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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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騰暖閣的時候,沈蔽日望了天空。他不過進去了幾分鍾的時間,這個世界就又飄起了雪。
北平的雪景真的很美,無論是落在對麵中規中矩的銀行洋樓上,還是騰暖閣這樣富麗堂皇的屋簷間,又或者,落在了寬敞的水泥地麵,被無數腳印車輪印踏成了破碎的畫。
他把手放在唇邊,嗬出一口熱氣。稀薄的熱度就像呼吸間稀薄的氧氣,既不能給冰冷的手帶來暖意,又不能緩解頭暈的症狀。
這頭暈伴隨他已經三年多了,因俞天霖而起,也因俞天霖好了不少。可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查爾斯說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痊愈是怎樣的一種沉痛。
這意味著,那塊淤血可能會伴隨他一生,影響他一生。
俞天霖沒來招惹他之前,他真不覺得這是多大的問題。俞天霖來招惹他以後,多了一個人擔著他的苦和痛,便更不覺得是問題了。
可如今……
想到剛才胡雪唯對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另一個當事人一直躺在地上的模樣他就想笑。
他不知道俞天霖是真的又醉死過去了沒聽見。還是說聽見了,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就讓胡雪唯把一切都說了。
不管是怎樣一種答案,他已經沒興趣再知道了。
他看了眼白雪茫茫的街道,兩頭的末端都是一片漆黑的。此刻三點多了,再過兩個小時天就該亮了。他要回去洗個澡,眯一眯眼睛,把這口氣緩過來。不管怎樣,沈觀瀾的房子還有兩天才整理完,他不能被沈觀瀾看出異樣來。
盡管這麽想著,可他還是沒有叫車子回去,而是踩著深淺不一的雪往來時的方向走。
這個時間還在路上走的行人也就隻有他一個了。身後不時會有車燈閃過,將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從牆上轉了一圈,最後消失在身後的黑暗裏。
這樣陌生而昏暗的地方,他也不覺得害怕,反而越走越精神了。直到雙腿都凍的沒知覺了才停下來,看了眼腕表。
快五點了。
他做了個深呼吸,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緒都吐出去。
應該可以了吧。
他在路邊等了許久,好不容易攔到一輛車回去。但下車的時候,他又久久的邁不出步伐。
這棟胡雪唯的房子曾是他和俞天霖短暫的棲身之所。他們在這裏陪伴著彼此,俞天霖就像他真正的另一半,陪著他為二弟打點,一起商量,置辦他二弟未來的家。
他們還在這裏做過荒唐的事。
想到自己睡過的那張床曾屬於胡雪唯的,想到俞天霖可能在那張床上同樣擁抱過胡雪唯,他就止不住反胃的念頭。
好在他的胃裏早就空了,又因為太冷,連酸水都像被凍住了。
掃雪的傭人拿著大掃帚推開門,一眼便看到他站在院子中間發怔。於是喊了他一聲:“沈先生,外頭天寒,您怎麽不進來?”
沈蔽日彎了彎嘴角,又習慣性的牽出了微笑:“我現在就進去。”
他回到三樓的臥室裏,盡管身體累極了,還是不想躺在那張床上休息。他回到浴室裏,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把寒意驅散,把凍僵了的手腳泡暖了。等他出來的時候,窗外的天已經亮透了。
他又換好了外出的衣服,下樓去,廚娘已經在備早點了。見他這麽早下來了,就端了一杯剛磨好的豆漿給他:“沈先生,包子剛剛蒸上,您還得等十分鍾。”
這幾天住在這裏,沈蔽日和傭人們已經熟了。胡雪唯這人不好相處,但他請的傭人性子都不錯,謙讓得體。
沈蔽日笑了笑:“不必了,我喝豆漿就可以了。”
他站在窗邊,把那杯熱熱的豆漿喝進胃裏。身後是廚娘忙碌的聲音,窗外是被積雪壓彎了的枝丫,這環境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他打把窗戶推開一道縫,由著外頭的冷風灌進來,把好不容易暖下來的手又吹涼了。但他沒有關上,反而放鬆了下來。剛才因為豆漿的熱氣而熏紅的眼眶終於恢複了常態,就像那杯見底的豆漿,已經失去熱度了。
他放下杯子,跟廚娘說自己要先出門了,讓她轉告沈觀瀾和徐宴清,醒了可以直接去那邊房子找他。
廚娘看得出他的臉色不太好,又聽他說完咳嗽了兩聲,就問他是不是感冒了,說家中有備藥。
