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你可能真的誤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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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蔽日回到宜州後,足足在床上躺了四天才起得來。
    他也沒有病著,就是覺得渾身無力,一點精神都沒有。大夫人知他素來積勞,就怕他又出了什麽大毛病,緊趕著把時珍堂的小李大夫請來給他調理身子。
    小李大夫開了安神補氣的藥,大夫人一日三頓的親自煎好送來,看著他喝下去才安心。
    這樣養了四五日的時間,他那張臉才慢慢恢複了血色。
    第五天早上,他總算有精神起來了。鬆竹伺候他洗漱完畢,給他拿衣服的時候道:“大少爺,您前幾日一直躺著,我也就沒告訴您。林少爺前不久從上海回來了,已經來找過您兩次了。”
    沈蔽日扣領口的動作一頓,淡漠臉上總算有了點情緒:“什麽時候回來的?你怎麽不早點和我說。”
    “就在您去北平的那段時間裏,是大夫人叮囑了天大的事都不能驚擾您養病。”鬆竹道。
    沈蔽日整了整領子,又接過鬆竹遞來的懷表,將銀鏈子掛在胸前的兩道盤扣間,無奈道:“我也就是累的,哪有那麽誇張。”
    “哪誇張了?您都不知道,那天我去火車站接您的時候都嚇壞了,您那臉色跟刷了白油漆似的。大夫人還怪了我好幾回,說我沒跟著去照顧您。”鬆竹鬱悶道。
    這話讓沈蔽日的神色有刹那的不自然,好在鬆竹說完就去衣帽架上把掛著的白針織圍巾取下來,搭在沈蔽日的脖子上,又給他抹平了坎肩的兔毛邊,這才收回手來:“大少爺還是穿寶藍色配白色最好看,這樣往外頭一站,不知道又得吸引多少姑娘的目光了。”
    鬆竹笑道,說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繼續道:“對了大少爺,大夫人給您挑了好幾塊新的布料,說是做新年的新衣。讓您今天下午待在家裏,已經約了老劉來給您量尺寸了。”
    沈蔽日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兩口,道:“你讓她改個時間吧,今日我沒空了。”
    “您要出門去?是去見林少爺?”鬆竹疑道。
    “商會和店裏的事都積了一堆,我去處理一下,晚上要是世年有空我就和他吃個飯再回來。”沈蔽日拿起帽子戴上,剛要邁出門檻就聽鬆竹抱怨道:“唉,一會兒大夫人來了要是知道您又去忙,可不得又要逮著我一頓罵了。”
    沈蔽日知道鬆竹不過是慣常的訴苦,也就沒當回事了。說了句明年給他漲一倍工錢,便聽著鬆竹歡天喜地的謝恩聲出門了。
    他跨出屋門的時候臉上就掛著淡淡的笑意,一路走出自己的院子,中堂,前廳,大花園。每個看到他的人都主動叫他,他也像平時那樣笑著點頭。等到跨出大門,終於坐進車裏時,神情卻冷了下來,眼神冰冰的,就像窗外三九寒天刮的風。
    開車的司機老何知道他喜靜,在問候了他身體情況後就沒再說過話,專心開著車。他漠然的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這條從家裏到店裏的路他閉上眼都能走,可不知是什麽緣故,今日居然覺得陌生了。無論是街道兩邊的店鋪前貼著的象征年節的大紅紙,還是樓上臨街住戶窗前掛的風幹肉串,又或者是曬幹的紅辣椒紅棗。這些往年喜慶的東西如今看在他眼裏,都一點滋味也沒有了。
    他知道這是什麽緣故,但逼自己不能去細想。宜州不比北平冷,他今日穿的也比在北平時更厚些。可胸口那一處總覺得涼,就像不保暖似的,透著風。
    他閉上眼睛,才起來沒多久就又覺得困了,就想眯一會兒。待車子停在店門口的時候,司機才發現他居然靠在窗戶上睡著了。
    他平時出門都是坐著家裏的車,司機老何自然知道他接管了生意後比老爺做事還拚,這會兒也不知該不該叫醒他了。
    好在他睡了一會兒就冷醒了,進了店裏把這段時間落下的生意和帳都過了一遍。沈家有三個掌櫃,各自分工仔細做事靠譜,倒是沒什麽大問題需要他操心。
    中午他在店裏吃了碗麵就去了商會。葉琪見他回來了,開心極了。說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事情不多,陳老最近又空閑,就替他處理了不少事。
    沈蔽日在商會待到下午就忙的差不多了,這才想起還沒約林世年,便打了個電話到林府去。
    林世年是他高中時候就認識的摯友,隻比他大了一歲,興趣見解都與他相似,二人也就變成無話不談的關係了。
    後來他去南京讀大學,林世年去了上海。畢業後林世年和他一樣回到宜州來繼承家裏的生意,四年前成親了。
    當時沈蔽日還當了回伴郎,可惜好景不長,一年多後他夫人就病逝了。後來他就把家裏的生意交給了伯父,自己回了上海發展,每年過年才會回來。
