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交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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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解玉連環!
    淩征翻身,一把抓住江雪腳踝,抬頭喊道“我叫淩征,是一名南門死士,我是不會讓你過去的!”
    “垂死掙紮。”江雪後仰,笑著避開淩征的拳頭,不忘挖苦說道“果然跟你爹一樣,是頭倔驢。”一腳踢在他腹部。
    江雪鞋尖,足弓好似弦月,此時力聚趾端,向前猛地刺出,也如長槍一般凶悍。淩征隻覺小腹兀的刺痛,四肢即刻癱軟下來,肚子一蜷,全身一陣痙攣。
    江雪跳躍而起,一腳點在他頭上,是招金雞獨立勢。然後膝蓋下沉,猛地發力,全身背折成圓,淩空後翻,輕盈如燕。
    淩征一臉砸在地上,痛不欲生。
    江雪舒展身體,飄然落地,不想再與他糾纏,向前看看,不就是堵牆嘛,一拳砸爛就好!繞開腳下淩征,朝對麵跑了過去。
    “我爹?你說什麽?”淩征果然抗打,很快又爬起來,隻是一臉茫然,什麽倔驢?
    江雪聞聲回頭,雙手捧在嘴邊,出聲喊道“我說你個大男人連女生都打不過,趕緊一劍捅死自己算了!”
    江雪開玩笑,淩征卻很認真。
    他真的抓起紅妝,一劍抹了脖子,直直往後栽倒。看到如此魔幻的一幕,江雪腳下一絆,差點摔個趔趄。
    她大腦一片空白,看著空中飛濺的血跡,心中愣了又愣,總算回過神來,趕緊刹住腳步,折身往回趕,一麵焦急喊道“喂、臭小子,我開玩笑的!”
    這就是倔驢的尊嚴嗎喂!一言不合就自盡的?
    低頭看了看手掌,方才被砍的裂紋尚未愈合,又抬頭看一眼正在嗞血的淩征,江雪狠狠咬牙,心想“還有救,真是虧大發了!”猛一握拳,劈啪幾聲脆響,手掌上的裂紋瞬間蔓延到小臂。
    江雪抬頭再看,淩征卻突然消失了,地上隻剩一個尚未散去的殘影。
    不僅人不見了蹤影,空中還殘留著一條鬼魅的紅線,就像之前那把紅劍出鞘時那樣。
    江雪大驚,這是在父母和姨媽離開她以後,她心裏第一次產生慌亂,到底怎麽回事?
    “幻術?”江雪呢喃。
    一片憑空出現的黑影無聲落在江雪後背,玉連環悄然響起,無影人的直覺令她意識到身後有危險,匆忙扭頭,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僅是眼角餘光看到一線血色。
    劍氣近!仿佛是計算好了那樣,淩征居突然出現在她身後,手握紅妝,淩空斬擊。
    江雪避之不及,匆忙轉身,連退數步,踉蹌避開劍刃,卻腳下一絆,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茫然。
    忽然臉上一陣刺痛,江雪捂著臉,感覺血從指縫間流了下來。
    “啊,毀容了呀……”江雪使勁跺腳,喊道“臭小子,我真的生氣了!”
    或許淩征也覺得這一劍太過陰險,隻得認栽,但他無話可說,繼續出劍。
    江雪一手拍地,雙腳發力,整個人向後跳開。
    紅妝緊隨其後,又一劍劃傷了她腳腕。
    血滴灑落。
    江雪怒視淩征!
    淩征避開她目光,狠狠咬牙,心中逞強道“無論如何,不能讓你過去!”
