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視察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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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漢兒,即蒙古察哈爾部。
    其部落聚集地後來被大清更遷,300年後還延伸出一個威名赫赫的邊區。
    當年朱元璋滅元,在捕魚兒海(後名貝加爾湖),徹底幹翻了黃金家族,蒙古四分五裂。
    等到朱老四稱帝的時候,漸漸形成兩大勢力。位於東部草原的韃靼,和位於西部的瓦剌(la)。
    後來蒙古出了個狠人,又一次統一了四散在蒙古高原的部落,人稱達顏。
    達顏的長孫博迪繼承汗位後,他的堂弟不服大哥領導。常常帶人和他摩擦。
    博迪死後,他兒子估摸著自己摩擦不過自己的叔父,一咬牙帶著親衛部隊察哈爾部,於嘉靖年間搬到了遼東。
    搬到遼東的這部分從此就被稱為擦哈爾部,不知道大明哪個人才竟然翻譯成插漢兒。
    留下來的叔父在自己大哥吉囊的幫助下逐漸占領了河套地區,人稱俺答。
    朱翊鈞好不容易搞清楚了狀況,可聽馮保說俺答因為搶了自己孫子的未婚妻,而被王崇古等人借機促成了俺答和儀後,一張小臉抽抽了半天。
    他張大了嘴巴過了好一會才合上,還嘀咕道:
    “還能這麽玩?”
    馮保一怔,他是清楚韃靼人的尿性的。
    可朱翊鈞不知道啊,等他看了皇上的反應,後麵的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本想說,俺答孫子的未婚妻是俺答自己的外孫女。
    …
    六月的遼陽城奇熱無比,兩個月沒有下雨了。幹涸的地麵龜裂出大大小小的口子,仿佛在渴望甘霖的滋潤。道路兩旁的樹枝紋絲不動,沒有一點風,哪怕是熱的也可以稍解悶意啊。
    城北東寧衛前的大街上,行人稀少。售賣的商販們都解開了上衣,拿扇子不停地扇著,一邊扇還一邊抱怨著。
    “熱死了,熱死了”
    “唉,往日熱歸熱,可咱們的生意還不錯,
    現在倒好,扔個榔頭都砸不死一個人”
    “那能怎麽辦,土蠻的騎兵天天在河對岸轉,
    人都跑到廣寧去了,誰還敢待在這”
    “要我說,張大人不如把那個韃子交給小王子”
    “誰說不是呢,聽說這王八蛋去年還在喜峰口搶劫,
    結果被戚大帥抓起來打的灰頭土臉”
    “據說他這次去偷土蠻的馬,被布延追了三百裏,
    無路可逃,竟然跑到大明來了…”
    “嘿,這王八羔子還真走運!”
    眾人議論的正熱鬧,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冷哼:
    “走運?老子看他這次運氣要用完了!”
    商販們扭頭一看,路旁不知什何時來了幾個剃了光頭,留著金錢鼠尾的年輕人。為首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出口嘲諷了一句。
    這群人是女真人,為首的他們都認識,是東寧衛女真大姓王家的二少爺,名叫王海。
    “喲,王少爺回來了,
    可是從建州那邊帶著好馬回來了?勻給咱們幾匹唄!”
    議論的幾人中有一個是販人參的,家裏還做著倒馬的生意。
    “老張,爺的馬都是我二大爺賞的高頭肥馬,你也買的起?”
    王海大喇喇的撥著老張攤子上的人參,挑了個品相不錯的,拿手掂了掂。往身邊一扔,就有一個手下伸手接著收了起來。張海看著也不做聲,就聽王海道:
    “這人參不錯,送我了,下次去撫順販馬我罩著你。”
    這東寧衛王家和建州右衛指揮使王杲是本家,血脈什麽的其實已經很遠了,可平時走動的卻頻繁。
    王杲不僅自己部落裏馬匹眾多,還經常從泰寧走私馬匹到撫順馬市上交易。
    大明對於體高膘肥的好馬開價頗高,所以每當開市,撫順都會湧入大量的馬商。
    後開王海他爹厚著臉皮去建州認親,結果還真沾上了。
    隨著這幾年王杲勢力擴張,連帶著這東寧衛的王家也水漲船高。
    老張聽他這麽說,老臉瞬間掛滿了笑容,他另外又挑了幾根人參往王海懷裏一塞說道:
    “王少爺,說話算話,可不能信口開河哈。”
    “本少爺說話算話,還能騙你不成!”
