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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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釀酒救人。”
“我們是其本身。”
不知道多少次了,這兩句話時不時便會入夢,管休支起半個身子,就這樣遠眺窗外。枯敗的樹枝被北風吹得四處搖晃。
廿四及春風,陰陽相衡。
自此,凜冬過,暖玉生。
這寒冬將至,管休竟已想著春的到來。誰說不是呢,像管休這樣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平民百姓,老天爺若是不開心了,這冬期一長,能不能活下來,竟都難說。
管休默默想著,這次凜冬,又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一絲絲寒氣從窗外透進本不算溫暖的小屋裏,咳嗽聲開始從床上那人身上不斷穿出。
管休目光下垂,望向剛剛遮掩嘴的衣袖,上麵果不其然一抹豔紅,一把將衣袖一甩,管休把被子拉致頭上,他心想,若非有什麽不平凡的話,大概就是他這個不爭氣的身子吧。
微微側身,給自己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管休圈成一團又睡了過去。
清晨,屢屢陽光打在了一方小屋之內,鳥兒嘰嘰喳喳好奇的看向那個寒酸的不得了的小屋子裏,隻見一個極瘦之人背著一簍子裝滿草藥鮮花的背簍,推開了一扇木門,走了出去。
管休走在這條自己不知道走了多少年的小路上,心裏盤算著過冬應該買的東西。
“木炭是肯定不能少的,家裏還有秋天時在外麵摘的一些果子和田地裏的些蔬菜,買點麵粉和肉類吧,麵粉可以用來做麵條或者饅頭,肉類和蔬菜果子搭配下...也不知道銀兩夠不夠......”
是的,沒錯,管休拜這副自小落下病根的身體所賜,不得不走上養生這條道路,不然就他這個條件,買肉還不如多買點實用的東西。
抬頭,看見遠方貌似有團黑影飛一般的跑了過來,管休甩了甩腦袋,眯眼——一個等人身高的大野公雞正朝他這飛奔過來。
修長的手指握住了自己腰間的鐮刀,正準備砍上去,鼻尖卻圍繞了一股酒香,管休餘光看到巍峨高大的古樹上做著一個渾身傷痕的人兒,貌似正往這邊看來。
身上的仙氣,憑管休的肉眼都可以看見,想到自己這身跟了幾年的病,心下一狠,握著鐮刀的手緩緩放下,向那人所在的古樹方向跑去。
但是怕的,雖然話本子上都講仙人為善,普度眾生,管休頭頂上不明顯呆毛還是忍不住抖了抖。
他邊跑邊扯著嗓子喊道:“小生他喵的!老天爺救命啊!!!”
管休想了很多種可能,但......唯獨沒想到是這種。
沒錯,那個自己看著仙氣繚繞的男子,等自己累死累活跑到那棵樹跟前的時候,就那樣直勾勾的從樹上掉了下來,砸到了他身上。
管休暈過去前,拚盡全力想看看那個讓自己不是被砸死就是被野雞吃掉的人,到底是誰。
暈過去前,管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虧了,這人很難搞。
你問他為什麽?那個人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嘴唇都蒼白的像抹了麵粉一樣的(原諒管休身為一個沒怎麽見過世麵的孩子隻能用這個接地氣的比喻)。
所以,關於管休到底是被嚇的還是被氣的亦或著是被壓暈過去的,這個問題,估計隻有問他本人才能知曉了。
迷迷糊糊中,管休似乎感覺到因為自己被壓而散落一地的果子,正在被野雞咕嚕嚕地啄食。
他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自己被砸暈了。
被自己蠢哭的某休無語看青天。
偏過頭,管休借剛剛砸到自己的人的衣袖,偷偷觀察起來那隻大公雞。他已經放棄了剛剛自己蠢得無可救藥的想法了,隻想著怎麽彌補因為自己散落一地的果子損失的銀兩。
“這公雞貌似肉很多...如果我殺了是不是可以吃很久,這樣可以省下一筆銀子用來買木炭,屋子裏也能暖和點。”管休這樣想,畢竟也是在山上住了幾十年的人兒,那修長的手指終是握住了自己腰側的鐮刀。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殺雞先動首。”管休小聲嚷嚷道。
說幹就幹,管休看著那隻野雞已經啄食散落地上的果子差不多了,正停原地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說時遲那時快,管休思緒控製著自己的動作,雖想的很好,但還是受體力限製,鐮刀雖已經砍到了野雞脖子上,雞血濺了他一身。他緩了緩,想蓄力直接一刀。
柏邱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麵,一個頗瘦的身影身著麻衣呆呆地(大霧)站在一隻半死不活的野雞麵前,雞血不斷的從鐮刀和雞脖子交合處湧出。
那人眉間染上了些許笑意,緩緩道:“找到你了啊......”語氣輕緩。
一道陌生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出,聲音很小,但讓管休有些不舒服,待蓄力差不多,直接砍了下去,雞頭徹底和雞身分離。
管休轉過身,看向地上躺著的那人,最為醒目的淺茶色瞳孔正直直得望向管休。
一身麻衣被血玷汙,白淨的臉上也沾染了些許,可能主人有些不滿雞血的腥味,好看的眉眼微微皺起,隻見那人道:“這位兄台,你剛剛說什麽?”
