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贏方浣！
    關於解約的事情，張明知知道之後也非常驚訝。他完全想不出來方浣解約的理由，公司不管他做品牌的事情，而且也不涉及這方麵的經濟利益。他自己專心做品牌，其他商務事宜有人幫忙打理有什麽問題麽？他為這件事跟方浣推心置腹地聊了很多次，但方浣就是鐵了心要解約。
    方浣幾乎不再來工作室了，除了已經接了的工作，其他一律不聞不問。李樂樂偶爾去方浣家裏看看方浣，她覺得方浣好像不太好，雖然麵兒是笑嘻嘻的，眼睛裏卻沒什麽神采。他原本是一團火，現在，這火要漸漸熄滅了。
    “姐，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李樂樂問，“跟解約有關心麽？”
    “沒有，我挺好的。”方浣說，“解約的事情還在談，很順利。”
    “哎……”李樂樂說，“我覺得特別突然，真的，感覺你不要我們了。”她在周唯贏身邊見過很多很多藝人，工作也經常被調度。之前總覺得是從一個苦海脫離到另外一個苦海，來跟方浣一開始是圖個輕鬆減壓，沒想到竟有些不舍分別的意味。
    方浣這個人雖然是個惹事精，但絕對不會給他們惹出來擺不平麻煩。他也不像一開始認為的那麽不好接觸，反而是個可以當好閨蜜的人。你不開心時陪你罵街出氣，開心時比誰都能折騰，特別懂女人心，出手還很大方。
    李樂樂發誓她不是惦記方浣那點化妝品，她就是舍不得方浣。
    “姐，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麽？解約得好大一筆錢呢。”李樂樂說，“這點錢幹什麽不好？”
    “那你考不考慮來給我幹活兒？”方浣反問。
    李樂樂說“你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方浣正色說，“我現在什麽都不缺，最缺的就是人，你考慮考慮？”
    “周哥會殺了我的。”李樂樂為難說，“你也知道他的脾氣……”
    這個名字仿佛一根細針一樣在方浣的心尖兒上紮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應該找人傾訴，但這話哪怕對著褚勳也說不出口。他做了難看的事情，裝得似個女人一樣也要跟周唯贏發生那樣的關係。他自怨自艾，不夠勇敢，也不夠坦蕩，所以這樣的心事也不配被講出來。
    他倒是可以對貓說，貓聽不懂，隻會縮著睡覺，似乎對他的感情經曆並不感興趣。
    方浣垂下頭，眼睛不去看李樂樂，說“別聊他了。”
    李樂樂問“怎麽了？你倆吵架了？”
    “沒有。”方浣說，“煩他。”他之前聊天還好好的，聊到周唯贏身上，方浣就提不起興致來，有種無法掩飾的悲傷感。李樂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但她隱隱覺得，這兩個人肯定有事兒，也許方浣解約的原因也在這裏。
    她跟方浣隨便聊天，陰陽臉兒窩在她的懷裏睡覺，她問這隻貓叫什麽，方浣想了想，說叫“浣浣”。李樂樂打趣說“這貓又不好看，你幹嘛給它起自己的名字？不怕讓人叫串了？”
    “我覺得挺可愛的。”方浣把貓揣回了自己的懷裏，揉了揉說，“反正隻是個名字而已，又沒人叫我的名字，就當自己叫自己吧。”
    李樂樂說“我怎麽感覺你都快飛升了？”
    方浣歎氣，隨意地說“就那樣兒吧。”
    李樂樂不知道怎麽安慰方浣，走時方浣到門口送她，她轉頭對方浣說“那我先走了，你……你……”她皺了皺眉，小聲說，“你要好好的，聽見了麽？”
    “嗯。”方浣笑著點頭。
    他這段時間沒有別的事情做，一門心思撲在品牌宣傳上。他先是在自己的微博上發了品牌lo，沒有配任何文字說明，粉絲們激動地在評論裏問方浣是不是要上線自己的產品了，並且揚言他敢上多少他們就敢買多少。
    方浣的熱度一直都很好，根本不需要任何推廣，光靠著圈內口口傳播，就把這件事送出了圈，送上了熱搜。
    張明知從熱搜上看到這個，兩眼一抹黑，尤其是那個熱度，讓他心裏陣陣絞痛。他怎麽可能把方浣這麽個大流量放走？這根本不是違約金的問題，而是牽扯到更多的影響效應。這件事的流程他本該跟周唯贏商量，可是方浣當初直接找的李光宇，李光宇認為這是張明知的事兒，就跟他說了一嘴，話裏意思是讓他自己解決，別煩周唯贏。
    張明知覺得這對他來說是個巨大的考驗，同時也是契機。如果他能搞定方浣，不光在自己的履曆上有添了一筆，而且這事兒是他直接和李光宇對接，李光宇是不希望方浣解約的，談成了，無疑也是在李光宇麵前立功。
    所以他對這件事很上心，天天就圍著這個轉，而且謹遵李光宇的吩咐，跟周唯贏隻字未提。
    現在圈子裏都對方浣的品牌充滿了好奇心，沒有一丁點物料流出來，大家隻能靠猜。方浣這麽一個人，到底會給大家帶來的是驚喜還是驚嚇呢？美妝博主做品牌的很多，有的把它當成事業，有的則是圈點粉絲的錢。博主級別有高有低，各類產品有好有壞，有良心產品也有翻車案例，不知道到了方浣這兒會是什麽結果。
