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交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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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解玉連環!
迷離的霧氣不停從石縫間溜走,模糊的畫麵再次變得清晰起來。
禦神道內一片狼藉,落塵紛紛;明石碎了一地,金黃色的粉末漂浮於空中,猶如一群在黑夜中閃爍的螢火蟲。
淩征狼狽地趴在地上,他身上的火焰已經滅了,炙熱的狂流正在消退,明石的光也漸漸變得朦朧,禦神道內越發陰冷起來。
少女踩著愉快的步調走到淩征身前,雙腳清脆的叩地聲猶如勝利的宣言。
距離淩征一步,少女彎下腰來,莞爾一笑,說道“我的水是弱水,弱水知道嗎?水弱不能載舟,鴻毛不浮,飛鳥難過。”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山海經·大荒西經》』
“可是弱也有弱的優勢,雖然沒有攻擊性,卻能把你的火焰吸收掉。”
少女搖頭,惋惜說道“臭小子,你太急躁,沉不住氣,似乎還不太會使用這份力量,不然……”
她頓了頓,嘴上雖然輕鬆,終究是拿結果說話。
回想起方才吃力的瞬間,少女心想“如果臭小子能夠將火焰的力量凝聚在一處,不至於那麽分散的話,那麽這場戰鬥的勝負恐怕還要兩說。”
不過轉念又想,反正自己是贏了。水火不容,誰讓臭小子剛好遇見自己?索性居高臨下地從淩征腦袋上跨了過去。
一步還未落地,腳腕突然被抓住了。
“我叫淩征,是一名南門死士,我是不會讓你過去的!”
淩征忍痛怒吼,像一隻趴在地上蓄力的蛤蟆,忽然蹦跳起來,由下而上,一拳砸向少女的下巴。
————
『晚上的月亮很圓,像是一圈白色的玉盤自人間升起,高掛在天邊。
月色皎潔,月光也很輕柔,隻是終究照不穿陰雲,每當一片黑色的雲層飄來,天地間就會陷入一片漆黑。
女孩兒倒是喜歡這樣的時候,天黑黑的,就不用擔心被別人發現了。反正……就算晚上天不黑,自己也看不到他的臉。
黑衣人坐在偏僻的木屋頂上,隨意倚著身後一方飛簷,食指勾著一截紅繩,繩端係一枚葫蘆,輕輕拋起,又順手接下,將其掛在指端,悠閑望著天邊。
在視線可及的遠方,有一片錯落有致的寨子。入夜以後,寨子裏燈火闌珊,人聲喧擾。直到此時,街上依然有零落的身影在竄動。
黑衣人的目光隨意跟著街上的人影,從前往後,從後向前,來來往往,樂此不疲。如是幾次,興許是看累了,便舉起葫蘆,輕輕喝了口酒。
就在這時,屋簷下忽然響起一串清脆的聲音。
黑衣人緩緩站了起來,目光依舊看著遠方的人影。在他身後,一位女孩兒已經扒著木梁爬了上來。
“東西帶來了嗎?”女孩的聲音就像天上的月光,純淨又明亮,沁人心田。
黑衣人從袖子裏抽出一根半尺長的畫軸,向後輕輕一甩,隨意拋給那邊的女孩兒。
“哦哦哦,小心點……”
女孩兒張開雙臂,小心翼翼接下畫軸,趕緊塞到懷裏。
“不先看看嗎?”黑衣人側身看過來,倒是有些意外。
“不用了,”女孩兒笑著拍拍自己苗條的胸脯,輕腳來到黑衣人身邊,仰頭看著他說“時間寶貴,先聽你講故事。”
黑衣人收起了手裏的葫蘆,他始終壓著酒氣,說道“今天想聽什麽?”
