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太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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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這廂拂方見陳淩走了,盈盈美目褪去笑意,橫覷一眼陸識忍的打扮穿著,指向門外下逐客令:“我不知是誰引你來的——我是有主的……有主的……嗬,想來你走岔了。快快滾!”
原來拂方臥室屏風後有一扇隱門,梅瑜安有時來得太晚,嫌拂方的娘麻煩纏人,便不顧拂方意願開鑿了此門,美名其曰“夜探香閨”。拂方一想更覺咽喉惡心酸痛,轉身去櫃子裏找香荊丸藥吃。
陸識忍拿上身後的行李箱,不做任何爭辯,繞過一地狼藉從院子正門出去了。
他來時的小門外則是另一條破敗巷子的石碑與歇山寶殿,殿前的白玉牌坊莊嚴肅穆,兩側各刻十六黑字讚貞婦李某氏,誰能想到這樣的地方與私/娼寢臥通連。有蕪雜的野草歪柳遮擋,人跡又稀,陰仄的勾當才好乘機謀擄癡人。
為何誤入拂方臥室有一番緣由……
陸識忍早上五點十分抵達吳城東船港。船上汗臭、香水臭、辛辣食物的刺激氣味各相結媒、浩浩湯湯把個小火輪船熏蒸兩天兩夜,他不由胸悶氣短、無論如何吃不下一口麵包。
剛下汽船緩了心神,還未站穩腳跟,他手邊的行李竟叫坐在碼頭的掮客王奪了。
這些掮客專做遊人旅客的買賣,橋頭有穿黃衣製服的巡警帶武器站崗,是以他們並不是甚麽惡霸匪徒,至多沒心眼的年輕人會因此損失一筆錢財、抱著廊柱號喪罵天。
“請問師傅,陳齊知老先生的家在什麽地方?金交巷子從哪裏走?”他沒動怒,撚了撚棉袍上的平安扣,客氣地問路。
掮客王一雙尖眼瞅準了這青年客手腕的洋金表,再加上他練得頂尖的識人工夫,知道生意來了。“吳城就他家一個配用陳府的名頭,可惜——”
陸識忍平淡地接他的話,眼睛始終沒看掮客王,隻流連自己衣袖上的石油汙漬、微不可見地皺眉不虞:“可惜什麽。”
“他家老先生去上滬開大公司啦,家裏妻兒一律搬到鄉下房子去住了。您看上去不是幹體力活的鄉漢,想兩隻腳走到他家今日萬萬不成。不若去好棧房歇息一天,明日有車子搭坐的。”
“好棧房有介紹麽。”他去棧房換了衣服再登門……也好。
掮客王趕忙招來久候的人力馬車,“嗐您問對人了,要說吳城哪家棧房最好,沒有比我更曉得的。”
“哦?你收幾個銅子引薦?”
“十個。”掮客王意不在此,兩手伸開朝他比了個十。
陸識忍給了一張銅元票,勾起嘴角似是道謝:“講得不錯。”
感情您是賞下人嘴皮子小費呐?
嗬這人什麽態度什麽腦筋,把個江湖老手掮客王唬得呆愣如鵝,好在馬車夫用竹製旱煙柄敲在他青茬瓜皮腦勺上——掮客王連忙在陸識忍取了行李要走之前攔下他。
前有馬車夫笑嘻嘻老神在在的紅臉虎眼,後有掮客王一雙鷹爪攀住肩膀。
兩人今天決心強行宰客,非拿陸識忍做開張的第一單生意不可!
“兩位師傅什麽意思。”陸識忍依舊沒動氣,似笑非笑地看掮客王鼓囊囊空有形狀的臂肌——個唬人的混混下九流。他的舊棉袍下貼配彈夾和一把上膛的手槍,還隨同學去軍校武場練過幾年,很該直接走人,卻為了心中某種奇異的惡趣味不動聲色地坐上了馬車。
他們要把他帶到什麽地方——生意慘淡的客棧、破茶館……抑或是燒清水膏子的煙館?
