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字數:7998 加入書籤
周唯贏方浣!
方浣通過醫院聯係了一下寵物殯儀館,用最快的速度把浣浣帶去火化。火化之前,工作人員把浣浣放在了一個擺著花瓣的台子上,讓方浣跟愛寵擁有一段最後告別的時光。方浣蹲下來摸了摸浣浣的腦袋,輕輕對它說“下輩子一定要找一個好主人,不要再碰到我了。”
工作人員把浣浣帶去火化,方浣在外麵等著。他開始出現了恍惚地感覺,記憶一下子穿越回很多年前,重慶的天總是霧蒙蒙的,那時他才上小學,去參加親爹的葬禮。他記得大人們哭得很傷心,等葬禮結束的飯局上,所有人又都變得很釋懷。他媽在各種節哀順變的安慰中並未顯得多麽失態,那時他還小,並不太能理解生死,也不太能理解人情。他甚至還幸災樂禍的想,他的死鬼老爹終於翹辮子了,再也不會打他了。
現在什麽都理解了,卻也沒有什麽可再失去的東西了。
火化的過程很快,可足以讓方浣去想很多事情。工作人員把浣浣的骨灰放在一個小瓷罐裏交給了方浣,方浣付過錢之後抱著小瓷罐打車回家。
手機放在口袋裏有點發燙,他沒有打開看過。回去的一路上他都很平靜,把小瓷罐放在了電視櫃前,自己坐在沙發上發呆。
不知怎麽的,他覺得自己的臉上有點熱,用手摸了摸,濕乎乎的。他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指尖,上麵確乎是有液體,隻是離開了臉頰,液體慢慢轉涼。方浣用力喘了幾口氣,越來越劇烈,仿佛哮喘病人發作的樣子,可他無藥可醫。他覺得自己應當大哭,發泄出來會好一些,但無論是身體還是大腦都不聽他的話,他張著嘴喘氣,眼角掛著眼淚,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沒人能在空氣中溺斃而亡,方浣卻覺得,自己要死了。
手機屏幕一直閃,一個又一個電話和消息傳輸到他的手機上,方浣早就按了靜音,一直到手機完全沒電,他都沒有理睬過。天色漸漸暗下去,房間裏沒有燈,他沉浸在黑暗之中,看到了無數的影子,如鬼如魅。
每一個影子都是那麽的猙獰,他們或者咒罵或者嘲笑,總之,他們像是要把方浣的皮扒下來才滿足。方浣害怕極了,他慌張地跑去了衛生間,按了好幾泵卸妝油揉在了臉上。細膩的粉底液和遮瑕都被擦掉了,露出了他本來的樣貌。
油融進了眼睛裏,讓方浣的視線變得模糊。他默默地念叨著,好像在說我沒有想騙你們。那些聲音不聽他辯解,一遍又一遍地斥責方浣。方浣最終隻能無力的點頭,他承認自己的臉是醜陋的,心也是。
他一直兢兢業業塑造的美麗外表都是如幻似夢的泡沫,隨著重量的堆積,終於承受不住地爆炸了。鏡子裏的自己逐漸清晰起來,一半的臉都是無法令人直視的瑕疵,他不是什麽漂亮的孔雀,一直都是猙獰的怪物。
這才是現實本來的模樣。
方浣把浴室花灑的水開到了最大,他想把臉上的卸妝油洗幹淨,巨大的水流衝過他的頭頂,臉頰,全身,耳邊世界被水籠罩,方浣陷入了一個人的世界裏。
那是一個一直埋藏在他心底裏的無盡深淵,他總在懸崖邊看著它,聽到深淵傳來的悠揚歌聲。那個深淵陪他從小到大,他們是最親密的玩伴,他無數次想走進去,但都因為一些人或事沒有邁出最後一步。現在,好像沒有什麽能夠再讓他遲疑了。
人間從未問過他願不願意來做客,也從未將其好好招待,所以他並沒有不舍。
周唯贏開了一整天的會,離開辦公室之後開了手機才看到鋪天蓋地的消息。張明知聯係不上方浣,工作室裏的人瘋了一樣地一邊找人一邊公關。事已至此,張明知仍不願意向周唯贏透露任何細節,事情的詳細經過還是李樂樂看不下去了告訴周唯贏的。
“現在他們在聯係刪帖。”李樂樂偷摸給周唯贏打電話說,“都這樣兒了怎麽可能刪的過來啊!周哥,你能聯係上浣姐麽?”
