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高拱被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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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在經廠剛安排好報紙試刊的相關事宜,就有邱得用來稟報,說貴妃娘娘讓自己去一趟慈寧宮。
    他到了慈寧宮還沒有進門,便聽見馮保在裏麵哭哭啼啼,朱翊鈞一頭霧水,他很納悶,保哥這是怎麽了,昨天剛哭過,今天怎麽又嚎了起來。
    “萬歲爺駕到!”
    隨著一聲尾音拖得老長的通報,屋子裏的宮女太監們都慌忙跪向門口。
    馮保本來就跪著,這時候順勢挪了下方向,慌忙膝行到朱翊鈞身邊,一把就向朱翊鈞的大腿抱來。
    朱翊鈞琢磨著發生了什麽事,就看馮保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要抱自己大腿。
    自己這一身新製的龍袍起碼要好幾萬兩銀子,這要是抱上了,弄得一身鼻涕眼淚的多惡心。眼看就要抱上了,說時遲,那時快,朱翊鈞側身向右一移,腳下用力,加快速度避開了馮保,走到李貴妃身前。
    “兒給母後請安了,
    母後,大伴這是怎麽了?”
    李貴妃本來沉著一張臉,一看兒子到了,稍微緩和了一點,隻看她伸出一雙柔夷輕輕拉住小皇帝的手,看到朱翊鈞額頭上因為趕路沁出的汗水,拿起手帕一邊給兒子擦拭汗水,一邊問朱翊鈞:
    “皇上,
    聽說你去了經廠?”
    朱翊鈞看老娘不回答,反而若無其事的問自己話,估摸著是故意晾一晾馮保。
    “兒子前幾天有些想法,
    讓經廠辦點事,
    今天去看看準備的怎麽樣了”
    “嗯,有想法去做是好事,
    王陽明還說知行合一呢
    但是功課可不能落下,
    學不到本領,這滿朝文武,
    禁宮內外的人心可不好駕馭啊”
    馮保聽著娘倆敘話更是膽戰心驚!可他不敢動啊,隻埋著頭跪在地上,體似篩糠,完全沒有了往日在外麵不可一世的囂張。
    朱翊鈞明白老娘話裏有話,也不點破幹脆拍馬道:
    “兒還小,
    萬事有母後為兒子做主呢,
    何況父皇還給兒留有顧命大臣。”
    李貴妃聽了兒子的話,睃了睃馮保,冷冷說道:
    “話雖如此,可人心隔肚皮,”
    突然她提高聲音,厲聲道:
    “馮保,
    本宮且問你,
    韓緝彈劾你為先帝購置淫…
    嗯…
    十大罪狀的第一條當真不當真?”
    要說韓緝能做上六科廊的第一把交椅也不是蓋的。他短短兩天就羅列了馮保的十條罪狀。
    至於古人為什麽羅列別人罪狀要麽是十大罪,要麽是十大不忠,有人分析可能是因為中國有句古話叫十惡不赦。
    “韓緝十條”的第一條就是馮保為隆慶皇帝進獻采戰之器(像什麽托啊,環啊,角等亂七八糟的,采戰是什麽估計不讓寫…)和春藥。
    李貴妃本來想直接問馮保為先帝購置yin器的事是真是假,可是一想到兒子就在旁邊,忙改了口。
    馮保一聽,臉色刷白,也顧不上哭了,趕緊解釋道:
    “娘娘,這斷然沒有的事啊!”
    李貴妃心裏明白,自己丈夫本就是色中惡鬼,這種事情還真可能有。
    李貴妃的心裏是矛盾的,要說她對馮保有多看重其實是不存在的。
    真要說分量,高拱是先帝留下的顧命大臣,馮保和他就不是一個級別的,但是她一直想利用馮保牽製高拱。
    她素來頗有主見,不會偏聽偏信,更多的是搞帝王製衡之術。
    現在這麽多人彈劾馮保,她決定借機敲打一番。
    “既然沒有,為何韓緝要構陷你?”
    “娘娘,這韓緝是高拱的門人,
    奴才一直是萬歲爺的一條狗,這高拱為人狂傲一直看不起咱,
    韓緝他們這些六科廊官都是萬歲爺的刀,
    高拱是想用皇上的刀宰皇上的狗,這樣他內閣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哼!
    空穴才能來風,
    要說這韓緝要構陷你也就罷了,
    現在會極門前可是跪著幾十個言官呢,難道他們都在誣賴你不成!”
