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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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解玉連環!
時過境遷,滄海已化桑田;傳奇卻還在人們心中流傳,代代不滅。
隻是許多學子們卻不知道,南門兩位英雄的先祖,不僅給後世留下了一段光輝燦爛的曆史;更有許多飄零在歲月中的,不為人知的往事。
此時的淩征,同樣也沒有料到,就在不遠處,便有一個即使是南門少主,也依然沒有資格去的地方。——那裏保存著南門數千年曆史中,最大的一個秘密!
幾裏外的冰牆上方,有一間隱藏在風雪中的密室。
冰冷的密室中,盛放著一尊幹癟的遺體;因為神力的滋潤,竟然千年不腐,至今還有一具枯槁的肉身。
在遺體對麵,還有一顆悠然懸浮在空中的,寧靜如鬼魅的血丹。
那顆神秘的血丹中,隱藏著上古神將——古羅門一半的力量。
它是一隻詛咒的眼睛,日夜凝視著那具跪在地上的枯槁身體,時至今日,已有數千年之久。
遺體那雙幹枯的手上,還捧著一幅幾乎空白的畫;畫卷微微泛黃,幾片散落的花瓣依然殘留在上麵,隻是早已褪去了它們原本鮮豔的色彩,死灰一般,就像已經消亡在歲月中的幾條凋零的生命。
遙想在四千年前,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裏,三位曾經立下過“不離不棄,生死與共”八字誓言的兄弟,終究沒能敵過人心的“貪婪”與“仇恨”;他們在野性的驅使下,開始反目成仇,自相殘害,終於釀成一場慘劇
穆舞墨死後,南宮雲燕與淩青雲二人,便在那條他們自相殘殺的雪穀附近紮下根來。兩人日夜守望著那條冰封的大河,無欲無求,等待餘生耗盡。
……幾十年悄然而逝,不知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更不知是因為心中懺悔,還是為了贖罪。——總之,自從那個在畫中沉寂了百年的女子走了出來,並與她的孩子見上一麵之後,南宮雲燕就一直保持著今天這個樣子,一跪千年。
他的身邊,還插著一把古樸無鞘的長刀——一把黑色的刀。
『許多年以後,幾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青年,將會手握這把世間最快的刀,與那些和他們一同寫下了一封封《與親人訣別書》、並用鮮血起誓的戰士們一起,勇敢地走上戰場,浴血廝殺!
屆時,那些能夠以心相托的青年們,會輪番地握著這把刀,用敵人的鮮血,洗刷刀上弑兄的罪孽!』
————
青年歎了口氣,一人贖罪三千年,兩家族人煎熬至今,真的還不夠嗎?
他想“其實在有些時候,能夠勇敢地麵向未來,比銘記曆史需要更大的勇氣。”
兩位師父都曾教育過他“一味地去苛責古人,隻是弱者在逃避今日他們身上的責任。這些隻想坐享其成的蛆蟲,根本不配對那些創造曆史的人物們指指點點。”
曾幾何時,他也問過自己的那位被北門讀書人尊稱為先師的師父,問他說“究竟什麽才是真相?”
師父告訴他“真相即事實,過去的斑斑歲月、歲月中的血與淚、罪與罰、愛恨與情仇、生死與別離,還有如今他們眼前的一花、一草、一木、一葉,點點滴滴,皆是真相。”
所以青年便想,真相不是隻有過去的悲傷,真相還應當屬於眼下的幸福。
淩征的先祖沒有戰勝心中的貪婪,因覬覦神力,犯下了弑兄的大罪,——這是真相;可他為除四凶,深入險境,最終身死界外,屍骨無存,——這也是真相;
南宮雲燕隱瞞身份百年,設計殺害義弟穆舞墨,阻止古羅門複活,導致天下再無一位能與妖族君主一戰之人,——這是真相;
可他以“輪回”續命,為後代子孫獨自承受三千年苦難,跪在此地懺悔至今,——這也是真相;
更何況,在過去數千年裏,為了守護羽界,南宮一族血流成河,戰死者不計其數,為羽界在九洲立威,——這依然是真相;
每到新春,在舞文亭與弄墨樓為大家殷勤獻舞的殷家小二是真相;日夜縮居淩雲閣,一心作畫的聞公子是真相;青燕池畔的茶館裏,熱情待客的樹妖——容夫人是真相;每年新生入學時,跑來學院門口吹上一天竹笛的花乞兒也是真相……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更有一代人的夢想。
過去的事情終究已經成為過去,我們總不能為了贖過去的罪,又變成毀滅現在的凶手。
讓當下人的哭聲去祭奠先人的哭聲,隻會讓世間成為一個無盡循環的噩夢。
與其蜷縮在過去的黑暗中落淚,不如試著去享受今天灑落在我們身上的陽光。
睜開你緊閉的雙眼,四處看一看吧,幸福的時代真的已經來臨;總要有一方先放下仇恨,如此,歲月才會迎來和平。
————
青年聳聳肩,不打算再糾纏下去,畢竟他不希望淩征也活出他這樣,每一個人都該有選擇他們人生的權利,便開口說道“反正也不是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孩子了,隨便你嘍。”
淩征對此充耳不聞,隻是扭頭四顧,眼前天地遼闊,不知那位女孩兒去了哪裏,便扭頭問青年“你說過現在要告訴我她的身份的。”
青年指指雪女消失的方向,開口說道“雪女?”