“我給他發消息了,沒回。”周唯贏說,“一會兒我回家看一下。”
“好……誒!”李樂樂突然叫了一聲,“浣姐活了!”
周唯贏問“他說什麽了麽?”
“……沒有。”李樂樂說,“他就吭了一聲兒表示人還在。”
“嗯,我晚上還有其他事情,你那邊有情況及時跟我聯係。”周唯贏整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晚上又要馬不停蹄地去參加飯局。方浣出了這樣的事著實也讓他震驚不小,他看著那張照片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確實在第一眼看到時有本能的抵觸情緒和不適感,就像他第一次見到阿容時一樣,這是正常人都無法回避的反應。
但很快的,他的情緒開始變得極其複雜,很多之前疑惑的事情也逐漸清晰。方浣從不在人麵前卸妝的理由;大老遠跑去一個小地方幫助一個得了血管瘤的女孩兒,還抱著人家又哭又笑;明明那麽囂張不可一世的人卻在很多時候表現出極其自卑的樣子;還有忽高忽低大起大落的情緒變化……原來,這才是方浣真實的模樣麽?
周唯贏赴宴的路上用手機刷著網絡上的消息,雖然張明知第一時間做了應急公關,但因方浣本人始終沒有出來說話,再加上有心人刻意引導輿論,隨著時間的發酵,連方浣的粉絲都坐不住了。
那張照片鐵定就是方浣本人,臉上有巨大瑕疵不要緊,他們會質問方浣為什麽欺騙他們,為什麽如此雙標?如果一切都是真實的話,那麽方浣之前給自己立下的人設有幾分真幾分假?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方浣的臉到底發生過什麽,他隱瞞一切的理由已經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知道了這個自詡高逼格國際範兒的博主原來不過是一個騙粉絲感情的lo貨罷了,而自己多年以來的感情錯付,自己心中被塑造起來的那個設定都轟然倒塌,這種反差才叫人受不了。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負麵的情緒很容易感染到其他人,那些惡劣的評論周唯贏看了一會兒就覺得頭疼,不知道方浣有沒有看過。方浣處在話題中心風風雨雨這些年過來,是否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攻擊?這必然是方浣職業生涯裏的一個坎兒,有些泡沫也總會破滅,除了硬抗,還能怎麽辦呢?
周唯贏從泥濘的網絡世界中移出視線,他看向車窗外的世界,在接受了方浣真麵目的事實之後,他心中的震驚開始逐漸轉化為一種淡淡的疼痛感。隻是他還來不及分解消化,便抵達了飯局目的地,他隻能收拾好社交情緒,投入到今夜的場合中。
這對張明知來說注定是個不眠夜,之前所處理的博主公關危機無非就是打嘴架撕逼,或者牽扯到什麽感情醜聞。他本以為方浣是個寶,沒想到在這裏給他埋了個巨坑。他甚至悲觀的想,如果當時就和方浣解約的話,那麽現在這個燙手山藥就不是他來處理了。
還好方浣從裝死中複活了一下,雖然很多問題到現在他都沒有解釋。張明知給方浣準備好了一封長信,裏麵各種苦衷各種難言之隱,方浣看過之後拒絕發布,自作主張地公開發布了一句極為簡單的話。
“對不起,是我欺騙了大家。”
評論完全被不知從哪裏伸出來的黑手控製住,聲嘶力竭地控訴方浣為什麽要消費他們的感情。李樂樂等人看著下麵控都控不住的評論覺得頭頂一片陰霾,那種消極的令人窒息的壓力太大了,外人看看都覺得很崩潰,那當事人會怎麽想呢?
