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高拱被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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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慶六年六月十六,二十多日沒有早朝的北京城迎來了一個特殊的朝會。
    這個特殊還要從“守孝”說起。因為孔子說了一句:“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古人就把為父母守孝定期三年。實踐多年後又以二十七個月為三經年。
    皇帝做為天下臣民的君父因為牽涉太廣,一般死後,隻需以日代月,守滿27日即可。
    孝期內是不能開朝會的,同時也嚴禁一切娛樂活動。白雲蒼狗,世事變遷,很多規定漸漸變成了形式。區別在於有的形式需要維護,有的形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拿隆慶殯天來說。京城的青樓會館,酒樓食肆在他頭七過後就已經開門迎客了。然而朝廷的朝會卻必需滿二十七天後才能舉行。
    昨天夜禁後,在京官員接到鴻臚寺和通政司的通知,今天舉行朝會。當時所有人都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可疑惑歸疑惑,子時一到內城裏住的達官貴人們還是要陸陸續續起床,住的遠的起的更早。
    得虧時值夏日,半夜起來不僅不冷反倒覺得涼爽。
    五更鼓一響(大概後市的三點左右),寂靜的北京城頓時喧嘩了起來,通往皇城的各個街道上,有人騎馬,有人坐轎,長安街還堵起了轎。大家都行色衝衝的往紫禁城趕。
    喝道聲,馬蹄聲,避轎聲吵吵嚷嚷擾了不知多少人的清夢。
    等朝會大軍在長安左右門簽到於午門匯合時,午門前的廣場正中已經有五百名旗校在十幾個高級軍官的指揮下排好了隊列。隻見他們身穿鎧甲,手執刀槍,目不斜視的站立著,威嚴不可侵犯。
    有資格參加朝會的人很多,這次上麵要求五府六部的官員都要參加,經過鴻臚寺和內閣一動員來了一千多人。
    這些官員在普通百姓眼中都是達官貴人,可是一俟到了午門外,便分出了尊卑。
    位高權重的都進了直道兩邊的值房修整,更多的人隻是站在午門外的廣場上由鴻臚寺的官員按著品級排列站位。
    此時的午門城樓前有將近兩千人,卻非常安靜,旗衛門自不多說,官員們也不敢交頭接耳,咳嗽吐痰被鴻臚寺的人抓住了都能記你個失儀之罪。
    闕左門南邊的值房內,內閣首輔高拱正在和張居正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另外一個閣臣高儀可能因為年事已高,趕路趕的有點慢。
    高拱:“叔大,昨天通政司送的邸報你看了沒有”
    張居正:“看了,著實不凡,也不知道皇上哪裏來的注意”
    高拱:“叔大以為皇上此舉可行?”
    張居正:“以此為朝廷喉舌,兼以引導時議,又可布施教化,焉不可為?”
    高拱看張居正說的振振有詞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他如何不明白這些。
    隻是邸報向來抄錄的都是朝廷的大政方針,有的還涉及了機密。現在人人都可購買傳閱,朝庭哪裏還有機密可言。
    何況萬一有人瞎編亂造私刻倒賣,百姓信以為真,朝廷的權威豈不是喪失殆盡?
    失去了權威又如何獲得百姓的信任?
    可是他並不打算和張居正爭論,昨天馮保恩榮俱失,搞不好今天這個朝會就是為了馮保來的。
    現在自己簡在帝心,這報紙的弊病自己到時候規勸一下小皇帝就行了,他懶得和張居正爭辯。
    便幹笑了幾聲,抬頭看向頭上的楹梁,自言自語道:
    “朝政可得而信,不可得而詐”
    說完雙手扶著椅子站了起來,
    “快報寅牌了吧,咱們去候著吧”
    房內的學士們看高拱起身了,都跟了出去,沒走幾步路,高儀慢騰騰的從人群外走了過來。
    眾人點頭拱手後,就聽見城樓右側的闕亭裏鼓聲大作。三通響後,左右闕門緩緩打開,午門外排列的禁軍旗校,魚貫而入。
    不久左闕亭內的銅鍾被太監敲響,一眾文武大臣在高拱的帶領下進了東側的左掖門。而從西側進宮的是以成國公朱希孝,鎮遠侯顧寰和駙馬都尉李和為首的勳戚宗親們。
    而正中的大門依然關閉,這個門隻有朱翊鈞可以走,連他老娘都不行!
    諸人依次通過午門時,午門城樓上有一個小太監正在興趣盎然的向下偷看。
    小太監是朱翊鈞假扮的,當初在老家時就聽說大明朝會規模浩大,現在有機會了,當然要來見識一下。他讓孫海拿了件小太監的衣服,換上後偷偷跑上了午門城樓。
    昨天李貴妃決定罷黜高拱後,就想著不如開個朝會當著眾人的麵罷,一來可以快刀斬亂麻,二來可以震懾那些心懷叵測的人。
    朱翊鈞一聽可以體驗一把早朝,心裏還挺興奮。可轉念一想,要是當著自己的麵罷了高拱,一哭二鬧估計他不會,依他那頗快恩怨的脾氣,訓斥自己一頓可能性還是極大的。
    高拱也算為大明流過汗的,“俺答封貢”正是他一力促成,又是顧命大臣。萬一一受刺激給自己來一課豈不難看?