淩征重重點頭“嗯!”
『羽界禁詞——闖東門
自當年“闖東門”一戰後,南門始終受到龍靈殿以及西、北兩門的製約。
時至今日,同為戰敗之身的東門,早已憑借那份富貴的底蘊恢複了生息;南門卻一向困頓,始終未能複振,就連辛苦栽培的數千將士,也隻能以學子身份掛名於雪花堂下,為別門效力。
而雪花堂的設立,則是南門寒魄學院有史以來最大的恥辱。』
南門曆任門主皆以“燒雪”為己任,無不渴求複興當年雙雲二帥的哀牢遺風。淩征身為此代南門少主,自然也有此心。
他心想“若是能與方才那位女孩兒結為同盟,至少保持一個好關係的話,或許南門將會再次擁有一位五味強者坐鎮。”
這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身邊青年,但是青年卻認為,那個丫頭並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她太強!
俗話說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就算人家有心幫襯,可你南門承受得起嗎?會不會因此招來禍端?
他便開口說道“雪女就是雪女嘍。”一句不明不白的回答。
“真是那個雪女?”淩征皺眉,心裏還是不信。——天雪洲昆侖雪女、無數女生崇拜的偶像、男生夜夜神思的夢中情人,真的會是她?不會不會,不然這也……太小了點吧!?
青年賣個關子“你猜。”
淩征懶得跟他踢皮球,又問道“她為什麽會幫我?”
聽了這個問題,青年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眉毛似蹙非蹙,嘴唇似咬非咬。
淩征看在眼裏,覺得他也就是一知半解的樣子,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想了半天,青年終於揮手在身前繞了一大圈,這才開口說道“對我們來說,整個南門最不值錢的是什麽?”
“冰、霜、雪?”淩征不假思索地回答。
羽界一年有四季,對於南疆來說,這四季便是首冬、長冬、尾冬,還有……一月春。
一年三百六十日,三百三十落飛雪。在南疆,雪要是值錢,那就沒有不值錢的東西了!
青年說道“可是在她眼裏,這些我們認為最不值錢的東西,似乎竟然價值不小?”
他捏著下巴,邊砸吧嘴邊搖頭,繼續說道“說不清,我也不敢細問,總之應該很複雜,你隻要知道她對我們沒有敵意就行。這也是目前最好的狀態。”
他低頭看著淩征,心說“在你成長起來之前。”
淩征還是不懂,便搖頭說“我不明白。”
又說“如果需要雪的話,那就待在這裏,或者空閑時分自己來取不就好?南疆地廣,南人又少,就連我們自己的兩州四郡,也很難兼顧得來。誰會因為丟了點雪就去找她的麻煩?”
青年回答道“兩個原因第一,她似乎並不能長期離開昆侖,更別說是在這個容不得世間強者的羽界了;第二,她是需要雪不錯,而且所求甚多,但是她要的隻有龍淩以南的千年積雪,”隨即伸出手指,往地上點了點,“最好就是這冰淵裏的雪。”
而後繼續說道“雖然不清楚原因,不過我簡單心算一番,對各處冰雪開價不一;等過段時間,細節敲定之後,咱們細水長流。”
“開價?”淩征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一臉詫異道“你拿一文不值的東西,跟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兒坐地起價?”
青年一愣,他萬萬沒想到,這臭小子聽到自己給南門賺錢,居然會是這麽個反應!
一臉遺憾道“我堂堂北院糧司少卿,不能總是坐享清福,屁事不幹啊!”
淩征怒道“你也知道自你擔任糧卿一年以來,屁事都沒幹?你知道我幫你壓下去的三位謀士奏上來的折子,都堆成山了嗎?”
青年得意道“我當然知道,他們還算認我是頭頭,每次都會提前備一份,當著我的麵呈上,還會讓我點評一番文筆。”
淩征敗下陣來,無奈道“難怪文風如你,寫得像是懺悔書。”
青年不想跟他繼續掰扯,趕緊為自己辯解“她也就看起來年紀小,歲數都夠當你姥姥了。
再說,往後搬運此地冰雪,先要著人開鑿,再要有人裝車,更要有人押運、有人護行;
往來於兩洲之地,還得早先著人勘測地形、繪製輿圖;商定路線後,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這些都是苦差事,更別說在別門他地,還需過境交錢,都要一一仔細,花的可不都是咱們手裏頭的積蓄嗎?”