方浣從始至終都表現的很平靜,完全不像他錙銖必較的作風,平靜地有些過頭了。
手機裏仍舊是那些消息,褚勳給他打了一連串電話,最後一個方浣終於接了。褚勳氣急敗壞地問方浣知不知道到底是誰在害他,方浣穿著衣服坐在滿是水的浴缸裏,他冷的發抖,麵色蒼白,如同水鬼一般,可對褚勳說話的口氣極其輕鬆,甚至還有點輕蔑的調調。
“不知道是誰,不過我對家那麽多,懷疑誰都不過分吧。”
“要不要我過去陪你?”褚勳擔憂地說,“實在不行,我陪你回美國。”
方浣說“美國就會很好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馬上全世界就都會知道arose到底是怎樣一個卑劣的醜八怪了。”
“浣浣!”
“哥,我很好。”方浣說,“什麽大風大浪我沒見過?我不會被打倒的,真的。你想,我的品牌很快就要上線了,這不是白送給我的熱度麽?沒那麽糟糕,我不會想不開的。”
“你……”褚勳遲疑地說,“你真的沒事兒麽?”
方浣笑道“別小瞧我。”
褚勳從電話裏完全聽不出方浣的異樣,他覺得方浣信誓旦旦運籌帷幄,似乎已經想到了應對的辦法。他知道方浣崩潰時是什麽樣子,無法把現在的方浣同那種瘋狂的狀態聯想到一起,自然而然覺得方浣成長了許多。也許同方浣所講一樣,他成長了,見過風雨,不會被輕易打敗。
“需要什麽就跟我說。”褚勳說,“別為難自己。”
方浣說“哥,我隻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麽?”
“愛惜自己的羽毛。”方浣認真地說,“別對這件事公開發表任何評論。”這句話是他對所有來詢問的朋友們統一的回複,讓他們不要說話。
所以網上那種雪崩一樣一邊倒的情況並不是偶然。
他語氣平靜,鼻腔裏忽然一熱,他低頭看看,水麵裏有一點殷紅蕩開——他流鼻血了。他掛了褚勳的電話,用手撥開水麵,紅色的血液立刻消散不見。但很快,又有一滴落下去,兩滴,三滴……方浣用手擦了一下,血揉到了臉上,他又捧了一把水潑在臉上,然後整個人向水裏倒去。
周唯贏飯局應付得很不走心,他心中忐忑萬分,總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對,於是借故回家。他沒打開自己家門,而是站在方浣家門口用力敲了好久,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他煩躁地走了幾圈,站在走廊裏給李樂樂打電話,李樂樂接得很快,問“怎麽了周哥?”
周唯贏問“方浣怎麽樣了?最後一次聯係你們是什麽時候?”
“就剛剛。”李樂樂說,“沒按照張明知的意思辦事,張明知快瘋了。”
周唯贏仔細思考前因後果,覺得這麽處心積慮想搞方浣的除了星垂寒野沒有別人。而且能把方浣在國內上學時的證件照都找出來,一定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他腦中一下子蹦出來的線索很多,決定去工作室那邊跟張明知碰麵。
張明知意外於周唯贏的到來,但是他完全沒有獲救的情緒,反而更焦慮了,覺得周唯贏是來興師問罪的。
其他人見到周唯贏卻宛如救命稻草。
“明知你過來一下。”周唯贏把張明知單獨叫進了辦公室裏,問,“星垂寒野那個官司的事情,就是那個熱搜,後來你怎麽處理的?我記得我建議你撤掉。”
張明知說“我後來想了想,覺得不應該撤,然後就沒撤。”
周唯贏手掌撐開按壓著額頭,低聲說“我知道了。”
“所以確定是星垂寒野的團隊做的麽?他一個普通博主……”張明知意識到了問題的不對,皺眉說,“這事兒怪我,咬得太狠了。”
周唯贏簡直想跳起來打張明知,痛打落水狗確實有快感,但當初那個星垂寒野的黑熱搜很明顯是他們自己買上去的,輿論看似一邊兒倒的壓過去,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留在星垂寒野身邊的粉絲必然是極其忠誠的,日後培養的戰鬥力也會極強。
張明知會不懂這個道理麽?他沒有把那個熱搜撤下去,沒有大事化小,一個勁兒得追著一條瘋狗不放,現在被反咬一口難道委屈麽?
