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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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朗星稀空自大,更深人靜杯總幹。
    有的人功成名就,有的人懷才不遇,而大多數人,卻是功成盼名就,懷才望奇遇,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二更的梆子已經打過,本已是人定時分,高拱的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下午的中旨,他權衡再三,最終梗著脖子,封駁了聖旨。
    作為一個宦海沉浮幾十年的老手,他分明感覺到這件事情的幕後有一隻漆黑大手正在推波助瀾,搞不好就是一場新皇舊黨之間的爭鬥。
    當他跪在地上聽宣旨意時,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想到了嘉靖皇帝。
    當年嘉靖皇帝以藩王的身份即皇帝位,繼位後想追封自己的親生父母為興獻帝後,遭到首輔楊廷和等明武宗舊臣反對。
    由此引發了長達三年的大禮議之爭。通過大禮議之爭嘉靖皇帝使國家大權從內閣回到了皇帝本身。作為隆慶皇帝欽命的顧命大臣,高拱覺得自己的責任就是承上啟下,穩定秩序。
    小皇帝怎麽可能知道“中旨”意味著什麽。一俟他接了旨,有極大的可能會拉開宮府之爭的序幕。
    而一旦權利由政府流向宮中,要命的是宮中的主人還是個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治理朝政,也難以分辨是非,洞察奸惡。那麽奸邪之輩就有了可趁之機。
    為了不辜負先皇的托付,為了伸張自己的政治抱負,他決定鋌而走險,扼殺這種危險的苗頭。
    回到家後,高拱心緒不寧,他思來想去決定給小皇帝寫一份奏折。
    隻見他親自伸紙,一邊研墨,一邊思索文辭。直到書房裏墨香彌漫,他還沒有打好腹稿。一直到三更的鼓響傳來,他才咬咬牙,下定決心拿起懸架上的毛筆,在折紙上寫了起來。
    一份奏折洋洋灑灑幾近千言,寫完之後長舒一口氣,折好後,方回臥房就寢。
    奏折的意思其實很簡單無非是:
    一,請小皇帝要勤於政務。
    二,要按照奏章的內容處理國家事物,不能武斷。
    三,重大事件要召集內閣或各部衙門當麵聽取奏報。
    四,不可扣留奏章不發內閣票擬。
    五,凡事要合乎時宜,要經的起議論,才能天下服膺。祖宗設置內閣就是為了給皇上參詳事宜,駁改謬誤的,凡事要提前知會內閣。
    反正說來說去,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我高拱之所以封駁聖旨,不是反對聖旨的內容,是反對發旨意的方式。
    上尊號這種關乎國體禮儀的大事,皇帝完全可以明旨內閣奏對,不需要通過中旨這種容易引發混亂的途徑。
    乾清宮中,小皇帝朱翊鈞正蹲在李貴妃身邊,一雙白嫩小手正在老娘的腿上輕輕錘動著。
    李貴妃寵溺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輕聲問道:“皇兒與張先生隻聊了盞茶時間,為何就要放他出宮?”
    朱翊鈞正在努力拍“馬腿”一聽老娘問話,毫不猶豫地道:
    “該說的都說了,何況天色已晚,張先生畢竟是外臣不便久留宮中”
    “哦?”
    “母後你聽兒子跟你說…”
    。。。。
    張居正坐在回府的轎子裏,內心是驚濤駭浪,翻江倒海。
    馮保送自己出宮時把高拱封駁聖旨的事情告訴了他。
    初一聽時也是大驚失色,轉念一想高拱的性格,覺得也在情理之中。
    等他一聯想到小皇帝的談話,當即心花怒放,虧他身居高位已久,涵養有佳,神色倒是寧靜。心裏雖然興奮,可他並沒有被欣喜衝潰理智。
    他知道“兩宮並尊”這在高拱身上碰壁的事情,必須要落實在自己手裏。
    等他懷揣激動的心情坐上轎後,稍一冷靜,發現小皇帝話裏有話。
    “纖芽出土春雷動,活火當爐夜雪殘”
    拋開詩句本身不談,它的作者李東陽卻是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
    李東陽和張居正一樣都是湖廣人,巧合的是張居正幼年時被譽為神童,八歲時即入順天府學,是名副其實的神童。
    此君圓滑,隱忍,武宗時大太監劉瑾擅權,李東陽依附劉瑾,補救了很多亂政,保全了很多人的性命。
    皇帝這個時候提李東陽,莫不是不放心馮保,讓自己秉政後提防,牽製馮保?
    還是說自己和馮保結盟已經被小皇帝察覺到,在借機敲打自己和馮保?
    張居正此時越想越心驚,他發現小皇帝竟然早熟至此,談笑間就挑起了當國之爭,頓時內心充滿了鬥誌。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不知不覺就到了府上。
    張居正徑直走進書房,眉頭緊蹙。他是一個謹慎的人,吩咐下人上茶後,在房內來回踱步,仔細回想著這次麵聖的一應細節,翻來覆去的琢磨著朱翊鈞的話,生怕有些意思自己沒有領悟到…
    翌日一早,朱翊鈞就起了床,在榮兒姐姐的伺候下,穿戴整齊,點了一眾大小太監就向西邊皇城裏的司禮監經廠禦駕而去。
    昨天和老娘談心談的很晚,本來李貴妃交代今早讓兒子多睡一會不必早起請安做功課。
    可是朱翊鈞一算今天是六月十五,發行“邸報”的日子。
    天剛亮就一骨碌從床上跳了起來,倒是嚇的伺候的眾人一驚。
    朱翊鈞前幾天在禦用監策劃仿製穀騰堡凸版印刷機後,曾讓孫海去司禮監和通政司傳達了自己的意思,這次“邸報”發行不用手抄,一律改用司禮監經廠排版印刷。
    司禮監經廠位於皇城西北方,內庫東邊,太液池西邊的空地。
    太液池原為金中都遺址,歲月變遷,到朱翊鈞爺爺嘉靖皇帝時在湖上修了兩座橋,南邊的蜈蚣橋和北邊的金鼇橋把整個太液池分為南海,中海,北海三個部分。
    後世的中南海就是中海和南海的簡稱。
    和上次去禦用監的路不同,這次朱翊鈞從欽安殿禦花園向北出了禁宮。
    剛向左拐入乾明門,入眼就是一泓碧水掩映在瓊台樓閣之間。
    太陽剛剛升起,蒸騰的雲霞陪著朝陽倒映在湖水中。
    走在金鼇橋上,朱翊鈞望著粼粼碧波。水光瀲灩襯的亭台樓閣放佛仙境一般。
    他心情非常好,試問五百年後誰的院子有他家的大?