    沈蔽日打過去的時候,林世年剛好回到家裏。今日天氣雖冷,天空倒是很美,二人便約了去瑞景堂吃飯。
    等到街邊華燈初上的時候,老何把車停在了楊安湖畔的西景園前。
    瑞景堂位於西景園裏,是一艘古畫舫改造的中餐廳。
    這楊安湖畔雖不如杭州西湖那般景致秀雅,名動天下,倒也是難得的湖水連碧。其中西景園景色最美,棧道沿著湖泊綿延向湖心亭,四座相距甚遠的石拱橋串聯出不同的景致。最點睛的一筆就是瑞景堂的古畫舫,當真是又大又華麗,據說是清朝末年王爺出遊的禦用畫舫呢。
    不過有一點挺可惜的,就是楊安湖畔不在宜州城中,而是在城郊。沈蔽日平時忙碌,很少有機會到這裏來。
    今日的天氣是冬日裏難得的好。他下車的時候,一眼便望見瑞景堂的畫舫後麵是片刺金豔紅的火燒雲,海浪一般漫卷了半個天空。這樣美的景色他太久都沒見到了,不禁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拍了拍肩膀,他才回過頭去。
    一身黑西裝,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的男人對他展露出笑意:“怎麽,又被美色迷戀的找不著北了?”
    他笑了,這人取笑他的方式還真是十幾年如一日的無聊,便回嘴道:“那也好過放著良辰美景浪費了。”
    “是了,你說的極有理。好了快走吧,這幾天太冷了,你不是才好起來,別吹那麽多冷風。”林世年說罷便往前走,他轉頭又看了眼那片紫紅色的天空,這才跟上了林世年的步伐。
    他倆是瑞景堂的老客人了,一進去,就被帶進了平時最常坐的包間裏。沈蔽日把雕花的木窗戶打開,看著眼前的天空倒映進清澈的湖水裏,就像一片暈開的畫,不禁心情大好了起來。
    林世年也沒讓他關窗戶坐下,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交給服務員,又接過對方遞來的菜譜,隨嘴道:“想吃什麽?還是說老樣子?”
    “老樣子吧。”沈蔽日沒回頭,他雙手撐在窗框上,湖上的冷風不住的往臉上撲來。雖然冷,卻一點也不覺得凍,反倒讓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林世年點好菜,這才有空抬頭看他:“過來坐吧,陪我說說話,再吹下去你的頭又要痛了。”
    沈蔽日不舍的又看了眼那秀麗的美景,這才坐回位置上,端起林世年給他倒的茶喝了一口,誇道:“還是瑞景堂的水仙最好喝。你說也奇怪,買了他家的水仙回去自己泡,怎麽就泡不出這個味?”
    林世年也喝了一口,聞言笑道:“有什麽怪的,你在這裏喝,既沒那些亂七八糟的壓力,入眼的又是湖光山色的美景,自然不是外界的氛圍能比的。”
    沈蔽日也笑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今年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上海的局勢不太好,我把那邊的生意都結束了,以後還是留在宜州。”林世年道。
    沈蔽日一怔,放下茶杯看著他:“怎麽不太好了?上海不是最穩的嗎?”
    林世年歎著氣:“這世道哪有一直不變的。你也知道我們跟日本人的關係越來越緊張了,聽說南京那邊又簽了一個什麽協議,那些愛國青年這兩天又在聚眾遊行了。”
    沈蔽日好不容易才有點起色的心情又落回了穀底。時局不穩,他最擔心的就是才去了北平發展的沈觀瀾,還有就是……
    他不辭而別一周了,俞天霖根本沒找過他,這越發證實了胡雪唯說的話是真的。他逼著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個人,就當這是一場錯誤該結束了。可林世年一提起時局的問題,他又不受控製的去擔心俞天霖。畢竟有什麽動蕩的話,北平必然首當其衝。
    “聽說你二弟剛去了北平,若非必要還是讓他早點回來吧。”見他皺著眉一副擔憂的模樣,林世年便以為他在擔心沈觀瀾的安危,於是勸道。
    沈蔽日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這個話題有點沉重,林世年便又提起自己這一年在上海的見聞和變化,聊了一會兒菜就都上來了。沈蔽日見有菜沒酒,就讓服務員去拿幾瓶竹葉青來暖著。
    林世年知他這幾年身子不好了,不同意喝酒。他執意要喝,隻得陪著慢飲。可自己喝得慢,他卻喝得快,都沒攔住就已經有了醉意了。
    窗外的晚霞隨著暮光的逝去不再明豔,舒卷的雲層像是一副水墨畫,點綴著星子漸明的夜空。
    林世年邊與他聊著邊看他喝酒。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總覺得他雖然在笑,卻好像不太開心。
    想著他今晚堅持要喝酒,又喝得這麽快,林世年便猜出了幾分。
    等桌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林世年才放下筷子:“出什麽事了?”