他笑著說不用了,去客廳拿上帽子和圍巾就出去了。
他去的時間早,打掃的下人都還沒到。他看著屋子裏還沒擺好的家具,又看到了那張剛拚好,還沒鋪上床墊的雙人床。
他的腰和背實在酸痛,隻得在那張床上躺一會兒,想著等人來了再起來。
可這一躺就到了十點,沈觀瀾到的時候,他已經發起了低燒。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睜開眼就看到沈觀瀾和徐宴清雙雙站在床邊,二人都擔憂的看著他。
見他醒了,徐宴清忙把溫水遞上。他起來喝了幾口,嗓子似乎腫了,連咽水都覺得困難。
“哥,你怎麽睡在這?”沈觀瀾焦慮道。
他一來就看到沈蔽日昏沉沉的睡著,臉色也很紅,忙讓徐宴清把新添置的藥箱拿來,量了體溫才發現沈蔽日在低燒。
“我就是累了躺躺。”沈蔽日說道。他嗓子沒啞,但喉嚨痛。沈觀瀾拿了退燒藥給他服下,又根據他的症狀找了消炎藥。怎麽都不肯他今天繼續忙了,一定要逼他回去睡覺。
他不願回到那座宅邸去,就說自己在這裏休息就好。沈觀瀾隻能讓下人先把床墊拆了放上去,又拿出幹淨的枕套被單把床鋪好,這才讓他躺下。
他也沒再逞強,叮囑沈觀瀾和徐宴清好好看著下人布置就又睡了過去。直到下午沈觀瀾來給他量體溫的時候發現退燒了,才把他叫醒,讓他吃點東西。
他端著那碗粥慢慢的吃著,也沒問俞天霖來了沒。沈觀瀾覺得奇怪,就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他說沒有,讓沈觀瀾繼續去忙,自己想再休息一下。
沈觀瀾沒看出異樣,便叮囑他好好睡,有什麽事就叫自己。
等沈觀瀾出去後,沈蔽日放下碗,靠在床頭又閉上了眼睛。
他也沒睡多久,頭還是昏沉沉的,卻一點困意也沒有了。腦海中又不自覺的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想著胡雪唯說的那些錐心的話,他還是難受得很,又無處發泄這種情緒,隻能忍著。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他睜開眼來,剛好看到俞天霖推門而入的一幕。
俞天霖還穿著昨晚出去喝酒的那身衣服,一進來就讓他聞到了點殘餘的酒氣。他皺起了眉,臉色沉了下來。
俞天霖徑直走到床邊,看著他道:“雲深,你昨晚是不是和雪唯起口角了?”
沈蔽日瞥了他一眼,並不想回答。
俞天霖繼續道:“就算我又喝醉了讓你不高興,你衝我生氣就好。雪唯是無辜的,你可知道他現在都還沒醒來。”
他怎麽都沒想到俞天霖一進來就說出這樣的話,原本還能壓製的情緒像是煮沸的開水撲騰了起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醒沒醒來與我何幹?”
他一下就生氣了,俞天霖也發覺自己說急了,可能沒顧上語氣。便緩下道:“我上午醒來的時候他已經進醫院了,醫生說他頭上的傷有點嚴重。”
俞天霖態度緩下了,沈蔽日卻聽得更惱火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見他還是沒聽懂,俞天霖隻得道:“你昨晚不是去騰暖閣找我了嗎?我剛才問了店員,說是你倆不知為何起了爭執,你不小心推到他,他沒站穩就撞到了桌角。”
沈蔽日眼裏的怒氣像是突然被冰渣子撲滅了,瞳孔都僵住了。
他昨晚與胡雪唯是吵了幾句,可他沒有動手推人。在胡雪唯說了那麽過分的話以後,他甚至連反駁都不願再反駁,轉身就走了。
胡雪唯是怎麽撞到桌角的,又是什麽時候撞到桌角的他怎麽知道?!
還有,什麽叫他不小心推的?誰看到了?俞天霖親眼看到了嗎?!
可這些冤枉都還是其次,最讓他震怒和心寒的,是俞天霖根本不問他昨晚找去騰暖閣的理由,也不解釋和胡雪唯都做了些什麽,一進來就斥責他不該動手?!
沈蔽日抓著被子的手又在發抖了。
原本他睡了一覺,冷靜下來了,想著俞天霖若肯解釋,若能告訴他一切都是誤會,那他定不會相信胡雪唯單方麵說的話。
畢竟他們走到今天一點也不容易。
可他萬萬沒想到啊……
沈蔽日閉了閉眼,忍不住想笑。
他不知道是對俞天霖抱著寄望的自己可笑一些,還是被胡雪唯玩弄在掌心裏的自己更可笑。
不過有一點他已經明白了,無論俞天霖是否真的跟胡雪唯有剪不斷的過去,他都不想再知道了。
胡雪唯說什麽俞天霖都信,甚至不從他這裏問真相就來怪他。
這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他重新看向俞天霖,聲音平穩,眼神卻冷得一點情緒都覺不出來了。
他道:“我累了,請俞司長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