    粉絲們期待，自然而然會有人想看方浣翻車，風言風語一時四起，圈子裏熱鬧的不行。當然，這樣的熱鬧不局限在國內，方浣在國外的名氣更大，這個消息自然而然也流了出去。小姐妹們商業互吹一下，戲要更精彩。
    周唯贏自然也是聽到消息的，他心中五味雜陳，很糾結很要命。他想，方浣終於要施展拳腳了，他要擺脫所有束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他曾對方浣嗤之以鼻，覺得方浣就是喜歡玩過家家遊戲。經曆過才知道，方浣是個認真的人，他不會拿事業開玩笑……如果是這樣，那那天晚上算什麽呢？周唯贏有點懊惱，他萬分責怪自己，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走出來的時候，又回憶起了一切。
    他的一生都在一條沒有岔路口的大道上前行，在該奔跑的時候奔跑，在該休息的時候休息。他好好地過了這些年，離婚是第一個意外。不過這個意外還好，並沒有改變他的人生軌跡，隻是讓他停留的時間比一般時候要長一些。
    方浣則是第二個意外，讓周唯贏在渾然不覺中偏離了自己的行駛軌跡，等他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從沙漠走進了森林。他很慌亂，心中也有隱隱的恐懼，他的反應不是留下來探索森林的秘密，而是堅決地要找到來時的路，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
    因為他最清楚，那條大路對他而言是安全的，是早就計劃的好的。他橫衝直撞，被樹枝刮得滿身是傷，這讓他確信森林如他想象的一般危險。但遺憾的是，回去的路太難找了，他怕自己既無法回歸正途，也沒辦法在陌生的森林裏活下去。
    這時周唯贏才恍然發覺，原來自己也有害怕的東西。
    這個夏末的北京常常下雨，隔三差五下午便開始陰天，陰一會兒就有瓢潑大雨落下，往往時間不怎麽長，半天就能雨過天晴。
    下雨總能讓方浣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這讓他開始討厭雨天，也不願意出門。連褚勳叫他去家裏吃飯都被他回絕了，害的褚勳專門帶著俞輝來探望方浣。見到方浣第一眼時，褚勳和俞輝都愣了，社交網絡上的方浣還是那個開心的碧池，可現實中的方浣精神狀態很差，精致的妝容都無法掩蓋他眼睛裏的憂鬱。
    “你怎麽了？”褚勳問。
    方浣愣了愣，反問“什麽我怎麽了？我這不是挺好的麽？”
    褚勳說“你拿鏡子照照你現在的死德行。”
    “討厭！”方浣說，“幹嘛說人家是死德行！”他努力維持自己的人設，可他騙不了褚勳。說完這句話之後方浣自己也覺得很尷尬，揉著眉心說“產品要上線了，很多事情要忙，壓力很大，也很累。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褚勳說“有什麽事情你可以跟我講。”
    “嗯，肯定跟你講。”方浣笑道，“我真的沒什麽，挺好的，都說了是上線焦慮症。第一次做，總怕做不好，讓信任我的人失望，讓討厭我的人看笑話。”
    “不會的。”褚勳拍拍方浣的肩膀，“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是啊，花了我那麽多錢呢。”方浣開完笑道，“還有一大筆違約金要賠，哥，你可別放我高利貸，我還不起，現在一分錢都不剩了。要是產品砸了，我估計我得投河自殺了。你覺得什麽新聞標題比較符合？美妝博主創業失敗身負巨額債務無力償還自殺躲債？”
    “別說這點有的沒的。”褚勳說，“我對你最大的容忍就是借錢不問原因，你好好的就行了，知道麽？”
    方浣說“你們怎麽一個兩個都讓我好好的？我還不好麽？我馬上就要自由了，有事業還有貓，單身貴婦一個，多少人羨慕不來的生活，好到什麽樣兒才算好？再包養個小狼狗麽？行了，哥，我老大不小了，懂事兒的。”
    俞輝沒打擾他們兩個人聊天，一直在旁邊跟浣浣玩。褚勳不喜歡這個貓，他覺得長得不好看，不懂方浣為什麽要養。俞輝倒不看顏值，覺得小動物都很可愛。隻是浣浣好像不想跟人玩，總之趴著，無精打采的樣子。
    “他怎麽這麽沒精神啊？”俞輝問方浣，“小貓不是很活潑的麽？”
    “有麽？”方浣沒養過貓，回憶了一下這幾天，說，“它好像這幾天不太有動力的樣子，不怎麽愛吃東西，也不愛動。”
    俞輝說“是不是生病了？你帶它去看過麽？”
    “沒有，貓很容易生病麽？”方浣問。
    俞輝搖頭“不知道，但是看它身體也不是很強壯的樣子，小動物很容易因為環境的改變生病的。”
    “好，那我回頭帶它去看看。”
    方浣嘴上這樣說著，但是忙起來就把這個事兒忘了。等他再想起來這件事兒的時候，發現浣浣的情況很不好。方浣這才找急忙慌地去醫院，經過一係列檢查和等待，得到了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