    朱翊鈞背著一雙小手,搖頭晃腦的走著,嘴裏還叨咕著:“太液池啊太液池”
    突然衝一旁的孫海喊道:
    “孫海,你知道這太液池為什麽叫太液池嗎?”
    孫海看皇上心情不錯,慌忙上前彎著腰,嗬嗬笑道:
    “回萬歲爺,
    奴才聽宮裏的老人曾經說過,
    這太液池啊以前是遼國皇太後的居所,
    而這蕭太後十分彪悍,經常跳進這池子裏洗澡,
    所以大家就把這池子叫太液池”
    朱翊鈞一聽,滿臉黑線,也不說話,哈哈一笑,就向司禮監經廠走去。
    朱翊鈞到經廠後,先命掌司帶路參觀了印刷房,刊字房等生產現場,接著去了值房。
    一進值房,房間裏本來來回忙碌的小火者立馬安靜下來,齊刷刷跪地:
    “給萬歲爺請安”
    這些小火者都是朱翊鈞讓孫海去內書堂選的優等生,全都二十左右年紀。
    這次抽調來二十幾個,專門為本次日報試刊選調內容。
    “都起來吧,
    你們都是朕的宮人親信,
    這次任務完成後,
    表現優異的朕有重用,靠後的也不要氣餒,
    回內書堂繼續深造。
    去忙吧!”
    朱翊鈞背著小手環顧著說道。
    “尊旨”
    小太監們起來後又匆匆忙碌去了。
    朱翊鈞為了這次試刊,不僅特事特辦選調工匠,暫停印刷經本,
    還讓通政司成立一個新的部門專門負責管理發行報紙叫做“大明報紙總局”
    在京城設立“順天府分局”按城區成立了四個發行中心,每個發行中心管一個城區下設十個報亭。
    這樣京城的百姓都可以去報亭購買傳閱。
    同時為了防止辦事人員中飽私囊,擾亂市場,每份報紙頁腳都印有“全國統一零售價:一文每份”
    再設置一個官署配發中心,專門針對在京各部衙門的報紙配送事宜。
    由於大明朝京官多達兩萬人,不可能人手發一份,所以根據衙門大小,人員多少,由通政司酌情配發,原則上每個衙門每期不超過一百份。
    在南京設立“應天府分局”布局效仿京城。
    十二個承宣布政使司即十二大行省,各設分局。
    考慮到此時交通落後,幅員遼闊,地方上以半月刊的形式匯總發行,鼓勵地方分局創辦各省地方報刊。
    朱翊鈞背著小手走在兩個坐滿“編輯”的長條桌之間的過道上,一會伸頭看看這個小太監麵前的文案,一會怕怕那個小太監的肩膀。
    凡是被“招呼”的人無不激動異常,欣喜若狂。
    沒有被檢查的,一個個也更用了幾分心做事,都希望皇帝陛下能注意到自己。
    逛完一圈,朱翊鈞隨意往牆角的座椅一座,喊道:
    “白石鬆
    本次邸報改日報的各版名稱,和內容擇選的標準原則,
    朕都跟你說過了,
    朕沒有別的要求,
    隻要求一點,文辭不必華麗,內容務必真實,
    出了紕漏朕拿你是問!”
    陪立一旁,剛被任命為“總編”的內書堂大師兄白石鬆慌忙上前回道:
    “請萬歲爺,
    奴才一定嚴防死守,
    給萬歲爺把好關”
    朱翊鈞笑笑點了點頭,又稍微伸了伸脖子,看著一旁為了照顧自己身高而弓著腰,跟個大蝦似的白石鬆,笑道:
    “朕身子還沒張開,你也不必彎的這麽辛苦,努,坐這”
    說著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白石鬆一聽,受寵若驚,哪裏敢做,隻是笑嗬嗬地回道:
    “萬歲爺隆恩,就是老天爺再給奴才一萬個膽,奴才也不敢坐在萬歲爺旁邊”
    朱翊鈞看他誠惶誠恐的樣子,也不多說,擺了點笑臉說:
    “這次試刊,關係重大,
    《大明日報》能不能一炮打響,就看你的了,
    內容方麵不能太過於教條,
    嚴肅之餘也要有適當的娛樂性,
    要能吸引讀者。”
    朱翊鈞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屋子本就不大,大家都聽的清清楚楚。
    “奴才等謹遵聖意”
    說著還回頭環視了一圈大聲喊道:
    “萬歲爺的交代都聽見了嗎?”
    “聽清了”眾人答道。
    就在朱翊鈞為了《大明日報》試刊帶著一群人忙的熱火朝天的時候,紫禁城內會極門前的平台上,有二十幾個官員打扮的人正從內閣出來,列隊,下跪,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