柏邱緩緩搖了搖頭,心知已為另一輪了,急不得,隻道:“可以過來扶我一把嗎?”
管休那個想讓這人幫忙醫治自己身體的想法徹底熄滅,本是不想再管直接走人的,但那淺茶色雙眸似乎有魔力一般,管休隻覺得突然心口抽痛了一下。
柏邱看著眼前那人貌似呆住了,也不多言,嘴角含笑,不遮掩不隱瞞,把自己的善意毫無保留的擴散。
身體不受控製的上前,想把人扶了起來,但試了幾次,卻發現現在在他懷裏這人,貌似腿骨...斷了。
已經決定幫忙了,管休也別無他,轉了個身,把後背留給了那個陌生人,卻聽那個陌生人道“這是?”
“我背你。上來。”管休語氣淡淡道。
柏邱眼瞼低垂,掩去眼底神色,雙手用力,徑直爬上了管休的後背。
管休將那人背到不遠處一棵大樹下,想著幫人幫到底,他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那人自己為什麽會有這麽大反應,竟還幫了他。
大概是緣分吧,管休這樣想著。
他折回原地取了些果子順手拿了些可以療傷的草藥,走到那人麵前遞給了他,語氣察覺不出什麽情感,道“這是一些可以食用的果子和一些能夠清熱解毒的草藥,我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看著你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說到這管休頭頂的呆毛晃了下,他到底還是個不怎麽入世的孩子,繼續道“你想想準備做什麽吧,我先去收拾一下我的東西。”說完也不待聽那人的回答,將東西放在那人麵前便徑直離開了。
管休不想和那人有過多的聯係,自己還要準備過冬用品。
柏邱坐在原地,看著地上的果子和一些草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默默地拿起果實啃了起來。
這邊,管休回到原地,看著剩餘不多的果實和散落一地的草藥,認命的撿了起來,放到背簍,而身邊那隻死雞,管休想了想,撕下了衣擺邊的角布,將其包裹起來,也一起放進了背簍。
做完這些,管休看了看樹邊那人,隻見那人一席青絲隨意搭落在早已看不出原本樣子的衣服上,臉色蒼白依舊,嘴唇卻因為食用朱果而粘上些許紅色,倒沒剛看到時那般嚇人了。
管休想了想,朝樹那邊招了招手,道:“兄台,我先回去了!我還有回去重新清點果子和草藥到市上去換過冬用品!後會無期!”