青年雙手抱胸,又對淩征努努嘴,“你琢磨琢磨,就因為幫你個‘小忙’?所以咱們就要勒緊自個兒的褲腰帶,給人家免費送去?別做夢了,不說南門困頓,就是富貴如東門,你值那麽多錢嗎?”
“這麽大的事情?”淩征楞了好一會兒,勉強緩過勁來。他倒是沒想到此事居然這麽麻煩,聽起來像是個極大的工程。
淩征忽然苦笑,一手撫額,氣道“這倒好,好不容易幹了件實在事,還是插手人家財、政、役三府的大手筆,跟自己還是沒半毛錢關係。”
轉念一想,他又問青年“你跟我爹商量過沒有?”
“還要跟你爹商量?”
兩人都是一愣。
青年跺腳,握拳捶腿,一臉哀怨道“辟府開戶,門客三百,我的官難道還不夠大?”
淩征也懶得爭辯,無奈說道“行吧,隻是你與雪女敲定了多久?聽你這口氣,又要測地形,又要繪製輿圖,還得鑿山架水的,有這個必要嗎?光這份工程,怎麽也得……”
淩征在心裏頭琢磨,他算術不好。
青年得意一笑,伸出五根手指。
“五天?”淩征脫口而出,又呸了自己一口,然後雙眉微蹙,開口說道“五個月?”
青年搖頭,腦袋晃得像一把扇風的蒲扇。
淩征自己也否決了他剛才的結論,喃喃道“不會不會……”又猜“五年?”
青年“嗯~”了一聲,還是搖頭。
淩征臉色微變,“五十年?”
青年得意一笑,忽然大喊道“五百年!”
內心很是自豪,神情似在邀功。
淩征眉也不蹙了,臉色也不怪了,隻是搓手感慨道“哎呀,我的糧卿大人,在咱們北院行事,若不是幕府內務,那麽呢,事關一年以上的決策,是要上報三公的;十年以上決策,更是必須交由門主親自裁度。”
他話鋒一轉,兩眼彎彎“我爹寶刀未老,因為我不當月圓人這事,早就想找人幹一架了!”
淩征挑了挑眉,表情很是期待。
青年一愣,忙打哈哈“哈哈哈哈……哎呀,師弟~師弟師弟~我的好師弟!你看你爹那頭倔……倔強的白發每每在寒風中飛舞時,我就恨不得能為他老人家排憂解難,瀝膽懸肝!”
一拍大腿,“可惜啊!一直沒有為他老人家分憂的機會,這才好容易騙到個家財萬貫的富貴小女娃,多少也是份功勞不是?你就去幫我跟城主大人……”
“自己說去。”淩征推開往自己身上狗熊蹭樹皮似的青年,幹脆利落地回答。
他又問道“不過你也才二十出頭,又身負如此因果,光是一張嘴,就算說得天花亂墜,總也沒個實在,雪女豈能輕信?”
青年嘿嘿一笑,說道“要不怎麽說她年輕呢!我先是跟她說南門多厲害又多可憐,還跟她說你是南門下一任門主,臉皮可薄,一向不願意欠別人人情,有恩必報;而且還是我師弟,我說的話就是你說的話,我作出的承諾就是你作出的承諾,她就答應嘍~”
淩征滿麵春風,笑容綻放,拍打青年肩膀說“羽界好師兄啊!”
“那是!”青年挺挺胸膛。
淩征心想,最近老爹真是挺閑的,整日借酒消愁,鬱鬱寡歡,確實也沒啥正經兒事幹,看來得跟他仔細說說;正想著哪,青年又開口說話了。
“再說,反正……”青年兩指捏起鬢發,聲音忽然裝得有點軟糯。
淩征蹙眉,感覺有點反胃,忍著惡心問道“反正什麽?”
“又不麻煩嘍~”青年小嘴居然嘟了起來,又很是讓淩征頭皮發麻地翻了半個白眼。
淩征選擇性失憶,卻在心裏奇怪“不麻煩?”他轉念一想“雪女也就是個小女孩兒而已,再厲害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要知道,傳承數千年以來,古羅門的遠古神力在他們淩家的血脈中,早已留下一份不可磨滅的烙印,成為他們心中揮之不去的恐懼了。
經此一事,雪女猶如淩征的再生父母,如此大恩,無以為報。隻是這“不麻煩”……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麻煩嗎?
明明很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