    醫生說，浣浣得了貓傳腹。
    方浣不知道這是什麽病，聽上去似乎沒什麽，隨著醫生的詳細解釋，他覺得自己一點一點陷入冰窟。這種病對於貓來說，死亡率幾乎是百分之百，除非身體底子極好的才能挺過來，但這是很少數的情況。
    方浣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拉著醫生說了點什麽，隻知道醫生說會盡力救治。那家寵物醫院是方浣能找到的最好的醫院，離自己家也不遠，左思右想之後決定把浣浣留下來住院，免得來回奔波讓病情加重。
    他很自責，覺得是因為自己不關心浣浣才把它搞成了這個樣子，他沒有任何飼養動物的經驗，也沒有認真學習了解過。如果俞輝最開始提起來的時候自己就帶浣浣去醫院，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種情況？他好不容易才決定舍棄跟周唯贏有關的一切，從新開始好好生活，他會有一隻不好看但是很溫柔的小貓，這是他們的緣分，他把它從車底下救出來時就注定好了的。放在小說裏，他和浣浣都應該開始過上幸福的生活才對。
    但這不是小說，哪怕花費多少金錢和精力救治，浣浣的身體每況愈下，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趴在籠子裏不動彈。方浣求醫生想想辦法，花多少錢都沒關係，他有錢。醫生理解方浣的心情，但這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
    方浣連工作都不想做了，恨不能天天呆在醫院裏陪著浣浣。他總覺得，浣浣是自己全部的精神寄托，他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地留下它才可以。
    生活的陰雲漸漸籠罩了方浣，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天空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這日，方浣早上醒來照例去醫院，一打開手機，裏麵的信息就爆炸了。一群人問他到底發了什麽，是不是有人搞他，現在到底什麽情況。方浣不明所以，張明知的信息剛剛發來，被頂到了最上麵。
    張明知甩給他一個地址，問他這是什麽。
    方浣點進去看，頓時氣血上湧頭腦發熱，可是臉和嘴唇卻失去了顏色。
    這是今天最熱門的消息了，簡直轟動圈內圈外。一個小號爆炸出來一張照片，非常嘲諷地表示，成天內涵這個醜那個lo，自己本質上不也是個醜八怪？醜真的不要緊，但是吹捧自己盛世美顏還騙粉絲消費粉絲，那可是罪大惡極了。人醜有藥醫，心醜可沒得救，怪不得從來不敢卸妝。聽說產品要發布了？不是給你送流量炒話題，隻是想問問你，從粉絲那裏騙來的錢香麽？
    下麵九宮格截圖滿滿當當，基本都是方浣給人打嘴炮時的對話，非常尖酸刻薄，不結合語境單獨看的話，路人都會覺得這人實在是爛透了。
    九宮格中間放著一張一寸照片，裏麵的人是個學生模樣，一半臉是正常的，另外一半臉則被紅紅紫紫的顏色覆蓋著，像是被火燒過的新鮮疤痕，也像是把皮膚表層撕開露出了下麵猙獰潰爛的血肉，有的部位還有微微的腫塊。這麵積從眼下開始覆蓋了大部分臉頰，到下巴的位置還有褐色的胎記。
    無論是誰看到這樣一張臉，第一個反應都是覺得不適，覺得醜陋，會產生很強烈的抵觸心理。
    方浣愣愣地看著屏幕，所有人都是驚恐的，他卻稀鬆平常，因為這就是他卸妝之後從鏡子裏看到的自己。
    他沒有什麽表情，沒有回複任何人的信息，把手機抄進口袋裏，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似的走出家門。他仍舊畫著精致的妝容，絕對看不出來任何異樣。
    按照原定計劃，他來到醫院，跟醫生打過招呼之後就去看浣浣。他蹲在籠子前，用手指逗了逗浣浣，浣浣意外地用頭拱了拱他的手指，方浣笑了笑，覺得事情好像沒有那麽糟糕。
    可是沒過多時，任憑他怎麽叫浣浣，浣浣都趴在那裏不再動彈了。方浣心裏升騰起了不安的情緒，他去叫醫生，醫生看過之後歎了口氣，告訴他浣浣已經回喵星了，讓他節哀順變。
    方浣不敢相信，他拉著醫生說浣浣怎麽可能死呢？它剛剛還在跟他玩。這種場麵醫生見得太多了，他安慰了幾句方浣，方浣不聽，他用手觸碰貓，可是無論怎麽努力，貓都沒有睜開過眼睛。
    他把手指探到貓鼻子前，沒有呼吸，沒有溫度。他隻覺得天昏地暗，眼前的世界逐漸變成碎片，一點一點分離崩塌。一切都很輕很慢，沒有一丁點聲響，腦中反複出現一段話。
    “你愛過希望過，但沒有結果。
    你追求過而且幾乎抓住，但世界比你更快。
    現在，你終於能見到你的幻影了。”
    方浣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沒有大哭大鬧，仿佛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