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拿這條命,換個真相(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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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活兒嗎?談戀愛那種!
梁小嶺像是想起了那晚刀折矢盡的慘烈,他愣了好一會兒,方才繼續“後來,我們就此沒了聯係。我去了特區打工,為了能在夜裏一覺睡到天亮,我白天就在工地拚命幹活,一點都不惜力。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多,直到有一天,我終於收到了梁小峰給我發來的消息,說自己在b市的一個酒吧裏找了份駐唱的工作,現在挺穩定的,讓我有時間去看他。”
彤梓青想,可能是小峰想通了。做兄弟的,有今生沒來世,哪兒能記恨一輩子呢?
“我當時特別開心,覺得漫天都是大太陽,心裏的發黴的地方一下子全幹了。第二天我就跟工頭商量想請幾天假去一趟b市。我想,平時自己幾乎是一人做兩個人的工,他也一口一個老弟叫我,應該可以通融下。沒想到,對方翻臉不認人,所以我連最後一個月的錢都沒要,直接就走了。”
“到了b市,當晚我就找到了那個酒吧。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梁小峰正經在台上唱歌。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那些旋律特別熟悉,恨不得他唱上一句我就能接下一句。可能這就是雙胞胎吧。” 梁小嶺的嘴角微微抬了一下。
“兩年的光景,我還是跟土包子一樣,但梁小峰已經很像城裏人了。他看見我來了,笑著跳下台,一猛子紮進我懷裏。我渾身的血頓時就燒開了,咕嘟咕嘟的”
彤梓青覺得自己隱約從對方的話裏聽出了些什麽,可他不敢確認。
“但沒想到,他還叫來了一個女孩子,老高的個子,瘦得要命。她跟我打招呼,梁小峰介紹說,這是他女朋友,還讓我管她叫嫂子。”
梁小嶺再度陷入沉默,俞寒這時舉起酒來,用沿口往對方杯子的腰部輕輕碰了一下。
梁小嶺喝了口酒,緩了緩,繼續道“她長得不好看,要我說,還不如村裏家裏一燉肉就偷出來給我們吃的英子。但小峰說這是高級審美。可惜我既不懂什麽是高級,也不懂什麽是審美,我想,我已經不懂他了。我隻知道那顆被我吊了一路的心,徹底化成了水,一個勁往低處流去,攔都攔不住。”
“梁小峰讓我留在b市,說機會多,自己這兩年也認識了些朋友,生活總歸是會越來越好的。那天晚上,我倆說著說著就又說崩了,我講了很多話,很多不過腦子的話,這回換成了我第二天一早不辭而別。後來我輾轉去了幾個城市打工,最後趕上個勞務派遣的機會,就去了埃塞x比亞。”
“聽著好遙遠啊,”彤梓青問,“那你一個人離鄉背井的,這些年日子過得怎麽樣?”
梁小嶺笑了笑“其實,那邊除了天氣太熱,吃的不習慣外,生活還挺愜意的。不工作的時候,我就看當地居民彈奏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我根本不認識的樂器,還總被他們拉著一起在篝火旁載歌載舞。我們項目上有一個工程集成設計師叫覃哲,人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知識分子,不過卻對我這樣的粗人挺和氣。放長假的時候,他帶我去看過地球上最長的裂穀帶;還有傳說中按照神諭,在岩石的巨大深坑建起來的宏偉教堂。我老是想,要是梁小峰這時候能在就好了,他肯定喜歡這些東西。”
“兩個月前,趕上當地有一個節日,我就和覃哲去了西北部的一個自治區。他說要帶我看什麽文化遺址,史前文明。可誰也沒想到,我們剛一道那裏,還什麽文明都沒瞅見,就趕上了當地武裝份子搞政變,直接就把我倆俘虜了。”
“啊!?”彤梓青腦子裏開始自動浮現出電影裏硝煙彌漫的場景。
“其實這在當地不算什麽新鮮事,中國臉在那地方好使,我們也就沒太緊張。常理來講最多也就是把我倆關一陣。可收押我倆的時候,其中有個一臉凶相的大個子故意摸覃哲還要帶他單獨離開。我一下子就急了,也沒想著敵眾我寡就衝了上去開始動手搶人。這麽一來,所有人就徹底亂成了一鍋粥。我們正在混戰的時候,好像誰嚷嚷說正規軍來了,我當時以為老天爺開眼,要不今天就算交代這裏了。可沒想到,有人一慌,手裏端著的槍就走了火,子彈直接就打在了我的左胸上。”
梁小峰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可誰都能聽出來當時的刀光劍影,鮮血四濺。
“這麽凶險?”俞寒也忍不住開口問,“當地的醫療條件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後遺症?”
