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隨風
字數:6313 加入書籤
前塵雲煙夢!
第二天中午,我繼續到田心家午休。
前一日因為不和諧的插曲,我們隻有午休沒有午睡,田心心事重重的,搞得我也無法安睡,眯了會兒眼睛就去參加下午的考試了。
這天中午,田心的爸爸沒有回來,也不知道他昨天晚上是否回來,不過田心媽媽狀態似乎比前一日好上一些,除了臉色有點憔悴外,笑容不變,忙碌的身影不變,飯菜比前一日更美味,依然兩大碗飯下肚,我含著一口蒜香排骨,含糊不清地嘟囔道“田心,我要在你們家住上半個月,肯定會變成大胖豬。”田心的媽媽聽聞大笑道“哈哈哈,我看你要是胖起來很像那個,那個什麽西瓜太郎。”我隻覺得頭頂有幾隻烏鴉飛過“西瓜太郎?”那臉和肚子一樣大的那個胖子嗎?我的臉有那麽大嗎?我忍不住摸了摸我的臉,然後又看向田心想確認一下。誰知道田心卻捂著嘴笑道“嗯,很可愛,很可愛。”唉,好吧,那就認了吧,雖然我和那個西瓜太郎的形象差距十萬八千裏。今日的氣氛明顯比昨日好多了,房間裏時不時飄揚出和諧溫馨而爽朗的笑聲。隻不過大家都心有靈犀地避免談到昨日的事、昨日的人。
午飯過後,我和田心來到她的臥室準備休息一下便午睡,她的房間實在太小,放不下椅子,她平常也隻能將床沿當椅子來做作業。
田心坐在床沿,我端來一張小板凳坐在田心對麵,我們不約而同地保持著沉默,田心好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看在眼裏也不催促、不追問,她想說總會說出口的,不想說我問也不會說,默契地坐在旁邊一邊自己發呆一邊靜靜地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她猶豫了許久,斟酌再三才緩緩地開口道“林夕,你想聽故事嗎?”“聽故事?好呀,什麽故事?懸疑的還是科幻的?”我故作好奇道。
田心仰起頭,深吸一口氣,小聲道“從前,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非常要好。直到高中二年級的時候,男孩的父母因工作原因調去北京,他隻得隨父母去北京定居,不得不與女孩告別。他和女孩約定在大學校園見,兩人在此期間保持書信聯係以維係感情,誰知女孩在進入高中三年級第二學期時,家中飛來橫禍,女孩的爸爸在工廠工作過程中一隻腿被機器壓壞,無法再工作,家中的頂梁柱倒了,女孩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正在讀書,為了減輕家裏負擔,為了擔起長姐的家庭責任,女孩在高中畢業後頂了父親的職,進了工廠工作,與大學再也無緣。這期間,男孩從與女孩書信往來中得知了女孩家的變故,男孩雖心感遺憾無法實現與女孩大學再見的約定,但並不介意她沒有上大學,反而很佩服她代父工作一力擔起家庭重擔的行為,對她生出了更多的憐惜之情。家中剛剛出事時,女孩不能繼續讀書不得不提前工作,還要照顧一雙弟妹,幫媽媽分擔家務,服侍病中的父親,家中一連串的雜事瑣事麻煩事撲麵而來,讓她身心疲憊,甚至有段時間把她累得想逃跑,拋下所有,獨自去闖蕩江湖,那樣她就可以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過善良的她、有責任心的她如何能做到如此灑脫,如何做得到不管不顧?幸虧她還有男孩的來信作為精神支柱,得到他的撫慰、鼓勵和支持才讓她平複心情,對未來充滿期待與希望,讓她慢慢走出那段艱苦、疲憊不堪的日子。之後男孩在北京讀大學,女孩在工廠工作,兩人的書信往來依然熱烈。