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影

字數:5097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猶憐草木青 !
    孔卓等人在任城衛歇了兩日,第三日啟程時,紀檀音和謝無風牽著馬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這位是?”柳三娘的目光落在謝無風身上,笑意盈盈。
    “這是我表哥,”紀檀音早已想好說辭,“不會武功,路上還請大家多多照應。”
    眾人迭聲應道:“好說!好說!”
    半日來隻是趕路,到了晌午,馬兒倦了,人也乏了,一行人便停下歇腳。
    謝無風將馬兒的韁繩塞到紀檀音手裏,自顧自往路邊的涼亭裏去了。紀檀音落在後麵,把追風和追月拴在一處吃草,末了撫摸著追月黑色的鬃毛,道:“可憐的馬兒,主人都不疼你。”
    涼亭裏有個老漢賣茶賣酒,謝無風一進去就掏出一錠銀子,要他給眾人端上好酒和各色果子。孔卓等人聽見了,讚道:“謝先生好闊綽!”
    謝無風淡笑道:“我身體弱,拖慢各位好漢腳程,原是不該。”
    狗頭王道:“大家都是朋友,說這些做什麽?”
    先前他們確實瞧不上謝無風,隻看在紀檀音的麵子才捎帶上他,相處下來見這人說話中聽,又不吝銀錢,印象大為改觀,當下便有幾人主動和他搭話,問他可是做生意的。
    “一點販賣沉香的小生意,無足掛齒,討生活罷了。”
    紀檀音邁進涼亭時,恰好聽見這一句,便長了個心眼。
    “紀兄弟,你表哥可真是個妙人!”飛毛腿司鈞打了個酒嗝,指著謝無風笑道:“我們都是大碗喝酒,他從懷裏掏出個青銅酒杯,可真是風雅的緊!哈哈哈哈!”
    “司鈞,你這種粗人,能和謝先生比麽?”柳三娘不知何時坐到了謝無風身畔,雖然也端著賣茶老漢的破爛瓷碗,卻是小口輕抿,姿態優雅。
    謝無風對紀檀音笑笑,招呼他過來,可十來個人攔在中間,簡直無處下腳,紀檀音隻好站在外圍,喝了一碗茶。
    歇了一陣,孔卓跟賣茶老漢打聽得前麵幾十裏有個客棧,便招呼眾人上馬,在天黑之前投宿。
    馬蹄揚起一陣陣沙塵,紀檀音悄悄拽謝無風的袖子,示意他放鬆韁繩,不一會,兩人就落在了隊伍後麵。
    “何必破費買酒給他們喝,”紀檀音責怪道,“你都說了家裏是小本生意,使錢還如此大手大腳。這裏到定陶還有三天路程,你這一頓付了錢,後麵他們定然拿你當冤大頭,時時叫你出錢,謝兄,你可真傻。”
    謝無風在心中暗笑,見紀檀音英氣的眉毛微微蹙著,一臉誠懇的擔憂,一時說不清是何滋味,正待開口,忽聽柳三娘道:“你們兩個落在後麵說甚麽悄悄話呢?”
    紀檀音搖頭道:“沒甚麽。”
    正如他所料,此後幾日,一行人的食宿費用皆由謝無風負擔,謝無風花錢不眨眼,紀檀音卻是心疼不已,暗中叫他敗家子。
    柳三娘瞧見紀檀音撅嘴,戲謔道:“謝先生,你看阿音在心疼你的銀子呢!”
    這幾日柳三娘總跟他們廝混在一處,她性格豪爽、聲音嬌柔,同行的漢子都讓著她,紀檀音卻不大待見。他既不喜柳三娘叫他阿音,也不喜她和謝無風說話時熟稔親昵的態度,別過頭不搭理。
    隨著婚宴日期臨近,路上行走的江湖人士越來越多,孔卓、狗頭王這種交友廣泛的,每日都會遇到熟人,你招呼我,我招呼你,最後匯集了浩浩蕩蕩幾十人。
    這群人中武功出眾的沒幾個,聽說紀檀音是紀恒的高徒,都想與他切磋,路上打了兩場之後,便對紀檀音心服口服。
    “阿音真厲害。”謝無風怕被劍風傷到,躲在最外層圍觀,等紀檀音靠近,便遞給他一隻烤得金黃流油的雞腿。
    當晚他們在野外露宿,紀檀音左看右看,見柳三娘遠遠地坐在一團篝火前,問:“她怎麽不和你在一處了?”
    “柳小姐是聰明人,我告訴她我已成親了,她便明白了。”
    “明白什麽?”紀檀音接過雞腿咬了一口,口齒不清地問:“你真的成親了?”
    謝無風失笑:“你也太好騙了吧。”
    第二日,他們到了定陶縣。舉目望去,但見街上來往的都是江湖好漢,來賀沈沛之子新婚的,各式兵器明晃晃地拿在手裏。
    孔卓道:“客棧大多客滿,咱們分散尋找住處吧。”
    紀檀音和謝無風牽著馬在城中亂轉,柳三娘、金蓮和尚等跟在他們身後。到了一家叫做錦夢的客棧,紀檀音進去詢問,得知還有四間空房,連忙招呼他們過來。
    一行共有七人,隻有柳三娘一個女子,說不得要單獨居住一間。他們正討論如何分配,坐在附近喝酒的一人忽然淫笑道:“爭什麽爭,讓這小娘子來我房裏!”