    李貴妃越說越氣,幹脆把桌子一拍,震得茶盞亂顫。
    朱翊鈞聽到這裏才算明白,高拱是放大招了啊。
    發動這麽多言官幹保哥。想著就有點好奇,他長這麽大還沒看過彈劾人的奏折呢,當即小手一伸就把茶幾上放的奏章拿過來看了起來。
    馮保剛想解釋,邱得用突然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手裏還拿了份奏疏。隻聽他進來稟報說:
    “啟稟娘娘,
    高老先生上了本奏疏,交代說不能耽誤,趕緊交上來。”
    說著又苦著臉稟報道:
    “奴才聽說,外麵又來了好多翰林,陪著言官一起跪著呢”
    邱得用為難得看了看馮保,接著說:
    “他們吵嚷著要打奴才們呢,說是奏折都遞了這麽久還沒有消息,肯定是奴才等和馮公公交好,私自截留了奏折,這會都吵著要出去敲登聞鼓呢”
    李貴妃一聽,更氣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像喝了酒一樣紅彤彤的,別說還真有一番風韻。
    登聞鼓是永樂大帝朱棣設置在午門外的一張大鼓。鼓聲一響別說紫禁城,就是皇城外的大街上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朱棣怕守門太監傳奏章不及時,或者別有用心的人蒙蔽聖聽,規定凡是敲登聞鼓進言的折子,皇帝必須馬上批示。
    這登聞鼓自從李貴妃的丈夫朱載坖(ji)登基以來,從沒有人敲過。
    不管為了什麽,這玩意響一下事情味道就變了,這意味著皇帝昏庸容易受人蒙蔽。
    “邱得用你去告訴那些朝臣,
    就說奏章本宮都看到了,
    讓他們都散了,這麽多人跪在宮會極門哭像什麽樣子”
    邱得用剛想領旨去辦,一直沒有聲音的朱翊鈞突然插話道:
    “母後,老邱去了,怕是沒什麽用,
    這些人本來就是彈劾大伴的,
    搞這麽大陣仗無非是想要個處理,
    母後讓他們散了他們願意才怪”
    李貴妃想了一下還真是這個理,這兩天兒子的表現越發不凡。她一臉希冀的問朱翊鈞:
    “皇上意思是該怎麽辦呢?”
    馮保一聽以為皇帝是要處置自己了,又在地上嚎了起來,哭道:
    “萬歲爺,奴才對您忠心耿耿,您要為奴才做主啊”
    朱翊鈞看馮保哭的老淚縱橫,身體抖得跟拖拉機扶手一樣,頓時惡上心來,想嚇唬嚇唬他。
    他再次被起了裝逼手,移步堂中,繞著馮保轉了兩圈,突然問道:
    “大伴,
    你害怕了?
    百姓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大伴這麽害怕,難道這折子裏說的是真的”
    馮保看了看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突然心裏就空落落的了,像少了點什麽。
    他也不爭辯,隻是呆呆的看著朱翊鈞,眼睛裏空洞洞的。
    朱翊鈞看馮保丟了魂,心裏在快速盤算著。
    自己是不是可以趁這個機會把馮保拿掉,換個人坐鎮司禮監?可是換個人就一定保證能有馮保出色嗎?
    馮保雖然私德有虧可他頗識大體,有明一代宦官和文官惡鬥不斷的政治格局就是在他和張居正手裏終結的。
    後來更是和張居正聯手開啟了“萬曆中興”的局麵。
    別的不談,單說才學,《明史》可稱讚他頗有“儒者風度”。
    偉人曾經說過一句話,“不管黑貓白貓捉到老鼠的就是好貓”,在朱翊鈞心裏馮保不能算是一個絕對的好人,可也不是一個絕對的壞人,甚至不是一個絕對的男人…
    想到這裏,他突然在馮保麵前停了下來,用著令他煩惱不已的童聲說道:
    “大伴,
    我大明立國兩百餘載,
    不要說你,就連曆任首輔,有哪一個沒有被人彈劾過?
    你是看著朕長大的,朕是信得過你的。”
    說完,小手指了指門口的凳子,對伺候的小太監招了招手讓他們把凳子搬了過來。他本來想自己搬的可自從搬了兩次以後,覺得目前這個重量自己還難以駕馭…
    “大伴起來坐”
    說完又對邱得用說:
    “老邱你去跟那些言官和翰林們說,
    這件事朕會征求內閣的意思,妥善處置,
    然後去內閣把高閣老他們仨喊到乾清門去,
    另外傳朕的指示,讓他們遣散這些言官。”
    朱翊鈞吩咐邱得用去辦事後,又走到馮保麵前。
    馮保此時臉上多了些血色,眼睛裏也稍微有了些精神,但是依舊很緊張。隻坐在凳子的邊上,身體前傾,戰戰兢兢地。
    “大伴你也別坐著了,
    吩咐下去,把朕的孝衣拿到乾清門去”
    又轉頭對李貴妃說:
    “母後,您隨兒子一起去見見幾位閣臣吧!”