    既然如此,江雪也不再留情,她五指用力一抻,手掌驟然破碎,數不清的白色殘片聚攏在她身前,並列一線,成為她手掌的延續。落地便一跺腳,瞬間衝了上去,揮臂如舞劍。
    淩征畢竟已經不剩多少力氣,倉促間橫立紅妝,試圖抵擋她的斬擊。
    白色的碎片一觸即潰,那把“劍”似乎根本沒有一絲硬度,就像是一堆用糯米的湯汁胡亂粘起來的樹皮。
    隻是淩征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想錯了,哪怕已被斬斷,那把“劍”卻還是揮了過來,並且輕鬆切開他的身體。一瞬間,沒有被利器擊中的疼痛,淩征卻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生命在順著那把“劍”流逝。
    這樣下去,會死的……
    金光一閃而逝。
    江雪注意到,那是淩征眉心發出的亮斑,與此同時,他又出現在方才偷襲自己的地方。
    紅妝在空中留下一條鬼魅的紅線,再次落到淩征手上。
    江雪臉色凝重,忽而注意到地上的血跡並未消失,心中重新平靜下來。
    記得之前他對自己提過,南門有三個神技輪回、殺戮、君臨。
    “殺戮”可以在瞬間提升使用者的實力,就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能借此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
    “君臨”則比較神奇,相傳使用此技,便可以召喚出諸多遠古神明,一時間,使用者宛若天神附體,以無上的神威讓敵人屈服;
    與前兩者相比,“輪回”則是一個看似殺力不大,卻很實用的能力。使用此技,便能夠在一定的條件下將某些場景無限循環,傳說真正達到神技水準的“輪回”,就連時光都能逆轉。
    江雪長出一口氣,如果麵對的是那樣的對手,可就真的麻煩了。隻是看樣子臭小子會的不少,卻一樣都沒練到家。他的“輪回”隻能勉強讓自己恢複原位,對她卻沒什麽作用。
    而且看他臉色慘白的樣子,似乎都不能恢複自己的傷勢嘛。
    江雪大喝一聲,“有什麽能耐,通通施展出來!”衝上去揮“劍”與淩征對砍。
    淩征正麵迎擊。
    紅妝擋不住江雪,江雪也攔不下淩征,二人又回到先前搏擊時的狀態,你來我往,出招不停。
    忽而白光一閃,隻聽撕拉一聲,淩征衣襟被江雪割裂,一個酒紅色葫蘆從他懷中滑落。
    淩征反手一劍逼退江雪,伸手去接落地的葫蘆。
    江雪抓住破綻,身體擰轉出一個極其古怪的姿勢,好像全身的骨頭都是柔軟的柳枝,她手臂揮落,揮劍向淩征砍去。
    淩征避之不及,從肩到胸裂為兩半。
    江雪詭異一笑,突然朝沒人的地方衝過去。一瞬間,淩征在遠處再現,臉色越發蒼白。
    這一次,紅妝在飛行的途中就被江雪奪下。紅妝本想反抗,被她用力砸一拳後,嗡嗡亂響,漸漸安靜下來。
    江雪心意微動,身前殘片重新落回手上,隻是裂紋越發密集,像是一個即將破碎的瓷器。
    淩征已經無心關注這些情況,他已經沒多少力氣了。
    江雪把紅妝搭在脖子上,來回踱步,發揚自己的淑女風度,為淩征解惑道“你隻能讓自己和這把劍複位,第一次出現在我身後隻是巧合,不過確實讓我嚇了一跳,還以為你會使用什麽強力的幻術哪!”
    淩征一言不發,努力調整著體內紊亂的呼吸。哪怕到了這步,也不是完全沒有勝算,隻要有時間,禦神道就可以及時幫他恢複狀態。
    “是‘輪回’吧?”江雪問,看看四周說“不過之前我倆打鬥的痕跡還在,就連你流的血都沒消失,——那你肯定堅持不了多久,不然我可能真的就認輸了。”
    江雪對淩征微微一笑,兩串玉連環發出清脆的聲音,像春天的雨水落在風鈴上,叮鈴作響。
    “總之,作為羽人,你很不錯。”
    淩征一陣恍惚,可能是錯覺,他居然從敵人的身上感受到一絲該死的溫柔。
    江雪走了上來,劍指淩征,正想開口說話,紅妝忽然彎了,努力把自己擰成一個半圓,劍尖對著江雪。
    看來是不想弑主,還想表明自己是把忠誠的好劍。
    江雪臉上有了怒氣,這算什麽?伸手掰了掰這把耍性子的劍。
    紅妝死命不從。
    江雪索性丟掉它,紅妝落地之後馬上裝死。
    江雪盯著淩征的眼睛問“這一次,你會死吧?”