麵貌姣好的女孩,在工廠裏不乏追求者,但女孩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他們,在她心目中男孩才是優秀的存在,無論是男孩的家世,自身的條件以及他們之間的情感,她從沒有想過要另外開展一段感情。久而久之,追求者們大都知難而退了,可有一個男生卻執著不已,默默地不求回報的對她好,比如在女孩工作有困難時他總是適當地出現,女孩的爸爸要前往醫院複查的時候,他總是忙前忙後,女孩家裏的水管漏水、燈泡壞了、廚房下水道堵了,他總是笑嘻嘻地提著工具出現在她家,時間長了,女孩家裏習慣了男生的出現和接受他適當的幫助,女孩的弟弟妹妹有事也是第一時間想到找男生幫忙,男生對於她們家的請求是來者不拒,心甘情願,非常上心。女孩的爸爸媽媽人前人後尤其是在她麵前總提起他的名字,說著他的好心好意,弟弟妹妹們提起他就讚不絕口,對他崇拜不已,覺得他無所不能,那崇拜的模樣就差叫他姐夫了,在他們眼裏他是女孩另一半的最佳人選。女孩的爸爸媽媽知道女孩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心中的那個人,可是人心肉長,對於成天幫助他們家的人不可能沒有好感、內心不可能沒有波瀾,隨著時間的推移,女孩的心在潛移默化中一步一步被他融化。時間如水帶走了人的年華也衝淡了人的情感,任何濃烈的感情都逃不過時間的衝刷和空間的距離。女孩心思漸重,覺得她和男孩不僅有地理位置的距離,想法、學識、見識等差距也越來越大,可能她有些妄自菲薄,她覺得優秀的男孩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她不能自私地占有原本不屬於她的世界的人,漸漸地女孩回複男孩的信件所需時間越來越長,頻率越來越少。直到那一天”田心停頓了一下,似從悠遠綿長的時空中回到現代,與她相識一年多,第一次聽到她一次性說這麽多話,這個故事聽得我心潮澎湃,呼吸聲不自覺地壓到最輕,害怕稍微重一點會影響這房間裏緊張的氣氛。田心咽了咽口水,繼續帶著幹啞的聲音說道“女孩獨自在工廠值班,那天下午本就感覺身體不適,夜裏早早地睡了。誰知半夜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巨大的響雷聲,把熟睡中的女孩吵醒了,她突然想起工廠倉庫的窗戶都沒有關,如果待會兒下雨雨水灌進倉庫,剛剛進口的一批機器進了水可就壞事了,於是她匆匆忙忙地出了門,一時忘記帶防雨工具,走到一半,雨水仿佛如天上的江河倒掛了似的倒了下來。隻一刹那的功夫,女孩全身就濕透了,她已來不及回值班室拿雨具,隻得向倉庫的位置狂奔,由於速度太快再加上路上雨水打滑途中不小心崴了腳,她顧不得腿腳的疼痛,一瘸一拐總算跑到了倉庫,她奮力地關著一扇扇窗戶,與雨水賽跑,關完最後一扇窗戶的時候,她眼前突然一黑暈倒了,昏倒那一刻沒有想象中的痛,似乎還有些軟?直到第二天她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值班室的床上,一個熟悉的麵孔垂著頭閉著眼坐在她床邊,身上沒有濕漉漉的感覺,她看到被子下自己身上幹爽的衣服,想到什麽,臉忽地紅了。麵前的男生扭動了一下身子,她忙閉上眼假寐。男生睜開眼,下意識地把手掌放在她的額頭上試溫度,嘟囔道“總算沒有燒了。”然後起身離開了位置。女孩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難道自己昨晚發燒了?沒想到男生剛走又折返回來拿外套,看到她醒了,怔愣了一會兒“你醒了,你覺得好些嗎?”