    王海家雖然現在發達了,可以前不過是衛梁房口子的鹽丁。這些年靠王杲名聲倒了些生意,俗話說“錢是人膽”,現在也敢自稱少爺了。
    老張有事求他,別人可求不著。
    眾人都是祖上遷過來的正經漢人,怎麽能忍一個野人趾高氣揚。一個個都在心裏腹誹:
    “裝什麽裝,呸”
    突然有人道:
    “王少爺,剛剛你說那個韃子運氣到頭了是什麽意思?”
    王海一聽,仿佛聽到了丟死人的事情,鄙夷道:
    “這個小禿子偷了土蠻漢的馬,他以為躲到大明就安全了?
    哼!
    實話告訴你們,我伯父放話了,
    隻要這王八蛋出了遼陽城就剁了他”
    說完,往街上呸了口唾沫,邁著二五仔的步伐走了。
    去年冬天天氣寒冷,大雪紛飛,草原上遭了災,牲畜凍死無算。
    一直在察哈爾與喀爾喀夾縫中艱難求存的朵顏衛也是損失慘重,
    他們咬緊牙關艱難度日的時候,察哈爾大汗土蠻竟然要求朵顏上貢馬匹牛羊。
    酋長董狐狸礙於土蠻勢大不敢反抗,不但送了牛羊馬匹竟然還要把自己的女兒送給土蠻的兒子布延當老婆。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下可惹惱了他的侄子董長昂。
    董狐狸無子,董長昂是他們家長孫,從小向往大明的繁華。為人豪爽,性格剛直,一直很受族裏的宗老寵愛。
    因為他頭頂沒毛編不了髒辮,他幹脆拿刀刮了個光頭。
    和他有鬩的人都喊他董禿子。
    四月送馬的時候,長昂一怒之下竟然帶了兩個發小,偷偷摸到察哈爾的牧場,趁著天黑,趕了一百多頭馬走。
    也活該他倒黴,還沒跑二裏路,就被起來撒尿的布延看到了。
    他又不敢回部落,隻能帶著尾巴到處跑。結果被布延帶兄弟追殺了三百多裏路。
    人困馬乏,眼看就要走投無路了,他靈機一動就往大明這邊跑,最後泅過遼陽北邊的大河。
    一陣東躲西藏結果被長寧堡守備戴冕抓了送進了遼陽城。
    遼陽南城的巡撫衙門後堂。
    一個身材高大,額闊頂平的中年人身著一身鎧甲,眉宇間透露著一種英武煞氣,仿佛經曆了屍山血海一般。
    就看他端坐堂上,身子挺的筆直,在側耳傾聽:
    “總兵大人,
    自從這董長昂被押進遼陽城,土蠻的騎兵就一直在對岸遊蕩。
    現在城內人心惶惶,市集交易一落千丈,物資不暢,就連鹽運都受到影響。
    現在衛所鹽價都漲了一半。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啊!”
    說話的是一個頭戴烏紗帽,腳蹬青緞朝靴的儒臣。
    他臉如刀削棱角分明,說話時眼中精光直射,一看就非常精明,正是遼東巡撫張學顏。
    李成梁聽他說的有些道理,沉吟半晌,突然雙手往大腿上一拍。
    上身突然前傾了一下再慢慢仰回,嗓音粗獷的說道:
    “張大人說的也有道理,
    隻是董狐狸沒有兒子,一直把董長昂當做繼承人來培養。
    咱們要是把他交出去,一旦布延小王子殺了他,董狐狸勢必遷怒。
    上次戚大人收拾他可沒少廢力氣。”
    “再說,土蠻和速把亥勢力逐漸擴大。
    雙方偷馬仇殺不斷,董狐狸一直在左右搖擺。
    這幾年速把亥之弟炒花已經把福餘蟬食殆盡,
    一旦朵顏衛再倒向喀爾喀,我們就失去了遼西走廊邊牆的緩衝。”
    張學顏自從隆慶五年,以右僉都禦史的頭銜巡撫遼東,對國朝東北形勢是有一番深入了解的。
    李成梁說的他都明白,張學顏與他合作經年,也十分默契。
    去年剛上任不久,他們還聯手做了票大的。
    這幾年冬天特別寒冷,凍死了很多牛羊。
    當時土蠻想入寇遼東,收到消息後,張學顏留守做鎮,李成梁率軍避開土蠻大軍,出塞奔襲200多裏,直搗土蠻的大本營。不僅挫敗了土蠻的野心,斬獲還頗豐。
    這一戰不僅使張學顏從右僉都禦史升為右副都禦史,高拱還來信大加褒獎了自己。
    李成梁本上更是因功從遼東都督僉事的副總兵進封為遼東總兵,署都督同知。
    所以二人相處的時間雖短,配合的一直不錯。
    這裏要多提一句,明朝此時的總兵,巡撫雖然已經成為常例。
    可它們本身是沒有品級的,這個地方的總兵可能比另一個地方的品級高,另一個地方的巡撫可能比這個地方的巡撫等級低。
    用來區別尊卑的,是出任時朝廷所加的頭銜。比如李成梁和張學顏,前者是從一品大員,後者是正三品文臣。
    乍一看張學顏品級好像比李成梁低了很多,可九卿之一的六部尚書才正二品。何況兩人又文武有別,所以僅從品級來說張學顏倒是可以和李成梁分庭抗禮的!
