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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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陳淩幾天裏才與陸識忍見上一、兩麵。
    他曉得陸識忍有意躲避他,卻不清楚個中緣由;自然呀,也不耐煩再顧慮混賬表弟的心思,一心等哪天一艘汽船將其送往大洋彼岸。彼此再不相見罷。
    他呢,做回家裏唯一的少爺,優哉遊哉,聊以卒歲。
    陸識忍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陳淩。
    心高氣傲的年輕人知曉了實情,既錯過了道歉賠罪的好時機,就隻好躲著陳淩,天不亮出門去,直到夜深人靜打梆子時才回房脫鞋洗漱。
    陸識忍徹夜伏案寫字的工作因此中斷,筆記簿的記錄停留在五月十五日:
    [今天問陳一個問題,嚐試以小說體記錄如下。
    一日,l先生問陳:你底房間既有電扇,何不再鋪設電燈底線路?
    陳輕笑而顯露自得底神采,這般答複l:十五年前祖父修葺過一次,頗用心力。當時他為了我體熱底毛病,特地托人去上滬購置了最新的電扇、又請來電匠設計。祖父平日常歎“吾一修,子孫三代可不必再動。”我既享了祖父的愛心,怎可輕易為視覺上底愜意而叫他底魂魄不安?
    l先生沉默不語。
    ……
    這篇仿照小說底筆記做得太差,將來要刪去。我竟不知如何回複陳。我僅知道我底祖母十四歲嫁入我家,而……記憶裏父母底麵貌也漸模糊了,照片——嗬照片——灰白底照片……]
    五月十六日那晚他滿腔憤怒、滿腹心思,竟因此放棄了記錄,哪知這一放棄便持續了多日。
    陸識忍知道他可以平和地對待所有人,除了陳淩。
    you monster, you"ve not seen
    how this soul true and dear.
    困惑。疑懼。
    ……以及一點點在意。
    他衣櫥最頂部的抽屜裏有兩張紙,雨水浸泡過的邊角已被修剪幹淨,僅剩下某人自貶說是寫得最不好的一篇文章。
    他曾反思、也曾自省,最後決定躲為上策。
    兩個人先是回避見麵,繼而互相冷視,漸漸能不言語地對坐吃飯,非說話不可麽就在“欸”、“喂”、“噯”幾個語氣詞裏來回反覆。
    此時夏至已過,因陳府的主人們愛吃,廚房的侯師傅再做了兩回豌豆糕。
    這下陳淩總算吃厭了,想及陸識忍在家,就出門去透風,順道在兩宜齋買些酥脆的北方點心解膩。
    他回家時帶回來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
    門房老胡正幫丫鬟英寶修一張小凳子,是以眯起眼睛朝穿西服的年輕客人笑,“這是哪裏來的俊哥?”
    客人聞言樂了,走下台階請老胡看仔細些。
    “唔、我真不曉得你是哪位……”
    “是我,黃孝燮,你家少爺還認得出,老胡你倒不認識啦。”
    “……噯!我這腦子!原來是你,黃少爺你搬去外地也有十年了,我隻記得你和少爺一道上學下課啦,現在瘦了這麽多、又高,我老胡是真糊塗,你仫怪罪。”
    黃孝燮蹲坐在老胡身邊的竹椅上幫他扶凳子、遞榔頭:“豈止十年,我家搬離吳城也將近十五年嘍。這次是陪我姐姐一家回來住,等他們安定下來,我就又要走了。”
    他是陳淩一堆新舊朋友裏最沒少爺架子的一個,麵相寬厚有福澤,以前旁人給他起了個“笑麵紅佛”的綽號,這是因為他愛笑,笑起來如同吃醉了酒,滿臉滿脖子通紅。
    陳淩把點心交給丫鬟福生,摘了遮陽的帽子洗了把臉,“你們家現在在哪個省呢?還是上滬?”
    “不不,三年前又搬到首元。至多過半個月就得回去上課,教授先生們忒嚴厲,已經欠下許多讀書的功課,真是頭疼。欸,陳淩,你不會還在念孔老二的書罷?”