“我怎麽了?”既然被撞見了,就不能再裝睡了,身體還有些虛弱,聲音不免沙啞。
“我昨晚看那天氣狀況,想著你昨晚在廠裏值班,就想過來看看,需不需要幫忙,誰知道跑到倉庫看到你關完窗戶就昏倒了,我正好跑過去接到你,然後把你送回了值班室,還幫你換了一套衣服,發現你渾身滾燙,一直幫你物理降溫,剛剛試了你的體溫,應該問題不大了。”男生這番話打了許久的腹稿。
“你照顧了我整夜?”女孩沒有介意他未經她同意就幫她換衣服的事。
“嗯。”男生點了點頭。
從那天後,兩人的感情快速升溫,不到三個月,兩人就辦了結婚證。在領取結婚證的前一夜,女孩經過慎重考慮,還是給男孩去了她認為的最後一封信,也是近兩個月來的第一封信,信的具體內容隻有她自己知道,將信封口後的那一刻她落下了眼淚,與過去說再見的淚,為過去曾付出的感情落淚,為埋葬初戀時落下傷感的淚,也許還有即將迎接新生活的幸福的淚。
那封信寄出後,女孩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收到回信,慢慢地,時間一晃而過幾年,女孩生了女兒,男生勤奮努力,對女孩很好。女孩有個旁人豔羨的幸福家庭,後來全國企業改革,下崗潮來臨,很不幸,男生和女孩都在這潮流中,工廠長期虧損,最後倒閉,兩人雙雙失業,男生考了駕照做一個的士司機,女孩去了一個小公司當一名出納,雖然家中生活艱辛但好在有個乖巧懂事的女兒,而老人們身體還算康健,時不時能幫忙搭把手,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度過。可這個平衡在不久後打破了,男孩從北京回來了,是省級醫院年輕有為的外科手術聖手。他轉到本地數一數二的醫院安頓下來之後,便想盡辦法找到了女孩,並且告訴女孩他的上一段婚姻失敗了,因為那是父母安排的婚姻,他不情願也不愛,他始終沒有辦法釋懷、沒有辦法忘記女孩,他主動從北京調過來,就是為了尋她而來。女孩聽過後,心中泛起了漣漪,為他的執著,為他的真心,不過,她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生活狀態,她有自己幸福的家庭,有一個愛她的丈夫,有一個聰慧懂事的女兒,她不可能為了自己的情而拋棄女兒,她不會為了自己的喜歡而背叛家庭,她沒有思考多久,當場就告訴了他自己的想法,刻意提及了她現在的生活穩定而幸福,不想被打擾。男孩聽後未堅持,亦未繼續糾纏,但兩人還是保持了朋友間的聯係,電話問候與聚餐偶爾為之。在一年前,女孩父親那支壓壞的腿突然引起了並發症,病情急轉直下,男孩知道後,親自操刀治療,整個過程艱難複雜,但卻救了女孩父親一命,而且對於原本窘迫的家庭來說,根本無法負擔老人的醫藥費,十幾萬巨款如何都湊不出來,最終,老人在醫院所有的開銷全是男孩墊付。女孩寫了借條給他,他不收,女孩堅持可以欠情卻不能欠錢,他才勉強收下。女孩的丈夫在探訪老人時,聽到了其他病友和醫生們不甚明了的閑言閑語,又在一次房間大掃除期間,不小心翻出了女孩以前與男孩之間往來的書信,而且一次無意間又得知其實男生兩三年前就回來了並和女孩一直保持聯係,他在不明就裏的情況下腦補了很多情節。女孩覺得她行得端坐得正,問心無愧,沒有必要解釋,而且,人一旦起了疑心,無論你怎麽解釋他都不會理解,隻會認為你的解釋是在掩飾真相。於是,夫妻間的誤會一次次加深,爭吵越來越頻繁,以至於鬧得不可開交,無法收拾,曾經的溫存、溫柔與相濡以沫都成了笑話。”田心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這個故事仿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憋在心裏這麽久的事情,如今找到傾訴者,煩悶應該消散了一些吧。
我盯著她,小心翼翼地問出心中的疑問“那,他們現在準備怎麽辦?”