    張學顏:“可百姓的生活也要顧慮啊。”
    李成梁:“我估計董狐狸正在奔走求告,
    不如再等幾天,等他來接人,到時候他侄子是死是活跟我們就沒有關係了。”
    張學顏一聽,還要等!無奈的站起身,來回踱步,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突然他回頭盯著李成梁道:
    “這都等一個多月了,
    要是董狐狸還不來接人,怎麽辦!”
    李成梁也很無奈,遇到這種事情的確絞手,處置不當還可能遭人彈劾。遼東現在的禦史可是張居正的學生!
    “應該等不長了,
    不如巡撫大人領銜上一份奏疏陳說此事,
    看朝廷是什麽意思,
    我也署名!你看如何?”
    張學顏的心裏是不想上報朝廷的,畢竟有些事無論什麽原因,一旦上報,地方官員的為政能力都會受到中央的質疑。
    此時高拱被罷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遼東,他不想給高拱留下什麽不好的映像。
    可是一想到人心不安,市場蕭條,他也隻好同意上奏。
    “那行,我這就起草。”
    他正要吩咐筆墨伺候,就有小吏匆匆忙忙的過來稟報道:
    “大人,董長昂不見了!”
    …
    朱翊鈞,讀過幾篇奏疏後,本來想去西苑中的瓊華島看看。
    這幾天他去了幾次西苑還沒上過島呢。
    可他剛出門,李貴妃擺駕乾清宮說是不放心皇帝的功課,來監督來了…
    他隻好定下心來看了一個時辰的書,這才過了老娘這關。
    這一耽誤,太陽也沒有那麽毒辣了。
    朱翊鈞看天色不早了就放棄了去瓊華島的想法,轉而隻叫了孫海一個人。帶著他出了乾清門往文昭閣方向的會極門而去。
    走近會極門,守門的太監和校尉看到皇帝來了,都嚇了一跳。
    大明的皇帝可有將近三十年沒有跨過這會極門了。會極門裏,在內閣的東北方有一座宮殿叫文華殿。
    嘉靖以前那裏是太子的地盤,後來嘉靖皇帝換了一層黃色琉璃瓦,把這地方當成自己會見大臣的辦公室了。
    自從他老人家二十多年不上朝,也不去文華殿見大臣了。而朱翊鈞的老爹隆慶皇帝,會見大臣一般都在建極殿後的交泰殿。
    所以這些人都吃了一驚,其中就包括朱翊鈞誇過的那個錦衣衛小旗,這次他輪值來守會極門,沒想到會碰到皇帝。
    朱翊鈞老遠就看到了那個小旗,等眾人行禮過後,朱翊鈞突然走到小旗身邊,拍了拍他的手臂,故作驚訝道:
    “挺有緣啊,朕又看到你了。”
    小旗被他拍了一下,立馬單膝跪地。他沒想到皇帝竟然還記得他,便右手撐直了身子,大聲道:
    “謝皇上記掛!”
    朱翊鈞聽他聲音洪亮,不由仔細的打量了起來。
    此人劍眉斜飛,麵龐寬闊而又方正,眼睛明亮,囧囧有神。
    “起來回話”
    “遵命”
    “你叫什麽名字?”
    小皇帝覺得這小夥子精神頭不錯,可以培養一下。
    “啟稟皇上,
    卑職錦衣衛小旗袁罡”
    他挺直身軀,目不斜視地高聲回道。
    “嗯,朕記住了,好好幹”說著也不管袁罡是如何激動,就進了門向內閣的值房文淵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