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拱被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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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寒著小臉上了四人抬的輿轎,和李貴妃一起向宏孝殿擺駕而去,在宏孝殿門口剛好碰到前來祭奠的陳皇後。
三人打了照麵,陳皇後發現小皇帝和李貴妃都寒著臉。
她平時深居簡出,很少關心外麵的事情,此時還不知道馮保被彈劾。雖然李貴妃和皇帝對自己一直恭敬有佳,以禮相待,但她沒有自己的兒子,始終感覺沒有什麽依靠。
再加上她身體不怎麽好,自從隆慶皇帝撒手殯天後,更加的清心寡欲了。
今天是先帝的三七祭日她在慈慶宮裏沒什麽事,就想著來這停放著先帝梓棺的宏孝殿祭奠一番。
沒想到剛到門口就碰到了李貴妃和朱翊鈞,看著他們臉上的寒意,陳皇後心底突然生出一陣酸楚,暗歎了一聲,就隨皇帝進了宏孝殿。
李貴妃因為高拱的一番言辭臉色鐵青,朱翊鈞雖然也是臉若寒霜,可他更多的是做戲給別人看。
兩世為人他還沒參加過葬禮,更沒有看過皇帝的靈堂。懷著好奇的心情,一片哀樂聲中朱翊鈞進了宏孝殿。
等他走進宏孝殿後,哀樂戛然而止,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太監帶著四五十個披麻戴孝的小火者跪在磚地上,殿內角落裏也跪著一群教坊司的鼓吹樂手。還有十幾個大和尚捧著法器恭迎聖駕。
小皇帝環視一圈,看到殿中央擺了整整三排祭台,最裏麵的祭台正中擺著一個牛頭,兩邊是整頭的豬和羊,中間的祭台上有雞鴨魚果等祭品擺的滿滿當當。最前排的祭台上有三個大煙爐,插著手臂粗的高香。
祭台之後停擺著一口紅色棺槨,裏麵躺著的就是那個雖然好色卻也心係百姓的明穆宗。
穆,淳和溫厚也。從穆宗這個廟號也可以看出,他在位時執政風格還是比較溫和,寬厚的。他在位時間雖然隻有短短六年,卻辦了兩件在當時來看影響甚微,可曆史上卻極為重大的事--“隆慶開關”和“俺答封貢”
“隆慶開關”,解除了海禁,開啟了世界白銀流入中國的浪潮。“俺答封貢”則奠定了西北邊疆接下來幾十年大體穩定的格局。
朱翊鈞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他來到了一個矛盾重重,禍患輩出卻萬事可變的時代,一個有改革基礎,人才輩出,大有可為的時代。
他還在思索,李貴妃和陳皇後已經接過點燃的檀香對著祭台拜了起來。
朱翊鈞也慌忙接過香一邊祭拜,一邊在心裏嘀咕:“坖哥,不管怎麽說,大家都姓朱,您老在下麵多少要保佑保佑我”
大和尚和樂手們也都忙了起來,一方提著木魚一邊圍著棺敲木魚嘴裏念念有祠地唱著《往生咒》,一方提起笙簫鼓嗩呐鈴奏起了哀樂。
或許是回想起往昔與隆慶皇帝生活的點滴場景,或許是哀婉的音樂和空靈的誦經聲觸痛了她的心靈,李貴妃望著停在正中的棺槨,一時間竟無語凝噎,低聲抽泣了起來。
陳皇後看到她哭了起來,眼中也泛起了水霧,她前兩天因為腸胃不舒服,鬧騰的臉色一直沒有什麽血色,這個時候更顯得幾分柔弱。隻見她拿起手帕替李貴妃輕輕揩去淚水。出聲勸道:
“妹妹,人死不能複生,還是要保重身體啊”
李貴妃拉住陳皇後的手,看著她蒼白的臉,抽泣道:
“姐姐,咱也明白人死不能複生的道理,
隻是先帝走後,這宮裏的事是一件接著一件,
先是鈞兒登基出現日蝕,好一番應對到現在尚有非議,
緊接著禮部那些個豬油蒙了心的朝臣又要給後宮撥劃頭麵首飾錢。”
說著拿手指了指一旁發呆的朱翊鈞,自嘲道:
“姐姐你說鈞兒還不到十歲哪裏來的後宮?