    大堂裏靜了下來,客人們臉上現出嫌惡之色。隻見說話那人滿臉橫肉,一雙眯縫眼正色迷迷地盯著柳三娘瞧,嘴裏吧唧作聲。
    柳三娘大怒:“怪行貨!你說哪個?!”
    那人笑嘻嘻的:“正是說你這個小淫婦!”
    柳三娘口中喝罵,解下腰間軟鞭,“唰”地向那人抽過去。
    這一鞭力道十足,仿佛空氣都給撕裂了,看客們不禁讚了聲“好”。扭頭看去,卻見那醉鬼下盤不動,漫不經心地一抓,竟將鞭子牢牢地握在掌心裏。
    叫好聲還未落,抽氣聲又響起。
    柳三娘急了,拚命往回扯,鞭子卻生了根似的,難以收回分毫。那醉鬼涎著臉嬉笑,忽然用力一拽,柳三娘始料未及,踉蹌著朝他撲過去。醉鬼伸出左手做迎接姿勢,口中道:“投懷送抱的來了!”
    眼看柳三娘要跌在醉鬼身上,紀檀音急忙拔劍。未及出鞘,大堂裏忽然響起一片驚呼。柳三娘半跪在地,狼狽地止住去勢,抬頭一看,隻見近在咫尺是一張肥膩的油臉,雙目圓睜,滿臉驚駭,蠕動的嘴唇已發不出聲音。一把鋥亮的匕首從後向前貫穿醉鬼的脖子,染血的劍尖支棱出來,正直直對著柳三娘。
    柳三娘臉上羞憤的紅色還未褪去,一股冷汗已從脊背上滲了出來。她從死人手中扯回自己的鞭子,和竊竊私語的眾人一同往客棧門口看去。
    隻見十幾個身著藏青色短打的年輕男子簇擁著一名女子走了進來,一行人行動悄無聲息,內功修為十分了得。女子長得格外貌美,膚白勝雪,明眸善睞,隻是看著冷冰冰的,叫人不好親近。
    凡他們經過之處,客人們都屏息凝神,有的還低垂眉眼,往後退了一步。
    “花閣主,”店裏有幾個資曆老的,與那女子打招呼,“別來無恙啊?”
    “挺好,勞你記掛了。”女子的態度不冷不熱,得她回話之人卻像受了賞賜,炫耀地對同伴使了個眼色。
    幾句話一說,紀檀音已猜到這女子正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刺客組織“朱月閣”的閣主,花月影。朱月閣專事暗殺,創立數百年來,一直行事低調,活在江湖傳聞之中,直到六年前花月影接任閣主之位,一改先前作風,開始在武林中走動露臉,這幾年廣納英才,聲望愈重,誰都要敬上三分。
    一片寂靜中,花月影輕移蓮步,走到醉鬼身畔,嫌惡地掃了一眼尚還溫熱的屍體。柳三娘連忙站起,深深行了個禮:“多謝花閣主出手相救。”
    花月影淡淡一笑:“不必。”頓了頓,又道:“對女人不敬的男人,殺了便是。”
    大堂裏無人敢應答,好些五大三粗的漢子緊張地低下了頭。花月影似是很滿意自己的威勢,扶了扶頭上戴的滿池嬌分心,對柳三娘道:“朱月閣包下十幾間天字號房,你若不嫌棄,與我們同住便是了。”
    柳三娘在武林中是無名之輩,哪裏比得上花月影的地位,當下感激不盡地應了。
    朱月閣的人離開了,大堂裏的客人終於能大口喘氣,但彼此仍舊壓著聲音交談,生怕被誰聽到似的。紀檀音隨便選了一間房,拉著謝無風去歇息了。
    定陶縣也在鬧旱災,但知縣不克扣救濟糧,所以百姓的日子過得好些,客棧裏各色擺設,也比先前的客棧精致許多。隻見房屋裏擺著兩張螺鈿床,中間隔著一扇屏風,繡著鴛鴦戲水的圖樣,桌上湯瓶、茶盒等也一應俱全。謝無風四處巡檢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一旋身看紀檀音坐在涼杌上發呆,笑問:“想什麽呢?”
    紀檀音老實道:“花閣主。”
    謝無風一挑眉,意味深長道:“花閣主確實是個如花似玉的妙人,隻是年紀比你大上不少。”
    紀檀音白了他一眼,咬唇思索一陣,歎息道:“我在想方才調戲柳三娘的醉漢,許是喝多了說瘋話,但罪不至死吧。沒想到花閣主下手這樣狠毒……”
    “我倒不覺得,”謝無風倒了杯茶,湊近嗅了嗅,目中迸出些許寒星,“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相處了半月之後,紀檀音終於後知後覺地對謝無風起了點狐疑之心,問道:“剛才看見那個人慘死,你都不害怕嗎?”
    “有什麽可怕的,是他活該。再說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紀檀音慢慢皺起眉頭,不太高興地“哼”了一聲:“你對生死都如此輕慢,我真不知道你會在意甚麽。”
    謝無風笑了笑,放下茶盞,親昵地拍他的發頂:“我在意你呀。”
    紀檀音猛一擰身躲開他的手,耳朵尖紅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