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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度假村，溫雅每天大多數時間是躺在床上，簡君翊怕她無聊，找來她喜歡的小說和電影碟片，但是溫雅身體虛弱，已經經不起吵鬧，剛回大連那兩天，她就自己翻看小說。
    看張愛玲的《半生緣》，說用我一生情，換你半生緣。
    溫雅倉惶笑起來，怎奈情深，緣淺。
    隻過了三四天，溫雅就已經沒有精力讀書，醫生為她念，聽著聽著她就會走神，想起顧皓文第一次約她時的情景。
    顧皓文穿一件嶄新的藍色海魂衫，故作瀟灑，其實很害羞地問她：“電影《半生緣》你想不想去看？
    那是十年前的春天，草長花開，樹木繁盛，女生溫雅看得眼淚直流，男生顧皓文貼心地遞來一張帶著清香的紙巾。
    十年後，溫雅已記不起電影的任何情節，卻依然清楚記得顧皓文悄悄伸過來的手，掌心微濕。
    這天，早上起來本是晴天，沒過一會兒就堆起烏雲，上午還下了陣雨，屋子裏陰冷，潮濕的讓人透不過氣。
    溫雅的反應比天氣還劇烈，一直懨懨地歪著頭躺在床上，簡君翊給她喂了些吃的，她全都吐了出來，臉憋得青紫卻還在幹嘔，嘴角垂下的口水裏夾著血絲。
    簡君翊嚇得臉都白了，一路上飆車帶著溫雅去了醫院。
    溫雅體內的髒器已經出現嚴重的並發炎症，肺炎，腎衰竭，x光片上大片大片的陰影已經快遮住了器官本身的輪廓。
    注射完藥物，溫雅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著，簡君翊緊緊把她抱在懷裏，他是真怕了。
    做醫生也已經好幾年，他以前很不喜歡絕症病人的家屬哭嚎著拉扯著求他救命，要是他有能力逆天改命又何苦坐辦公室。
    直到今天簡君翊才明白，真正在乎的人奄奄一息躺在你懷裏，那種天要塌了的驚懼惶恐下，人做什麽都不奇怪的。
    要不是他一秒都不敢再離開溫雅，他當時也會不在乎臉麵地拽著同行哀求，求他們給溫雅一線生機。
    溫雅醒來的時候臉色好了些，但還是蒼白。
    簡君翊依舊保持著擁她入懷的姿勢，溫雅沒力氣也沒心思抗拒。
    “你醒了……”簡君翊低頭，聲音哽咽，他真怕自己懷裏的人什麽時候就閉著眼睛睡過去，再也不會醒來。
    溫雅的眼神慢慢聚焦，看著他笑了笑：“帶我去個地方吧。”
    鶴棲穀公墓。
    這裏埋葬著溫雅因為意外去世的父母。
    車就停在墓園大門外，天空依舊陰沉著，陰冷的風不知從哪裏滲進來，滲進溫雅的身體裏。
    “我在外麵等你？”簡君翊把外套遞給溫雅，試探地問。
    溫雅沒動，她把臉埋在雙手裏，肩膀不住地顫抖。
    她不敢去，也不配去。
    溫雅本來想去老房
    子看看，想了想還是沒去，房子早已經賣給了別人，不會有任何一絲舊時的痕跡。
    是她在父母出事後親手賣掉的，連著辦完喪事後剩下的錢，一並給了顧皓文當開公司的資金。
    溫雅想，自己說顧皓文自私自利，實際上和他同樣冷血無情，嘴上說著心疼抱歉，傷害的永遠都是深愛自己的人。
    最終簡君翊還是陪溫雅進了墓園，站在稍遠的位置看她跪在地上，表情悲戚地訴說著什麽。
    “爸，媽……我錯了……”溫雅的聲音從緊咬的唇瓣泄漏出來，她猛地磕了幾個頭，頭伏在冰冷潮濕的水泥地上，不住地說：“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溫雅的淚已經流幹，為顧皓文哭的太多，終是哭不出來了，她眼睛紅地充血，卻沒辦法再用什麽表達自己的愧疚。
    每次受了委屈的時候，身心懼疲的時候，痛苦翻倍，可她心知肚明，再也沒有一個永遠不會拋棄自己的家。
    再也沒有一個慈祥的爸爸和溫柔的媽媽在家等她，有些人失去就是失去了，也沒什麽掙紮的機會和餘地。
    事到如今，溫雅誰都不怪，一切美好，都被她自己親手毀掉。
    簡君翊看見溫雅劇烈磕頭的動作，下意識往她麵前走，最後又生生退回來，他攥著拳頭，指甲嵌進肉裏也不覺得疼，因為此刻看著那個瘦弱悲慘的女人，心更疼。
    他想一個人為什麽會這麽蒼白憔悴，想一個人的心裏到底能承受多少苦痛。
    老天是不是太過狠心，怎麽舍得折磨如此美好的人。
    再走到簡君翊麵前，溫雅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她說“我們走吧。”
    簡君翊不禁打了個冷顫，溫雅的眼裏，已全然沒有了留戀。
    離開墓園的時候，又下起了雨，雨水落在車窗上像一滴滴眼淚，向外看去，墓碑上一張張臉飛快地向後逝去，最後消失不見。
    就像流轉的光陰，遮住了過往的悲歡，剩下的隻是看不清，想不起的殘影。
    夜深了，溫雅昏睡過去，突然醒了過來，慢慢地想起一些事，感覺心裏紮著一根針，每跳動一下都會隱隱地疼。
    窗外風聲呼嘯，溫雅慢慢地翻過身，從一個本子裏拿出那張簽文，“傾我一生一世念，來如飛花散似煙。”
    用十年的時間看淡愛情，再用剩下的時間看淡死亡，如今，走到生命的盡頭，她已沒了當時的忐忑，更多的是坦然。
    簡君翊聽到動靜，翻身從沙發上起來，走到躺著的溫雅身邊。
    清亮的月光下，溫雅像天使一樣美麗，簡君翊目光悲戚，他沒說話，沒有讓人尷尬的告白，也沒有故作深情的挽留。
    他隻是定定地望著溫雅，像是想把她裝進自己眼睛裏，止不住淚水的，不爭氣的眼睛裏。
    溫雅想摸摸他的臉，手抬不了太高，簡君翊俯下身，把臉湊過去，他聽見溫雅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