    沈蔽日一手支著額頭,歪歪的靠在桌上,聞言便道:“沒,嗝,沒什麽啊。”
    他一開口就打了個酒嗝,林世年正要給他倒水,就見他拿起酒杯又灌了一杯下去。
    “雲深,你以前有事從不瞞我。”林世年把空酒杯拿過來,把剛倒的溫水放進他手裏:“還是說這幾年我們聚的少了,你已經不願和我說那麽多了?”
    不知是因為這番體己的話,還是因為那一聲“雲深”。他的眼眶刹那間就有了熱意,眼前一糊,立刻轉過身去背對著林世年了。
    林世年也是做生意的,自然觀人於微。即便他轉的快,也看到了他眼裏湧上的濕潤,不禁皺起了眉。
    但林世年沒有逼問他,隻等他情緒緩下來了,願意再轉回來了才開口:“看來這次我回來的不是早了,而是巧了。”
    沈蔽日扯了扯嘴角,卻沒辦法像白日裏那樣牽出笑意來。他失落的盯著麵前的殘羹,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我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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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蔽日回去的這幾天裏,俞天霖也不好過。
    他打去沈家店鋪和商會的電話都找不到沈蔽日,俞長儒又因為胡雪唯受傷的事逼著他日日都要在醫院陪著,還叫了人來盯他。等到胡雪唯的傷無恙了,終於能出院了,時間也過去一周了。
    俞天霖從來沒覺得這麽累過,他好不容易才把俞長儒的人甩掉,去找沈觀瀾。結果從沈觀瀾那邊也沒打聽到沈蔽日的情況,而且看沈觀瀾那樣,應該是不知道他們吵架的真相。
    他想馬上回宜州去,俞長儒又以要過年了為由不肯放他走。他心急如焚,又不能貿然離開,怕激怒他爸,到時候更反感沈蔽日了。
    這兩日他心情特別不好,悶在家裏喝酒睡覺,連胡雪唯找他都推掉了。直到第三天晚上,方景源一個電話打來,說是有些話要單獨告訴他,他才收拾了一番去赴約了。
    方景源約他見麵的地方是個安靜的小酒館,他到的時候,方景源已經一個人在喝了。見他來了也沒有耽誤,開門見山的就提了個問題。
    這問題還有點怪,方景源很嚴肅的問他,對沈蔽日是不是認真的。
    他覺得莫名其妙,反問方景源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幹嘛還要再問。
    方景源是一早就知道了,在他第一次決心去宜州之前就知道了。
    可方景源當時真沒想到俞天霖是認定了一輩子的。所以在胡雪唯得知了真相,要求自己幫忙的時候,他還想著胡雪唯說的也不是不對。俞天霖放著北平的一切跑去宜州,就為了一個陌生的男人,真的有點拎不清了。
    後來看著胡雪唯為了得到俞天霖就不惜傷害自己,還鬧得兩家的長輩都跟著擔心,被耍的團團轉。他作為唯一的知情人,就覺得胡雪唯這麽做也過頭了。
    以他對兩家長輩的了解,胡雪唯和俞天霖都是獨子,即便俞天霖跟沈蔽日在一起困難重重,也不代表他們可能在一起啊。退一步說,要是他真的幫忙把俞天霖和沈蔽日拆散了,萬一日後俞天霖知道了真相,隻怕在怪他的同時,事情也會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權衡了利弊後,方景源覺得這樣下去真的不行,隻能把俞天霖找出來,坦白了整件事。
    所以當俞天霖聽說,那天晚上是胡雪唯故意讓方景源先走,又把自己灌醉了等沈蔽日來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再等方景源說到“你可能真的誤會他了”的時候,已經氣得想要掀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