    說罷一行人就離開了慈寧宮往建極殿後的乾清門去了。
    高拱本有意將事態擴大,不願勸退那些人,可小皇帝差人來說會征求內閣的意見給他們一個交代,就出頭驅散了他們。
    等到高拱一行人趕到乾清門時,朱翊鈞的聖駕已經在門前廣場上擺開了陣勢。
    走近一看,小皇帝竟然沒有穿龍袍竟然披了一身的孝,坐在禦榻上。
    馮保則跪在門前的磚地上。而門後還有兩個碩大明黃的大扇隔住了視線,他們知道那裏應該坐著李貴妃的鸞駕。
    幾人疑惑不解的見過皇帝後,小皇帝吩咐太監們給幾位閣老賜座。然後拿起一旁雲盤上的奏章,在手裏敲來敲去。
    他看著高拱說道:
    “高先生的折子,朕和母後都看過了,
    朕定做個勤政愛民的皇帝,不會讓先生失望。”
    高拱聽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馮保,老臉笑顏一展。心裏想聖眷還是在咱啊,剛想誇皇帝幾句,又聽朱翊鈞道:
    “至於六科廊和禦史們彈劾馮保的事情,還要諸位閣老拿個章程出來”
    朱翊鈞話一落音,高拱當即站了起來走到馮保麵前,出言:
    “馮保此人陰婺(wu)奸詐,貪婪成性,劣跡斑斑,
    據言官們勘察,
    他不僅在宮外大興土木修建宅邸,更在老家陰修生祠,
    禮科都給事中韓緝更偵得一件人神共憤的事情,
    馮保雖然身體殘缺,卻膽大妄為竟然指使府裏管家徐爵暗中求購嬰兒,
    妄想食用腦髓修複殘身。”
    朱翊鈞聽了心底一驚,這他媽不至於吧,史書裏沒說馮保壞成這樣啊。而且觀他為人頗有涵養,不過還是得對他留個心,畢竟保哥不算一個完整的男人。
    馮保一聽,哪裏還能沉住氣,氣的牙齒直哆嗦,話都說不清楚,隻是抬起頭,拿手指著高拱嘴裏“你…你…”的說不出話來。
    高拱須發噴張,眼裏冒火,恨不能上去踢馮保一腳,接著說道:
    “哼!
    咱冤枉你了?
    就算這是韓緝風聞。
    那你私自在廟街‘雄風’號采購yin器進獻先帝的事情,
    難道也是構陷你不成?”
    馮保一聽心裏暗暗叫苦,當初隆慶皇帝的確讓他秘密進獻過一些采戰之器助興。
    他也的確讓讓徐爵在“雄風”號買過,可是這事隱秘,高拱是怎麽知道的?
    反正先帝已經死了又不能讓他出來對證,幹脆咬緊牙關,死不承認。
    “高胡子你血口噴人”
    高拱噴馮保噴的正在興頭上,哪裏注意到小皇帝此時已經麵沉如水,雖然還是個孩子,可他畢竟是皇帝,一顰一動頗具威嚴,此時臉上正上湧著黑氣。
    朱翊鈞終於領教了高拱火爆的脾氣和口無遮攔。
    你在人家兒子麵前接人家老子的短,誰他媽能受得了,就算是便宜老子也不行!
    張居正和高儀在一旁卻看的分明,而且那扇後的空氣也仿佛冷凍了似的,顯然李貴妃也動了真怒。
    恰好此時,馮保被懟的無言以對,正求助似的向張居正看來。張居正忙起身勸道:
    “元輔,先不管馮保所犯之事,是真是假,這種事情實不能在這種場合胡言亂語!”
    高拱一聽,突然一怔,大明朝的曆代首輔從來就沒有被次輔在皇帝麵前訓斥過!
    當下一怒,對張居正大喝道:
    “好你個張江陵,
    韓緝他們彈劾馮保的奏章你在內閣是看過的
    ,當時你怎麽不說他們在胡言亂語,
    現在聖駕在上,你竟然說老夫胡言亂語,
    你是何居心!”
    朱翊鈞越聽越蛋疼,難道一向苛求禮治的大明官員就這麽點覺悟?
    好歹自己是個皇上,您老好歹給我點麵子啊!
    就算不給我麵子,死者為大,您好歹給我老子一點麵子啊!
    朱翊鈞越想越覺得高拱玩不過張居正不是沒有道理的。
    不過想想後來那個威震天下的《酒色財氣疏》也就釋然了,我朝從來就不缺直言犯諫的人?
    釋然歸釋然他必須盡作為兒子的義務,(雖然不是真兒子)維護老子的名聲。
    不能再讓高拱噴下去了。
    他把手裏的奏章猛的向地上一擲,厲聲道:
    “夠了,
    馮保緋聞招議,免去東廠提督一職,戴罪辦事,
    這件事先這樣,以後再議,
    今天是父皇三七祭日,你們都退下吧,朕要去宏孝殿祭奠”
    說完就起身進了乾清門。
    高拱先是被小皇帝扔東西嚇了一跳,等聽了他對馮保的處置心裏又是一喜。
    他覺得皇帝很給麵子,雖然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很不給皇帝麵子。
    他拿眼斜睨了馮保一眼,又得意的看了看張居正,哼了一聲。
    幾人對著聖駕拜別後,也起身回了內閣。
    他們沒想到,不久之後,他們就會看到一份全新的邸報,而內容也會讓他們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