他們隻以為這宮裏是你我姐妹做主,隻顧著來討好咱們,
卻一點不管天下的非議!”
“是啊,這些人太不像話,
真要同意他們撥了款子,
還不坐實了後宮幹政,挪用軍費的罵名?”
陳皇後後怕的說著,可有一點她說錯了,挪用軍費她們坐實不了,幹政的帽子是戴定了。
朱翊鈞在旁邊聽著兩位母後說話,等陳皇後話音一落,就插口道:
“反了他們?有朕在誰敢誹謗母後,朕刮了他”
李貴妃一聽兒子的話,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寵溺地看著朱翊鈞,莞爾道:
“有什麽不敢的?
昨天高拱不還忤逆了你的旨意?”
陳皇後雖然很少出去走動,可像這樣的大事,她也聽宮裏的太監和宮女們說了。
初一聽皇帝要冊封自己和李貴妃為太後,心裏也是欣喜的。
後麵聽說高拱封駁了聖旨,心裏雖然失落,可也沒有太當回事。畢竟自己是皇後,這皇太後的尊號是怎麽也跑不掉的。
這人呢隻要從繁雜的事情裏把自己摘出來就能撥雲見霧,看清真相。
她雖然清心寡欲,不問世事,可她不笨啊,稍一琢磨就知道高拱醉翁之意不在酒,應該是“中旨”本身觸痛了他的神經。
看李貴妃在逗弄兒子,便打圓場說:
“姐姐,高拱應該是覺得皇上下中旨拂了內閣的麵子,這才大著膽子封駁聖旨”
“嗬嗬,的確像姐姐說的一樣,
高拱剛剛還上了個折子為自己申辯,
可是他高拱的麵子重要,皇帝的臉麵就不重要嗎?
這個高拱身為內閣首輔,
以前看他挺穩重的,誰知道是個興風作浪的主,
一點公忠體國的樣子都沒有。”
李貴妃又和陳皇後說起了剛剛言官們彈劾馮保,和乾清門會見得事情。
陳皇後聽罷,心裏也是一驚,平心而論馮保對自己是不錯的,一應吃喝用度從來就沒有短過慈慶宮。
就連皇上安排他縮減宮中用度,他這兩天還照常安排戲班進宮給她唱曲。
人都是感情動物,特別是女人,她要是覺得你好,你就是一坨屎她都覺得你可以養花。
陳皇後覺得馮保對她盡心,打心裏就偏著馮保,至於朝臣們羅列的罪狀她隻當是攻擊馮保的手段。
等她聽說高拱痛罵馮保把先帝也扯了進去,心裏就更不樂意了。
同時也解開了剛剛那個心結。剛到宏孝殿的時候看皇上他們娘倆臉色那麽難看,原來是因為這。換成自己,估計臉拉的也不比他們短多少。
她正勾著頭想著心事,又聽到李貴妃疑惑地問自己:
“姐姐,
你說這高拱是一心為國疏忽了咱們的感受呢,
還是故意讓皇上難看呢?”
陳皇後低頭想了會,抬頭說道:
“要說這高拱呢,
也算是三朝老臣了,又是個顧命大臣,
可自從先帝走後,
他先是建議剛登基的皇帝下《罪己詔》,
又安排禮部上那種折子,
昨天更是公然忤逆皇上,
今天這許多言官彈劾馮保,要說沒有他的授意,說出去怕也沒人會信,
彈劾馮保也就罷了,竟然還玷汙了先帝的清名,
咱也不知道他高拱究竟想幹什麽?”