    “你怎麽知道?”下意識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淩征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師兄說他藏不住事,到現在還沒改掉。
    江雪差點沒忍住笑,把臉貼了上去,聲音陰森森的,“我在你的眼睛裏……看到了恐懼。”語氣中似乎還透露著一絲誘惑。
    或許是感受到了壓力,——沒準是魅力。總之淩征雙腿已經打顫,眼中的畫麵也變得模糊,腦袋還不斷升溫。他其實已經什麽都聽不清了,但是還在心裏對自己說“絕對不能倒下!”
    江雪退開,撿起落在一旁的酒紅色葫蘆,仔細端詳一番,問淩征道“這是誰給你的?”
    淩征閉著眼睛不說話。
    江雪湊上去聞了一下,捏捏鼻子,皺眉道“不知道喝酒對身體不好嗎?”
    淩征還是不說話。
    江雪心裏一時拿捏不準,也怕給他添麻煩,而且她記得那人是不喝酒的,便將葫蘆在淩征眼前晃了晃,委婉問道“這樣的葫蘆,你們羽界有很多嗎?”
    淩征就是不說話。
    見臭小子和之前那些家夥一樣不肯回答自己的問題,江雪真的生氣了“你叫淩征是吧,我叫江雪!既然不肯說,那就閉嘴吧!”
    這一次,江雪並沒有化作影子,她腳下的影子卻自己動了。
    隻是這影子……卻了手臂。
    影子用力一咬,猛地抽去它唯一的同類。
    淩征忽然感覺自己的意識被強行抽離了身體,與之前的疲憊完全不一樣,他試圖閉上眼睛進入影子的世界,卻依舊無法掙脫,毫無辦法地陷入了沉睡。
    沒有手臂的影子咬著獵物從地裏冒出來。
    江雪抓過這張脆弱的紙片人,接觸的一瞬間,她感覺到淩征的體內其實有一股很強大的力量,隻是他似乎並不想用它來對抗自己,——盡管他的生命力已經有些枯竭。
    “這臭小子……”江雪喃喃自語,摸了摸臉上的傷口,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對自己出劍明明那麽狠,卻並沒有真的下殺招嗎?盡管這樣也咬牙硬撐到了現在。
    “原來已經這麽虛弱了。”江雪左右看看,也難怪,這家夥很能流血啊!
    江雪歎息一聲,把“淩征”塞到懷裏,掰掉手背上一塊碎片,蹲下來一把扒開淩征的衣服,附耳貼了上去,仔細聽他心跳。
    很低沉,又十分緩慢。
    雖然沒有傷口,但是真的很虛弱啊。
    江雪把碎片胡亂塗抹在淩征身上,就像在玩一塊泥巴。
    大功告成,站起來伸伸懶腰,從懷裏抽出紙片人淩征,故意使壞甩了甩,猛一瞪眼睛,對著整個禦神道說“還不放我出去?殺了他哦!”
    轟隆巨響,禦神道兩側牆壁重新分離,裂開一個出口。
    “哼!”江雪把“淩征”隨手一丟,嘴角微揚,總算離他又近一步,來到羽界了。
    木鐸甲子二十一年,四月十五日
    從禦神道裏出來的時候,江雪發現時辰已是深夜。她抬頭望天,月是滿月,掛在天際一角,四周繁星點點,星光璀璨。一時有點搞不清狀況,抓著葫蘆撓了撓腦袋,嘟囔道“奇怪,感覺也就耽誤了一兩個時辰,居然過去這麽久?”
    晚風嗚咽,一股寒流襲來,江雪渾身打了個哆嗦,這才端詳起四周,環顧一圈,發現身邊除了冰雪再沒有別的東西,便在心中暗想“南疆百姓都是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嗎?也太可憐了吧。”
    又捏起葫蘆思忖,胸口是塞不進去了,隻好別在腰間,深吸一口氣,在雪中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