每一次在這裏碰麵,他都會給女孩講一個關於羽界的故事。
“嗯……”女孩兒一屁股坐在他身邊,翹著小嘴兒,掰著手指頭念叨“女帝、龍靈殿、羽界拒北之戰、妖刀紅夜、南宮戰饕餮、姻緣節……”細數著自己已經聽過的故事。
女帝
上古四神之一,與戰神古羅門、智將負籍老翁、昆侖西王母齊名。
相傳在上古時期,龍主與神決戰,女帝親率神族將士,聯合人間皇族、離部仙民,以“天子九鼎”煉化擒龍柱,集天柱殘片,鑄龍骨、澆龍魂……傾盡全力才將龍魂封印在擒龍柱內,然而也因此耗盡生命,臨終之際,賜予了葉家祖先一份神力。
數千年後,神力由葉娘覺醒,又由葉紫宸繼承,如今依舊在東門葉家代代相傳。
龍靈殿
羽界誕生初期,中土紛爭不斷,龍靈殿建立之後,天下終於太平。
《羽國通史考·前卷三》中所記約甲子紀年製前一〇〇九年——前九九五年,即約羽齡一九〇年——二〇四年,龍靈殿起於巍山之巔。……龍神羽界自誕立以來,近二百年紛亂止,神洲終成“一殿、四門、九族”三足鼎立之勢。
——虹途前傳·序幕·曆史
羽界拒北一戰發生時間羽齡一千八百年——二千二百年
拒北之戰前承劫難,後啟內亂,這四百年是羽界有史以來最艱難的一段歲月。
屆時,伏晨之死已過千年,羽界又有龍王庇佑,眾人早已忘卻了當年四凶的恐怖。然而羽界二千年之際,第一隻四凶橫空出世,襲殺北門。
羽人猝不及防,經過幾場血戰,北冥幾大家族才以幾近滅族的代價艱難殺死凶獸,卻也因此折殺了十餘位兵人,斷送數代人才,導致北門麵臨著青黃不接,師老兵疲的衰微局麵。
此事過後,盤桓在羽界北方的敵人卻抓住機會,趁勢南下,一度竟然攻到了龍翔城腳下。
北冥告危!羽界全民皆兵,奮勇反抗,據說此戰後期甚至還有龍族的參與。時勢造英雄,也是在那段曆史中,北門英才輩出,誕生了以慕容泉為代表的一代“嬌子”。
在這場戰爭中,東門幾大家族背負著巨大的壓力,他們不斷為龍靈殿與北門輸送人、財、糧、兵器,以一門之力供養整個羽界,不僅損失慘重,而且民怨沸騰,此事也為日後“闖東門一戰”的爆發埋下了伏筆。
妖刀紅夜發生時間,闖東門一事之後,約在羽齡二千八百年
三千年劫前一百年,因為一把妖刀的現世,因為一句“得紅夜者,輕取天下”的傳言,羽界大地上刮起一場群雄逐鹿之風。
那是一柄名叫“紅夜”的柳葉刀。史記“紅夜刀身如墨,置月下通體似鎏銀,寒芒四射。”
流言一出,不過短短兩年,妖刀幾易其主,逐鹿之風愈演愈烈。……幾經周轉,紅夜歸於二龍氏之手,後又被龍蔑收去,帶回龍宮。
此事史稱二龍之亂。
——虹途前傳·序幕·局中人
南宮戰饕餮發生時間,羽齡二千九百年
羽界三千年劫,第二隻凶獸複蘇,饕餮自江南羨洲而來,奔襲南門。
南宮族人身具先祖遺風,在中土南境至江南羨洲中部一連設下九座轅隘,誓死要將饕餮截殺在羽界之外。
南宮族長南宮曄更是在絕地穀揮劍崩山,自斷後路。一戰過後,天織殘孽入穀皆亡,南宮一族亦是無一人生還。
南宮殞落。
——虹途前傳·序幕·局中人
姻緣節
東門龍眠城的一場姻緣盛會,是夜,男女雙方皆需在紅色梧桐葉上題詩,以詩會友,傾訴衷腸。
據說此事有古可考,上古時期,天子為朝,宮女嬪妃們入宮以後,餘生幾不得與其他男子相見,為排遣幽情,有人題詩於紅葉之上,讓其順水漂流,聊慰風情。
有紅葉詩曰
一入深宮裏,年年不見春。
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2
據說一日,天子出宮賞燈,竟慷慨大方,下令讓數千宮女外出同遊。女子生性愛美,不得賞識,怎願在宮中久待?她們就像是久居樊籠裏的鳥,既然被放出來,哪還再飛回去的道理?
史書上說“又縱宮女數千人出遊,多不歸者。3”放出去的鳥兒,大多沒有回來。
————
女孩兒腦袋一歪,笑著說道“想聽的故事都聽過了,給我講講四門吧。”
“先聽哪一個?”黑衣人悄悄看著她問。
“南門!”