    陳淩撚了撚發梢的水,避開黃孝燮的眼睛,“……不念了。”
    “那我看你在家也無事,跟我去首元看看怎麽樣?以前我隻曉得吳城好,出去了才發現比你我厲害的人大有人在。在國外念過書的先生,又會說古德拜又會請我們吃西餐,電影院裏放好萊塢的新片子——你總曉得好萊塢罷?”
    陳淩一愣,遲疑地點頭。他在報紙上見過。
    “有些美式笑話,我們不明白,先生們一一指出來,噢……原來如此——嘎,原來如此——”
    難道陸識忍在上滬的學校也是這副樣子?
    陳淩一個激靈及時打住腦海裏的想法。
    然而陸識忍真出現在他眼前。仿佛洋人的經書裏應召喚而來的使者。
    他上身穿深色斜紋襯衫與西裝馬甲,臂下夾一本西洋書,剛走到前廳就望見了陳淩。
    隨後餘光顧及一旁修凳子的老胡、然後是——
    “欸!陸識忍!是你麽,安渡修中學的陸識忍?”
    他們認識?!
    陳淩頓時後悔剛才與黃孝燮相認的決定。畢竟十多年不見,雙方都有了新的見識與思想,很不該勉強修複童年的友誼。現在更增不必要的混亂局麵。
    陸識忍原打算回避陳淩而從小門出去,此時少不得停下腳步和那自說自話的男子打招呼:
    “我是。請問您是……?”
    “嗨呀,我是晨盛中學的黃孝燮,那時我們兩校的詩社常常交流,你不是——”
    陳淩裝作不在意地看向巷子裏騎自行車經過的行人,實則側耳傾聽、格外關注他們兩人的關係。
    是什麽?詩社、詩社……poet。
    哦,陸識忍原來是詩人。
    詩人。
    那他每晚不睡覺寫的全是詩?是洋文寫的詩嗎?
    現在的白話新詩可真不像樣,他總不會寫這些罷。
    可惜陸識忍沒讓黃孝燮再說下去。他俊美的臉上現出薄怒之色,仿佛心底的秘密被人粗暴地挖掘破壞,冷聲打斷他:“黃先生,你好。”
    “哦哦,你……你好。”黃孝燮覺得好奇怪:這個陸識忍既然和他打招呼,是眼睛不好麽,為何隻顧看著陳淩耶!陳淩也是,看著門外的自行車,那有什麽好看的!
    陳淩胡亂瞄了幾眼巷道旁的野草,自行車已走遠,便不自在地回頭,不意撞進了陸識忍深邃的眼眸。
    他眨了眨眼睛,幹咳兩聲,“孝燮,你不是要拜訪我姆媽麽,她一會兒要出去了,你與我來。”
    “哎呀,你早說嘛,既然陳姨要出門,我下次再來看她,怎麽好讓一位女士急匆匆地趕活動!倒是你和陸識忍?嗯?”
    陳淩再看向陸識忍,十來天的回避冷對,他已不怎麽氣憤,甚至隱約覺得混賬表弟就將向他服軟道歉……這並不是陳少爺又一次自以為是的錯覺。可這時候他要是搶先開口“破冰”,那叫前功盡棄。唉!
    且看罷。
    “他是我表弟。你要是不見我姆媽,恕我不能招待你了,下午我要去——”
    陳淩前日去春柳班找拂方,又沒見著他,不過賣票的說今天拂方會登台,那他定會去捧場。
    “欸等等,那我做個東怎麽樣?好多年不回吳城,想不到吳城連個像樣的電影院、戲劇院都沒有,還是一幫老爺們嗑瓜子、吃酒、搖頭晃腦地聽戲!可人家說這個、呃,這個春柳班頂不錯,你們給我一個麵子,一同去聽一場罷!中午你們表兄弟請我吃飯,下午我請你們聽戲,好不好?”
    陳淩麵露難色,思索怎樣婉拒他才不傷和氣。不然便直接拒絕了事!他被陸識忍一個人煩就夠了,難道還要在相當於陌生人的黃孝燮麵前委曲求全……
    誰知黃孝燮信奉“沉默表示默許”的道理,深怕他們反應過來似的,立刻拍手大笑:“好!就這麽定啦!”
    誰和你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