她一臉茫然直視前方“不知道,我想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拉鋸,吵架,兩人之間再多的情感也被消磨殆盡了吧。”她停頓了片刻,忽地又說道“也許兩人在其他方麵已經達成了一致,隻是女兒的歸屬兩人還有疑義。”
“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我輕聲地問道。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接著,她轉過頭看著我“如果你是這個女兒,你會選擇誰?”
“啊?”我猛地挺直了身體,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有選擇困難綜合症,考試的時候,選擇題常常是錯得最多的。”
“是啊,選擇題尤其是二選一,很難。”她沮喪地說道,“更何況女兒根本不想選擇,為什麽他們不問一問她的意見。”
我思忖著,一邊蘊量合適的詞語,一邊委婉地說道“如果兩個人情感已逝,甚至到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境況,硬捆綁在一起,大家都會身心俱疲吧,我覺得在這樣壓抑的生活環境下,女兒也過得不開心。不管是夫妻間的放手還是對女兒的放手,放手不代表不愛,放手也許也是一種愛的方式?”
“嗯?”她歪著頭側過臉看著我,臉上依舊茫然。
我舔了舔嘴唇,安慰人真的不是我的強項,盡力而為吧“我如果是這個女兒,我隻希望爸爸媽媽能夠擁有屬於他們快樂的人生,如果他們的人生中因為有了彼此而不快樂,是一種折磨,我倒寧願他們互相離開,畢竟他們有自己的人生,而我的存在是他們曾經愛過的證明,卻不是未來的保障,我會支持他們放手,一別兩寬,各自安好,不談虧欠,不負遇見。”
“他們放手了,我真的就會過得開心嗎?他們各自又會幸福嗎?”她猶疑地問道,又好似不是問我是問自己。
從第三人稱換到第一人稱,是說明我的勸說有了效果嗎?我決定再接再厲“也許會有一段日子難受,也許剛開始會有傷心、不習慣,可如果你的爸爸或者媽媽心寬了,笑多了,愁少了,時間長了,你也會被感染吧。”
“如果離開彼此,他們的心沒寬,笑消失,愁依舊呢?”她陷在自己悲傷情緒裏,不願接受這個事實,聲音變得異常低沉。
她應該被父母的事困擾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在裏麵轉圈、碰壁,撞得鼻青臉腫還不肯走出來,想的是最壞的情況,設想的是最差的可能,給自己的心裏設置屏障,給自己的未來增添障礙,她明白父母已回不到過去,可內心又固執地不想接受這個事實,於是不停地把自己關在牢籠裏,不願出來。她是如何獨自堅持這麽久的,又是如何能將自己禁錮還能表麵上保持笑容,還能在外人麵前表現得若無其事,內心應該很強大吧,不過強大的內心裏麵包裹著的又是一顆脆弱而嬌柔的種子,會發芽、開花、結果,當結果那天,她才能完全釋放自己吧。
為了寬慰她,我又使出了我的殺手鐧,沒心沒肺地笑“你覺得目前是他們最糟糕的情況了嗎?說上兩句話就吵,隻有互相不見麵,雙方才有喘息的機會,難道還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糟嗎?如果沒有的話,我覺得就坦然接受,未來還很長,何必和未來的自己過不去,你更是如此,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難道就這樣像孫猴子似得被大山壓個五百年,然後五百年後等一個有緣人來相救,人有幾個五百年?”
她終是被我的言語逗笑了,好不容易,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我可不是妖怪,活不了五百年。”
看著她的笑容,我心中稍稍放鬆,餘光瞟到書桌上的小鬧鍾,驚叫道“呀!快兩點了,我們要遲到了!”
兩人飛也似的拿起書包往屋外奔去。
年輕就是好啊,身手矯健。
煩惱來也快去也快,憂愁也會隨著汗水、清風而飄散。
今天中午的午休又泡湯了,幸虧下午考曆史,那可是我的強項,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