說完這些,管休等了等,看到那人沒什麽動靜,隻是繼續啃著為數不多的幾個朱果,聳了聳肩膀,背起一簍子雜七雜八的東西,便離開了。
察覺到那人的離開,柏邱終於抬起頭望向那人逐漸遠去的背影,意味不明地道了句:“後悔無期?做夢。”
回到家,管休迅速的將簍子裏的東西全部倒到了一個木桶裏,將那隻死雞單獨拿了到後院出來迅速剝了皮清洗加了些鹽壓在了小院子的一塊石頭下。
回到屋裏管休又重新裝了些果子和草藥,到這時候,窗外的太陽早已正掛空中,管休抬頭望天,自顧自說了句:“看來要快點了,不然回來隻能走夜路了。”邊自言自語邊關上屋門向外走去。
管休這些年來獨自一人生活,不說別的,就這自言自語嘀咕的技能簡直熟練到一個令人發指的地步。
管休走在小路上,不同於早上的恰意輕鬆,他必須趕在天黑前做完一切並回家,這就說明他要在三個時辰內完成:到達市集——販賣貨物——兌換物品——回家,想到這管休幹脆跑了起來,跑著跑著,又跑了回來。
管休看著樹下那人,渾身血跡就那樣倒在了樹低下,身旁偶爾有覓食的鳥兒停留。
思緒忽然抽痛,管休捂住了自己的腦袋,緩緩彎腰蹲了下去,再起身,卻早已淚流滿麵。
感覺不對勁,管休把手指放到了自己的麵頰上麵,觸摸到絲絲涼意,曉是主人自己也是一愣。
緩緩走上前,眼皮輕輕一抬,那樣看向了那人,手卻握住了鐮刀。
他不喜歡失去控製的感覺。卻不想那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柏邱撞進了麵前那個人的眼瞳,那雙眼瞳,靈動歸靈動,但似乎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心下了然。
柏邱毫無血色的臉上揚起了笑意,他道:“我可以治療你的眼睛,”支起了身子,繼續說道:“你可以利用我,我可以治療你的眼睛,同時,我會支付一筆費用,作為交換,讓我,呆在你身邊。”
先生.......讓我呆在你身邊吧。
管休捕捉到那人所說話裏的兩個重點——治療和銀子。可以治好自己眼睛,可以支付居住費用,管休不傻,心底雖激動但過了一會也冷靜了下來,道:“為什麽,我家裏很貧寒,而且我們素不相識。”
他看著那人臉上自看著自己就沒消失過的笑意,腳步緩緩往後退了退。
柏邱察覺到麵前這人的小動作,道:“別怕我,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管休卻不在說什麽,隻是將肩膀上的背簍摘下,給柏邱背上,然後蹲下,將背交給柏邱,一如初見。
這次柏邱毫不猶豫的爬了上去,過程雖然艱難,但好歹兩人還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管休不放心的問道:“你真的可以治好我的眼睛嗎?”
柏邱卻沒正麵回答,隻是轉移話題問道:“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嗯,我一個人住這裏,我家後麵有幾畝田地,我種了些蔬菜,然後附近有果實什麽的和一些野生草藥,同時還有些野獸,所以沒什麽人上來,我也不用經常下去。”管休耐著性子回答道這個問題。
柏邱能察覺到身下那人的小情緒,卻還是又問道:“那,你如果上市集去除了買我們需要的過冬用品,可以順便買些糯米回來嗎?”
管休點了點頭,提了句,道:“給銀兩就好。”
“嗯。”柏邱點了點頭。然後不知為何趴在管休的肩上癡癡的笑了起來。
“這樣啊,可以的,不過我可以問一下柏兄,柏兄打算釀什麽酒啊?”管休強迫抑製住自己那種想要扔掉身上這人的衝動。胡亂找話題道。
“秋露白。”
管休側了側頭,想躲開柏邱不聽使喚的頭發,輕飄飄的撓得他脖子蘇蘇的。柏邱似是察覺到,想幫忙將其從管休的脖子拿開,微涼的手指不禁意間碰到了溫熱的皮膚,管休一個激靈。
管休皺著臉道:“我明日去市集就多買點木炭吧,把屋裏燒暖和點,因為我身體也不是特別好。”
“隨你。”柏邱似是疲憊了,合上了那雙淺茶色的眼睛。
察覺到後背上那人的虛弱,想著反正今天也不用上市集去了,管休也不自覺便放慢了腳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對身上這人像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感情,像親人,卻又不是特別像。
斜陽打在兩人身上,暖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