整的水泥路,看不出半分地震發生的痕跡——本就是震後重建。他們路過很多飯館和民宿,看見不少客人坐在裏麵吃飯,也有些小飯館沒有客人,老板就和熟人圍在門口打麻將,見他們路過,熱情招呼道“進來吃點飯嘛!”
紹吳甚至嗅到了烤魚的味道,他吸吸鼻子,瞬間覺得餓。
好在沒走一會兒,他們就看見了“映秀鎮中心衛生院”的紅字,亮著燈,在夜色中十分醒目。紹吳的肚子叫了兩聲,他想,待會去吃烤魚吧。
他們路過一堵白色圍牆,牆內影影綽綽,像是有棟矮樓,卻又沒亮燈,看不真切。紹吳眯起眼,借著遠處一點燈光,看到高高豎立的旗杆,和被夜風揚起的五星紅旗。
紹吳問楊書逸“這是所學校?”其實他隻是隨口一問,他不知道楊書逸之前有沒有來過映秀,所以沒指望他給出什麽確切的答案。
然而楊書逸沉默了幾秒,說“這是漩口中學的遺址。”
紹吳猛地停下腳步。
夜色中,仿佛有盆涼水兜頭澆下,他整個人,瞬間感到一陣悚然。
並不是因為八年前曾有諸多師生遇難於此。
而是——而是這個地方,竟然離那些熱鬧的飯館、民宿,那麽近。簡直近到令他無所適從。或者說,到達映秀之後他其實並沒有真正反應過來這裏是八年前汶川地震的震中,這個鎮子和其他臨江的小鎮並沒有什麽區別,甚至更漂亮、更繁榮,一派溫馨祥和,何來“地獄”的影子?
楊書逸攥住他的手,輕聲喚他“紹吳?”
“走吧,”紹吳說,“我就是……就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嗯。”
“你之前來過這嗎——地震之後。”
“有一次從這裏路過,”他們牽著手,緩緩經過漩口中學的遺址,“我沒敢下車。”
紹吳原本隻是錯愕,卻被楊書逸這一句話,猛地催出些淚意。
好像他一直都知道楊書逸對家人有愧疚,也知道楊書逸堅強——堅強得幾乎無所不能,哪怕是和鄒鑫演戲般地結婚。可是楊書逸竟曾在路過此地時不敢下車看一看麽?是了,他和這裏的很多很多人一樣,都是遇難者幸存的家屬。映秀,大概是他生命中最殘酷的噩夢。
然而現在他們來到了映秀。地震遺址與他們隻隔一堵圍牆,夜色籠罩著一切,竟然顯得寧靜。
到衛生院,大夫檢查過楊書逸腫起的腳踝和背上的淤紫,幸好問題不大,隻給他們開了兩瓶塗抹用的藥膏。
然後他們回到剛才路過的烤魚店吃晚飯,不遠處便是奔流的岷江,水聲渾厚而響亮。老板一家三口都坐在收銀台前,父親看電視,母親和女兒捧著手機,正商量買哪條裙子。
紹吳輕聲問楊書逸“明天去看漩口中學的遺址?”
楊書逸點頭“這邊還有一個震中紀念館,也可以去看看。”
他的神色有些疲倦,但很平靜。兩人對視,幾秒後,又同時移開目光。
紹吳看著熱氣騰騰的烤魚,說“你多吃點。”
楊書逸笑了,溫聲道“吃完飯咱們去買車厘子,這邊的車厘子很好吃。”
然而待他們填飽肚子,街盡頭的水果店已經收攤關門了。兩人也都累得夠嗆,便幹脆走進烤魚店對門的民宿。不年不節的三月底正是旅遊淡季,民宿裏沒有別的客人,老板一邊玩開心消消樂,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大床房、雙床房都有,價格一樣的,你們隨便挑。”
紹吳略有些尷尬“開一間雙床房。”
“要得,”老板拉開抽屜摸出鑰匙,遞給紹吳,“二樓288,你們直接上去就行。”
其實這種民宿就是當地人用自家房子開的,大都是三層小樓,一樓自己住,二樓三樓的房間收拾成客房。兩人上到二樓,發現二樓隻有兩個房間,一間大床房一間雙床房,都挺寬敞。
紹吳想不通老板為什麽會說“你們隨便挑”——兩個成年男人開房間,一般都會開雙床房吧?
楊書逸問“你睡哪邊?”
紹吳“……我都可以。”
楊書逸便在靠窗的床上坐下,又說“那我先去洗澡了?”
紹吳飛快地點頭,同時擺弄著自己的手機“你先洗,我給我哥回個消息。”
當然了,王宇君壓根沒給他發消息。
他隻是急於給自己找個掩護——不然就這麽眼巴巴看著楊書逸脫衣服麽?楊書逸站在床前,脫了鞋,換上賓館的一次性拖鞋,抓著下擺脫了毛衣,躬身脫了衝鋒褲和毛褲,他身上隻剩下灰色的秋衣秋褲了。雖然他的秋褲很寬鬆,但紹吳垂眼看手機時,還是能瞥見他結實修長的小腿……還好、還好楊書逸沒再繼續脫了。
楊書逸走進衛生間,嘩啦啦的水聲響起來,沒幾分鍾,他就出來了。
他身上散發著熱氣,俊朗的臉上掛著幾顆水珠。
紹吳剛想說“我去洗澡了”,忽然看見桌上的藥膏。
完了,更要命了。
“我幫你抹點藥吧,”紹吳硬著頭皮說,“後背你夠不著。”
“……好,”楊書逸便把其中一管藥膏拿來,遞給紹吳,然後轉身背對著他,“麻煩你了。”
他的語氣也突然變得生硬。
紹吳深吸一口氣,撩起他的秋衣,然後在自己指尖擠了一坨藥膏,很輕很慢地把指腹貼到那淤紫處。
“疼嗎……”
“沒事,”楊書逸說,“你塗你的,不用管我。”
紹吳在心裏默念,就當是個木樁子,就當是給木樁子上漆,我塗我的不用管他——可是這他媽的是楊書逸。紹吳一走神,沒控製住力道,楊書逸“嘶”了一聲。
“沒事吧?”他猛地停手。
“……沒事,”楊書逸頓了頓,又十分無奈地說,“快一點,小紹。”
哪是上藥,簡直是兩個人一起上刑。
總算為他塗好藥膏,紹吳落荒而逃一般衝進浴室。他足足洗了四十分鍾,最後甚至衝了半分鍾的涼水。
他勉強能冷靜地推開門,走出去。
然而楊書逸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大概是太累的緣故,他的呼吸有些重,鼻翼規律地翕動著。
他開了空調,所以房間裏十分溫暖。紹吳站在床邊看著他,恍惚地想,這應當是第一次,楊書逸如此恬靜地睡在他麵前。
而剛剛那些旖旎的情欲,倏然退卻了。紹吳俯身,小心地,摸了摸楊書逸的頭發。
楊書逸仍然睡著,沒有醒。
這一晚,兩人都睡得十分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