委屈的應該是方浣才對!
周唯贏看著張明知,忍下了所有的怒火,淡淡地說“錯不在你。”他覺得所有錯誤都是在他當初決定與星垂寒野對簿公堂時就埋下了伏筆,他架起了火把掀起了火焰,但燒到最高的時候自己卻抽身而去。張明知是有能力的,也太突進太急於證明自己了。他身為張明知的頂頭上司沒有處理好磨合,怎麽能反過來怪張明知做事不當呢?
“我有不可逃避的責任。”張明知說,“可是我準備了回應的內容,方浣完全不聽。現在他把一切都認了,等於主動權全都交給了對方,我們現在太被動了。”
“別慌,很多事速則不達,我們……”周唯贏正想辦法,張明知就收到了方浣的消息。方浣給他發了條語音,張明知想都沒想直接功放了。
“不用再為我的事情浪費精力了,你們早點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可以處理好。”
話音落下,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張明知茫然地問“他什麽意思?”
周唯贏奪過了張明知的手機把電話打了過去,方浣以為是張明知要跟他溝通,正好他也有些話要對張明知說,就接通了。
他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聽到周唯贏的聲音。
“方浣,是我。”周唯贏冷靜地說,“你現在不要害怕,事情我們會幫你處理解決。”
方浣渾身濕透地坐在沙發上,他覺得自己在幻聽,對麵怎麽可能是周唯贏呢?他不應該像是避瘟疫一樣避開自己麽?怎麽……怎麽可能說這樣的話?
“方浣,說話!”
方浣笑了一下,說“不用了,周叔叔,我說過,我可以處理好。這麽一點小事,不用麻煩大家。”說完,他把電話掛掉了。
“你自己處理個屁!”周唯贏對著忙音的電話怒吼。
張明知嚇了一跳,他從來沒見過暴怒的周唯贏有多麽可怕。此時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周唯贏的怒火燒成灰燼。
周唯贏在辦公室裏來回轉了好幾圈,忽然盯著張明知問“明知,你確定整件事情從頭到尾,沒有什麽遺漏的信息沒告訴我麽?”
“我……”張明知有些躲閃地說,“沒有,我隻知道這麽多。”
周唯贏說“好,現在按照我說的做……”
他們連夜散出去了許多混淆視聽的信息,穩定粉絲情緒。周唯贏本來想登陸方浣的微博去處理一些信息,登陸之後被後台的信息卡爆了,全都是罵方浣的,而且與此同時方浣竟然一條一條地回複對方,一條一條地道歉。不管對方是真的被他傷害了,還是發泄情緒故意過來罵人。
方浣到底在搞什麽鬼?他說的自己會處理難道就是這樣麽?能有什麽用?
周唯贏現在沒工夫搭理方浣,他忙活到天蒙蒙亮,其他同事都睡著了,張明知靠在沙發上打瞌睡,他卻一點都不困,隻覺得頭疼的快炸了。
就在此時,他自己的手機上收到了來自方浣的消息。
“周叔叔,我本想一個人安靜地把事情都處理完的,但是你的聲音讓我心中無法平靜。我一直都沒什麽勇氣和信心去大膽承認對於你的喜歡,時至今日,我想,也沒有什麽再隱瞞的必要了。也許這會對你造成一些困擾,不過我對於曾發生過的事情從來沒有後悔過。感謝你對我這一段時間以來的照顧,因為你曾對我特別好,我對你又實在很想有個交代,所以‘死’這件事,我不想向你隱瞞。”
“下輩子我想投胎做一個女人,從現在開始計算,我應當還能在你今後的人生中遇到你。希望那時的我是一個真正漂亮的誠實的,有資格追求你的人。祝我好運吧!”
他在落款處打上了一個笑臉,周唯贏卻握著手機呆愣住動也沒動,他的眼眶發紅,仿佛呼吸都停止了。
倏地,他用力吸了一口氣才緩了過來,直接衝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