李貴妃聽她說完,心下了然。雖然她沒有正麵回答自己的問題,可是通過總結這幾天高拱辦的事,她分明是表示表示自己更傾向於高拱別有用心。
她歎了口氣,對陳皇後說:
“姐姐,
先帝撒手人寰,
鈞兒雖然登基後顯得成熟穩重了許多,可畢竟還是個孩子,
這朝廷大事還是要你我姐妹商議個章程才好。”
說完無奈的看了看說話還一口童音的朱翊鈞。
朱翊鈞聽老娘這麽說,趕緊端正態度,表明立場。
在大明這兩個女人就是自己頭上的兩把刀。馬屁拍的好可以用刀砍人,搞得不好就要被刀砍。她們倆可是能廢立皇帝的主,自己還有個弟弟小璐同學呢。
可是他剛通過幾件事在老娘麵前樹立了點形象,這會也不能顯得太沒主見不是。朱翊鈞隻好忍著膩味,跟小孩撒嬌一樣說道:
“母後說的太對了,
兒子還小,很多大事都要母後你們參詳”
這要是擱在真正的朱翊鈞麵前,他肯定會說“全憑母後做主”了。
李貴妃和陳皇後聽了心裏一暖,都自顧點頭稱讚,看向朱翊鈞的目光泛濫著母性光輝。
“姐姐剛說的也對,
高拱是三朝的閣臣了。
可是馮保也進宮多年,
這些年伺候下來,總得來說是個辦事用心的,
但這次他和高拱爭鬥,也算用盡了心機,還把抓了許多尾巴。
哎…
咱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次的宮府之爭。
這幾天心裏一直在想,究竟是讓高拱回鄉還是讓馮保去種地,
不知道姐姐有什麽想法?”
陳皇後沒有立即開口,暗自想了會,剛斟酌言語要說話,就聽門口一個小太監稟報道:
“啟稟兩位娘娘,萬歲爺,馮公公讓奴才給皇上送貼子來了”
“哦?
什麽帖子?”
“回娘娘,是回答二聖畫像為何旁列文王的帖子”
一旁的朱翊鈞一聽趕緊走了過去,拿過帖子說道:
“母後,
這是朕要的,
昨天兒子在乾清宮看到一副畫,
上麵有三個人,中間是文王,左邊是孔聖右邊是周公。
兒子當時問大伴,為何孔子和周公都是聖人卻要陪立在文王兩側,
大伴說他也不知道,回頭問問張先生”
“啟稟娘娘,
這正是張閣老回答的帖子,
剛送到馮公公手裏,馮公公就讓奴婢送過來了”
朱翊鈞正在看帖子,李貴妃說道:“拿給娘看看”
朱翊鈞把帖子遞了過去,李貴妃手持帖子,陳皇後也側了側身,看了過來。
帖子寫了很多字,詳細介紹了文王,周公,孔子的生平事跡,等她們看到末尾,隻見帖子上寫著:
“二聖人皆人臣是以旁列”
看到這句話李貴妃目光瞬間明亮了起來,張居正的形象在她心中立馬高大了起來。
先有高拱當著兒子的麵指桑罵槐,怙權不敬,後有張居正恪守人臣本分,兩者一比較,高下立判。
“姐姐你看,
這張居正張先生多知進退”
她經過這一係列的事件,已經有了改換首輔的心思,昨天雖然和兒子試探了一番張居正,可是她被高拱搞怕了,生怕換了首輔以後,天下烏鴉一般黑,到時候就被動了。現在看了張居正的貼子,心裏一塊石頭落地,便拿話試探陳皇後。
陳皇後看的分明,高拱肯定已經失去了李貴妃的信任。她之所以這麽糾結忐忑,可能很大一方麵原因是,接手高拱的人選還猶豫不決,現在應該是看上張居正了,哪裏還不明白怎麽說話
“妹妹,
要我說啊,
這張先生可比高先生強了太多,不僅博學多才還謹守人臣本分。
我們不如讓高拱回鄉,提拔張居正做這內閣首輔。”
這話說到李貴妃心裏去了,的確是個好辦法。又看了看兒子在一旁若無其事的樣子,便朝他問道:
“皇上以為呢?”
朱翊鈞正在心裏想著,高拱啊高拱,我本來還想留你下來做個九卿,就怕你牛脾氣上來了,口無遮攔,還特意穿了身孝,你這老小子倒好,噴馮保噴興奮了結果弄的咱老子一身的口水,你這是瘋狂使自己滅亡啊
隻看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平淡道: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