    這樣一想他覺得自己露麵不合適,可他又想體驗一把,無奈之下起早摸黑的登上了午門城樓。
    朱翊鈞看人都進了皇極門廣場,忙從南麵跑到了背麵。
    放眼望去隻見旗校們已經在廣場上擺好了陣勢,會極門和歸極門平台上也是旌旗招展。
    眾人在內金水河前停步列隊,等旗校們鳴鞭後,左掖門裏出來的隊伍一分為二,大多數官員都繞道會極門前台再拐向廣場,少部分人在大九卿的帶領下通過最東側的品級橋走向廣場,朱翊鈞知道這些人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員。
    高拱他們三個則從禦道旁的王公橋通過了弓形的內金水河。
    朱翊鈞向左看了看,就見幾個映像模糊的勳貴從左邊的王公橋與高拱他們並駕齊驅。
    看到這一幕朱翊鈞一陣蛋疼。
    並駕齊驅又如何?
    在閣老麵前不還是直不起腰。當年土木堡一站大明勳貴集團死傷大半,從此內閣水漲船高,軍方再沒有能與之抗衡的勢力。
    這讓本就低下的武人地位加速下滑。雖然勳貴集團也是一群碩鼠,沒少薅老朱家的羊毛,可自從他們折了腰,就連為武人搖旗呐喊的聲音都沒有了。
    要想整飭武備,加固國防,必須改變以丘八為恥,以充軍為罪的現狀。
    昨天自己借眾人彈劾馮保的機會拿回了東廠,而皇帝兩把刀之一的錦衣衛,指揮是朱希忠,不出意外這位明年就要下去跟坖哥報道了。
    一分析,這兩大特務機關很快就能幫自己砍人了,看來自己辦事還挺有效率的。一想到要扭轉社會的風氣,重新塑造一種價值觀,他又覺得時不我待。看來整編這親軍二十六衛,籌劃講武堂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
    廣場上文武百官們都在等皇上的聖駕,除了旌旗鼓蕩的聲音沒有一點人聲。這讓朱翊鈞想心事想的更加出神,突然一道清脆的鞭響驚醒了他。
    俄而從皇極門的平台上傳來一聲高亢的喊聲:
    “聖…旨…到…”
    三個字喊的深沉有力,餘音嫋嫋。
    朱翊鈞循聲望去,下方列隊的文武百官們嘩啦啦的跪了一地,都叩著頭。
    “萬歲爺說今天不上朝了命奴才來宣一道旨意”
    眾人一聽立馬嘰嘰喳喳轟鳴起來,也不顧鴻臚寺的人巡察了,一個個竊竊私語
    “不是特意召開的朝會嗎?”
    “皇上為何不禦朝?”
    “難道是通政司聽差了?”
    還有幾個夜生活比較豐富的黑圓圈腹誹:
    “早知道這樣,應該再禦一女”
    “嗯…嗯哼…”
    傳旨的太監看官員們一片嘩然,清了清嗓子。
    高拱作為百官之首,下麵人沒有規矩他的臉有點掛不住,就抬起頭向身後掃了一圈。
    瞬間安靜。
    “我說諸位,咱這就宣旨了啊!”
    這貨嗓子估計練過,朱翊鈞站在午門城樓上竟然被他吼的一跳,朱。
    “奉天承運皇帝,
    詔曰:
    內閣首輔高拱擅權專政,蔑視皇帝。
    慈聖皇太後,仁聖皇太後與朕討論決定:
    一,解除高拱的一切職務,任命張居正為大明內閣首輔;
    二,命高拱回鄉閑住,即日啟程,不得逗留。
    三,內閣,五軍都督府,六部諸衙門官員要引以為戒,恪職盡忠。
    欽此。”
    靜。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朱翊鈞看的分明,高拱聽罷聖旨,全身都在顫抖。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力氣,一下癱軟在磚地上。
    在場的官員都驚駭異常,跨進午門前高拱還站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巔峰,須臾之間一道聖旨就把他打入深淵。
    昨天新發行的《大明日報》還在刊登高拱係的言官彈劾馮保,以及皇撤了馮保的東廠提督的事。
    所有人都以為高拱就要把馮保打倒了。
    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倚重高拱了。
    然而今天,就在眾人以為皇帝這次朝會是為了罷黜馮保的時候,高拱卻被轟走了。
    韓緝等人昨天還在文福樓慶功,就在他們對一身仕途報以最高的期盼時,高拱跌入了深淵。
    聽到聖旨後,韓緝他們一個個如五雷轟頂,一時間都不知所從,呆若木雞。
    都察院左都禦史葛守禮今年已經七十高齡,宦海沉浮幾十年見慣了大風大浪,此時也是疑惑不解。隻看他抬起了頭看著皇極門後的天空怔怔出神。
    這霹靂手段來的太突然,就連張居正自己也是目瞪口呆。
    他沒想到自己嘔心瀝血多年所渴望的,來的竟然如此悄無聲息。
    宣旨太監張鯨看這滿地的文武百官一個個都像丟了魂一樣,便走下雲台把那卷聖旨往張居正手裏一遞,提醒道:
    “張先生,您老是不是該領著百官接旨了,咱還等著回去複命呢。”
    左都禦史葛守禮,工部尚書朱衡,刑部尚書王之誥等九卿離張居正和高拱較近。他們清清楚楚的看著張鯨把那卷至高無上的明黃交到了張居正手裏。
    這一刻他們明白從現在開始張居正取高拱而代之,站在了權利的巔峰。
    …
    高拱是在張居正的攙扶下出的午門,看著他蕭索的背影和帽裏漏出的白發,朱翊鈞感歎了一聲。
    但是他稍一轉頭就看到東方冉冉升起的朝霞。朱翊鈞伸了個懶腰,一轉身下了城樓,屬於他的時代應該已經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