梁小嶺擺了擺手,“真有事就活不到今天了。說來也奇怪,當時一點都不覺得疼,隻覺得冷。迷迷糊糊的時候,我看見了梁小峰。我看見他變成了小時候的樣子,臉上是那種好乖好乖的表情。他對著我說,小嶺,別睡。我說,我累了,我想回家了,家裏有爸媽,有梁小峰,沒有嫂子。他說,那我喊你哥好不好?小時候你闖禍被爸揍,疼得飯都咽不下了。我一喊你哥,你就美得滿院子跑。哥,你活下去,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以後見了我,再把這聲哥還給我,我等著你。”
再也忍不住,眼淚一下子就從彤梓青眼睛裏湧出來了,吧嗒吧嗒地落在了煤球兒腦袋上。他終於知道剛才那驚心動魄,一聲兒比一聲兒高的“哥”是怎麽回事了。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些悔恨是毒不是刀,未必一招致命,卻深入骨髓,不知不覺間就能要了人的命。俞寒見狀摟住了小聲抽泣的人,用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強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因為我比這輩子任何時候都想見到梁小峰,管他叫哥,那怕他身邊有別人。恍惚間,我覺得到了什麽地方,有人開始給我脫衣服,打針,很溫柔地跟我說話。後麵的事我就不記得了,等再醒來,我發現自己的胸前包著厚厚的紗布,人已經躺到了醫院的病房裏。原來,那子彈打的到底是偏了些,我從閻王爺手裏撿回一條命。”
隻是此刻梁小嶺的臉上卻不見任何劫後餘生的喜悅。他說“我當時就想走,可覃哲和醫生死活都不讓我下床。我想,既然我答應了小峰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就不急在這一時。我在那邊養了很久的傷,同時也托覃哲幫我辦辭職和回國的手續。他還說他也想家了,要陪我一起回去。可是覃哲是工程師,又不是我們這種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勞動力,哪能說走就走呢?”
“我恢複得差不多了以後,覃哲就把我接回到了項目上。等手續都辦好了他把我一路送到了機場。他管我叫恩人,還說這個項目一結束他就回國,到時候幫我找一個他們總局裏的工作。我跟他說,恩恩相報何時了?叫他不要在意。”
“回來後我馬上聯係小峰,可是那個號碼總是沒人接。我就發消息給他,故意說快活不下去了,都沒錢吃飯了。這次,那邊倒是回了消息給我,說往我卡上打了些錢,給我救急。”
“啊?”彤梓青不由得一驚,“可是半年前小峰哥就已經”
“我當時也覺得不對勁,這麽說可能有些懸,但看著那些字,我的第六感告訴我發件人根本不是梁小峰。我當即就回了信息,說要在我倆生日的時候去b市看他。結果那邊馬上回說那段時間不在,讓我不要來。我心裏一下子就亂了方寸,又不敢打草驚蛇,於是就去了網吧,用小峰的名字在網上瞎搜。最後,除了一些唱歌的視頻外,我就看到了你說的那個紀念活動。”
“我聽見裏麵的人說”梁小嶺的上身繃直了,酒杯被他放到了地上,兩隻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小峰雖然因為車禍離開了,但永遠活在歌迷心裏。”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隻能聽見一陣陣無法抑製的,發抖的喘息聲。此時此刻,任何撫慰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於是彤梓青和俞寒誰都沒有說話。
對方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又塌了下去,喉嚨裏冒出壓抑過的哽咽,“我不要他在誰心裏,我隻要他好好地,結結實實地地活著。我再也不逼他了,他喜歡唱歌也好,喜歡誰都好,我都樂意,打心眼裏替他高興。”
梁小嶺自顧自地又灌下去一杯酒,“我想找人問清楚,可他的朋友我一個都不認識,當年去過的那個酒吧我也早忘了名字和地址。直到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地意識到,我們這對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居然就這麽被我活成了陌路。可那個給我發信息的人到底是誰?為什麽不讓我知道小峰的事情?”
這個人到底是誰,彤梓青和俞寒心裏已經有了計較。隻是此刻,梁小嶺的情緒顯然並不穩定,小峰的事也處處透著奇怪。所以,倆人心照不宣地誰也沒有把劉春花的名字說出來。
“那小嶺哥,你怎麽找到這裏的?”彤梓青問道。
“我當時想,假如小峰真真的沒了,總得入土為安吧?我就給b市的各個陵園打電話,按照生日和姓名問有沒有這麽個人。最後就查到了梁小峰半年前被葬到了這裏,但他們卻說不能告訴我辦理喪葬的聯係人是誰。於是我坐了11個小時的火車,想趕在午夜前來祭拜小峰。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出了站,卻沒有正經出租車肯拉我。我找了個黑車,他雖然聽我去的地方害怕,但由於我肯多付錢,他就把我放在了離著公墓有三四公裏的公交站。他大概跟我說了怎麽走,我就一路走到這裏來的。”
梁小嶺看著對麵的倆人,真誠地說“謝謝你們,能在這個時候陪著我倆,聽我說這些。”
“那小嶺哥,”彤梓青開口問道,“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梁小嶺深吸一口氣,扭頭看著墓碑上的梁小峰,一字一句道“我隻是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害死小峰的那場車禍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是意外還是謀殺。”他說完,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倆人,“我要拿我這條命,換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