烏雲飄遠了,月光重新灑了下來,女孩兒一雙眼睛如水晶般明亮。
黑衣人扭頭,無意間對上了女孩兒的目光,從那雙明澈的眼睛裏,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微微側身,攏了攏袍子。
女孩兒轉了過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漫無目的地望著自己來時的方向。
夜深了,遠處燈火如螢,不時便有幾戶人家吹滅窗子裏的燭光,悄悄地融入這片夜色。
黑衣人在距離女孩兒一臂遠的地方坐下,他那飽滿而悠揚的嗓音很快在風中響了起來。
女孩兒晃著雙腿靜心聆聽,關於他的一切,也隻有這聲音是自己真正熟悉的。
“南門分南北二院,北院以三公為首,下設軍、政、財、諜、雜、糧、役,各級幕府;軍、政又各自一分為二,一共有九卿二十七謀士,各自負責具體事務。
南院有左右禦守,主要掌管一到十二鎮靈所,以及轅隘各項事宜。簡單來說,內文外武,分權自治。
此外,南門還有一個獨特的群體,——劍師。他們直接聽命於門主,不歸南北二院所管,一生專注於鑄劍、打造淩雲劍匣兩件事情。
劍師人數雖少,地位卻很超然。
對了,寒魄學院雖屬北院管轄,其實也有一定的自由。南門門主自然要辛苦些,一身四職,既是門主,還是龍淩城城主、銀甲騎統帥、寒魄學院的院長。
這代門主是頭倔驢,他有個兒子叫淩征,也煩人得很。”
女孩兒好奇地“哦”了一聲,稍稍有些心癢,“你們認識?”
“不熟。”黑衣人的話冷冰冰的。
“雪兒!江雪!小雪——!”遠處有人在喊。
女孩兒噘著嘴,臉上有些怒色,扭頭不看那邊。
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回應,那人又繼續喊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驚動了越來越多的人。
過了一會兒,黑衣人撇頭對女孩兒說“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他就要走了。
“我知道!”女孩兒心煩意亂,生氣埋怨道“明明紮了個娃娃塞在被子裏的,還在門上貼了張紙條呢,怎麽這麽快就找來了!”
“紙條上寫著什麽?”黑衣人問。
“睡著了,沒亂跑!”
女孩兒委屈地回答,把頭低了下去。
黑衣人的目光又悄悄落在這位名叫江雪的女孩兒身上,他小心問道“家裏最近……是不是有些事情?”
江雪咬著小嘴晃腦袋,發出一串“嗯~”的聲音,可能是怕他擔心,又趕緊擺出一副笑臉,抬起頭來說“沒什麽……”
忽然不說了,江雪心中一顫,剛才一瞬間,自己似乎對上了他的目光,很溫暖……
江雪突然開心地笑了“你不用擔心,我們能應付過來的!”
黑衣人注意到她說的是“我們”,情況似乎已經不是很樂觀。
一身黑色外衣下,雙拳悄然握緊。
可是目前他還沒有幫助大家的能力,一時間也脫不開身,隻能祈禱千萬別再發生十二年前的事情,至少……要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見黑衣人一直不說話,江雪隻好開口問道“你要走了嗎?”
她看看對麵,畢竟已經有人舉著燈找過來了。
“一定要小心,如果你出事了,你哥……他會擔心你的。”說話的時候,黑衣人的頭始終埋在鬥篷裏。
江雪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容,拍拍自己不大的胸脯,保證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讓我哥擔心的!倒是他,既然是個讀書人了,那就叫他好好修習學業,不混出個名頭來我可不認他!
停了一會兒,江雪偷偷抬起眼睛,說道“你也要小心……”
“雪兒!”喊聲越發近了。
“會的——”
一片烏雲飄了過來,遮住天上一輪明月,月光退散。很快,雲層悄然裂開一條縫隙,月光重新灑落在屋簷上。
江雪伸出一隻小手,在空中茫然抓了幾下,“的”字還在空中回蕩,身邊的人,卻已經不見了。
她眼眶濕潤起來,嘴角也耷拉下來,沉沉呼一口氣,好脾氣似乎也被自己吹走了。
“小雪,你在哪裏,快出來啊!”
江雪突然變得像隻炸了毛的野貓“在呐在呐!誰進我房間!找人就找人、動靜能不能輕點?喊什麽喊,還喊小名!丟不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