馬車的玻璃窗落灰結垢,不知是誰用手指畫了個甲魚圖案,絲絲縷縷的露出窗外越見人稀的景色。
掮客王與素祥巷子的劉大茶壺早早說好談妥、接了單子。劉茶壺(龜/公)他單在娼/寮害人不夠,誇自家女兒花般容貌、要尋近日子賺個破瓜費——三、四百塊總要有的。
嗬那劉荷花什麽虎長相短身板,也敢開口三百塊!吳城本地人是不會去的,就讓車裏戴金表的二小子嚐便宜嘍。
掮客王想來就要咧嘴笑,黃黑的爛牙齒剛從嘴巴裏冒出頭,坐在車頭遠遠遇上一人,誒唷,這不是明月巷子的查六子麽。
……
陸識忍下了馬車,一座威簷碧梁的歇山古殿一股兒塞進眼睛,坍塌白漆的牆縫裏萋萋野草頑強生長。
車外多了一個矮小身材的老漢,皺縮的黑嘴不住咂麽水煙,朝他邪秘地笑了笑。
“吳城好住房有的是,這寡婦牌坊旁有個最好的。你運氣巧,主人家正使性子要找恩客,快與我來。”
老漢查六子引他到小門處,手一推把陸識忍按進去。
此次是陸識忍心高氣傲、過於自信了,他沒打算真去見識見識私/娼家裏什麽樣光景,可奈何老漢手勁夠大,眼光又毒,比前兩個掮客強十倍;一時不防,就誤入了拂方的臥室,被推坐在屏風後的凳子上。
他還是個脾氣怪異的年輕人,尋常正經人早就出聲要走或者紅臉發怒,陸識忍反倒不慌不趕地細細觀察環境擺設,看了約有一分鍾——屏風朝他倒下、眼窩發青的腎虛嫖/客來“捉/奸”了。
……
陸識忍出了明月巷,詢問茶館跑堂的金交巷子在哪;街上有幾個轉悠的閑人眼睛一亮,悄悄跟在他後頭。
一條寬闊水道將吳城一分為二,最中心是政府廳、教育局、醫院等等公共設施,再外一圈有富商鄉紳先生們的住所宅府,金交巷子就是其中最繁華最闊氣的一條。
陸識忍從吳城的邊緣往城中心去,一路要跨六座石橋,不著了篾頭四的道——不可能。
他離開上滬時穿著的是西式製服,剛上汽船就叫鄰座一杯咖啡弄髒了熨燙平整的前襟,想到一路還有許多難忍受的肮髒惡臭,便換上箱子裏最舊的一件夾棉。
吳城天熱,街上穿夾棉的多半是老頭老太,他一個年紀不過二十的時髦男子這麽走在城中,憑他長得再俊,姑娘婦人們也隻瞧得出落魄窮酸。
卻方便了篾頭四幾個尋找。
陸識忍冷眼看那些不認識的短布褂溜煙跑了,從綠浮萍的包圍牽帶裏爬上岸,隨意擰了幾把棉袍的水,一團無名火氣湧上心頭。
他的怪脾氣兩度占據理智和禮數的位置,不再想去什麽棧房換幹淨衣服,索性直接尋了金交巷子的陳府大門去。
那位叫混混們推他下河的人千萬藏好了,要是被他知道是誰……
陸識忍長籲一口氣,“請問嬸嬸、這裏是陳齊知老先生的家麽?”
搬了小馬紮坐在陳府門口剝新花生的蔣媽仰麵看他,阿彌陀佛了幾聲,“乖乖,這男小囡怎麽濕成這各樣子呦!是、是,是陳老爺的家。你找誰啊?”模樣怪俊的,可惜怎麽掉水裏哩?
“我是陳太太的……侄子。”五天前他甚至想不到世上有姨父姨媽一家存在,嘴生不慣再正常不過。
“欸?太太的侄子?那不是——我滴天呀,俊的俊的,像太太家的呢。太太,太太,你家來親戚嘞……有個乖乖的男小囡,比少爺一般高,在門外找你……”蔣媽拋下活計,先關了門,再去大堂後的花廳找陳太太、陸識忍的親姨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