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殺意
字數:4959 加入書籤
得道得仙!
疑真的殘酷教導,在兩個時辰後終止。
離離肚子裏發出饑鳴聲,擂鼓一般響亮,這總算將她點醒。
眼前帶著娃娃頭套的滑稽男孩,是全紙山唯一一個需要吃飯的凡人,哪怕要他長進,要他背書,也不能讓他挨餓。
更何況,離離因為她的逼迫,可憐巴巴問了一上午,也沒能背下幾句來。
他跟當年的疑真不一樣,他隻是個小孩子,什麽都不會,學習能力也並不強。
再逼他也不過是徒勞罷了。
不過疑真的目的也不是讓他一日百通,她要的是這不會也不說、渾渾噩噩的小孩,從自己的卑微中走出來。
她打定了主意,以後都要這樣做。
但孩子餓了,就先暫且放他一馬。
她囑咐離離自己去吃飯,自己一轉頭來到了橫葉的院子裏。
找橫葉看看柳仙,才是她這次出來心裏一直記掛的事。
橫葉和錦瑟是紙山地位超然的人,和普通弟子混居在一處不同,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座小院,麵積大,清靜,等閑沒有弟子敢來打擾。
錦瑟作為山主,脾氣又好,她的院子還有人常來造訪,但橫葉的住處,沒有一人敢窺探。
疑真邁步走在通往橫葉宅子的小路上時,因為不曾使用靈力提氣,她腳步聲極重,甚至因為環境的過分寂靜,有響亮的回聲。
這理所應當地將橫葉從宅院裏叫了出來。
他推開門“疑真。”
疑真先是隔著不遠打量了他一眼。
橫葉俊美鋒利麵容上,前所未有地帶著一點遲疑,像明珠蒙塵,寶劍鋒鈍。
他腰佩被疑真燒焦的青竹劍。
這意味著,他自從回來,甚至沒有心思打理自己的隨身兵刃,梳理自身的靈力。
他把時間全都放在了柳仙身上。
這是待她如兄如父的大師兄。
疑真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在憂心之餘,她又有幾分怪異的悅意。
這點快活,正是因為紙山上終於有了第二個因情而“病”的同命人。這是一點微弱的幸災樂禍。
在紙山這麽多年,除了她,師姐師兄和師父,都好比磐石,無心無意,從不動搖。沒有人為情所困,隻有她一個暗地裏愁腸百結,不敢露出端倪。
現在不是了。
她來到門前“大師兄。”
“我想來看柳仙。”
橫葉看著她,點頭“進來。”
疑真很少笑,但這時候,她笑了一下。仿佛玉雕雪塑沒有表情的麵孔,因為這一點笑意變得有些妖異。
橫葉在她前麵領路,明明什麽都沒有看到,卻敏銳地一頓。
師兄妹二人,一前一後走進院中,穿過回廊。
這條路並不長,橫葉在廊下陰影中很快開口“疑真。”
她抬頭。
橫葉並不回頭看她,聲音平靜,卻好像帶著一種重量。
“待柳仙重化人身,來參加師兄的雙修大典。”
疑真側過頭,說道“師父並不知情。”
說到師父兩個字的時候,她的聲音有些含糊,甚至無意識地咬了一下嘴唇。
橫葉並沒有注意到,他帶著疑真來到了後院一棵一人高的細柳,在寒風中搖曳枝條。
他的注意力落在柳仙的原型身上,眼神有些異樣,疑真看不懂。
他說“當年早定下的婚事,如今師父也會應的。”
當年。
她不知道的當年。她最討厭師父跟別人之間有她不知道的默契,不快壓下了她的幸災樂禍,她又把這點不快藏在心裏。
疑真瞥了一眼柳仙,徑直走了過去。
橫葉並沒有阻攔她,他就這樣看著。
他知道疑真不會傷害他在意的人,他有這個底氣。
疑真確實沒有動手,她看了看枝條,微微側過臉。
她聞到了邪道的妖氣,透著血食過的腥臭味,並不好聞。這作孽的東西……橫葉說她手底下沒有人命,可引誘人用血飼養,也不是靠正道修行。
而且……
她輕嗅了一下。橫葉今天用自己的血喂了她,有真仙之血喂飼,柳樹如今長勢好極了,照這種趨勢發展下去,很快她就能從虛弱的狀態回歸全盛時期,甚至更上一層樓。
這種東西怎麽可能再回正道呢。
但疑真不喜歡惹人厭煩,長篇大論的說教,她隻是說道“春天便要發芽了吧。”
橫葉走到柳仙身邊,望著柳枝“嗯。”
“今夏,我便與她成婚。”
疑真點了點頭。看來橫葉會助她盡快恢複修為化形。
那她得在夏天之前,處理了這個東西。
她在柳仙的枝條上,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
疑真回到寒林的時候,師父在湖邊靜坐。
山水與人為一,寂靜冷落,遠遠一看,他好像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她的心極快速地跳了一下。
如果他是凡人就好了。如果他是凡人,她不會這樣長久的等待、隱藏、忍耐……
不過他遠遠地看過來一眼,疑真又重新低下了頭。
安靜,沉默,一如既往的乖巧。
寒林君收回了視線,闔眸道“看過柳仙了?”
疑真微妙地察覺有些異樣,但她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隻是謹慎地說“是,師父。”
寒林君輕聲道“來。”
疑真在心裏發顫。
寒林君的吐息,聲音,一向讓她感到激動和快樂。
可是今日,那種不妙的感覺卻讓她頸後發緊,如果有尾巴的話,她一定把尾巴夾了起來。
隻是她不會拒絕他的呼喚。疑真慢慢走到他的身後,猶豫了一下,坐在了寒林君慣坐的石台後不遠處。
不顧湖邊的濕泥,她毫不顧忌地盤腿坐下,洗得發白的半舊道袍被泥土染髒。
她垂著頭,全神貫注等著師父說話。
寒林君輕輕歎氣“疑真。”
她豎著耳朵聽。
“莫要殺她。”
疑真一驚,背後整塊繃緊,隻強撐著沒露出異樣。她低下頭,聲音一如既往“師父,這話因何而起?”
寒林君背對著她,淡淡道“你有殺意。”
他不生氣,也不憂慮,隻是平靜點破。他早已了然。
疑真咬緊了嘴唇,全身僵住,手指陷進湖邊濕潤土地裏。
她不想爭辯這是不是莫須有之罪,也不想說謊,因為沒有意義。
——師父向來知道她。
她的心境,好惡,一瞬間的思緒,隻要他想,他就能知道。所以她躲了起來,不願回山,不進寒林,長年在外漂泊,用積功德的幌子,換取喘息的時機。
到了現在的年紀,她自以為修為初成,九州六界盡可去得,疑真才有了麵對他不被看破的勇氣。
然而他依然把她看的一清二楚。
她心中沉沉一墜,又像被瞬間拋到了空中,像有燒紅的火炭炙烤著五髒六腑。
如果她的殺意他知道,那她對他的妄想呢?
她往前俯身,抬起頭來,盯住他的背影。
已被看破蹤跡的捕獵者,要做的不是繼續隱藏,而是趁勢立刻攻擊。
她抬起手,手上滿是泥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