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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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莫無涯一掌拍開手中酒壇的泥封, 隨著他的動作, 一股清冽誘人的酒香四散而來。他眉頭微揚,傾斜酒壇將壇中液體倒入白玉酒盞之中,在舫頂夜明珠的光芒下折射出淡淡的琥珀色。

    而在小案的正對麵,素音正垂眸認真泡著茶, 煙霧嫋娜下更襯得其人眉目精致, 雋秀絕倫。

    莫無涯身為劍仙莫氏一族的下任繼承人, 吃穿用度自然不會短了去。他供給素音的茶葉, 是赫赫有名的極品靈焰毫尖,便是在整個修真界,也是足夠叫人打破腦袋去爭搶的奇寶。

    沉浸在盈盈茶香中的素音偶然抬頭,發覺對麵人一副癡怔的呆愣模樣, 不禁好笑。他將那一小杯剛剛泡製好的靈茶推到莫無涯跟前,打趣道,“從來隻當你是酒中仙, 不曾料到你也有茶中客的雅興。”

    因為他的舉動, 卻是把他的右手湊到了莫無涯眼前, 纖細白皙的手指宛如玉筍, 泛著淡粉的指甲光滑無暇好似桃花瓣。他下意識地就想把這雙手納入掌中, 細細感受它的溫度和柔軟。片刻的失神後方才清醒過來,慌忙移開幾乎快釘在素音手上的眼睛, 接過對方遞來的茶杯。

    “我素來欣賞不來茶的滋味, 不過別人可以不賞臉, 可誰叫你是我的好友呢, 自然是例外。”<br/><br/>為了掩飾自己先前的反常,莫無涯故作豪爽地將茶水一口吞了,而後長舒了一口氣,朗聲笑道。

    “”

    無可奈何地瞥了眼隻一口就被莫無涯飲得幹淨的茶杯,素音輕輕搖頭,“若是有茶道大家在此,看到你這麽焚琴煮鶴牛嚼牡丹的喝法,非得被氣出毛病來。”

    “妙音僧人,雅量無雙,小小的茶道當然也不在話下。”莫無涯不正經地斜眼看他,眼中笑意盈盈,“你也會生我的氣?”

    “出家人從不妄動嗔念。”

    素音自己接了杯茶輕輕啜飲一口,感受著茶液裏淡淡的天然香氣還有充沛的靈力在唇舌間翻滾的奇妙滋味,朱色的嘴唇沾染了殘留的茶水,變成了瑩潤動人的胭脂紅。

    “你當初遊曆人間,多虧遇見了我。”費了老大的勁才把眼神從素音臉上挪開的莫無涯忽然一掌拍在自己的額頭上,發出了宛如呻\吟般的歎息。

    “?”

    還沒喝完一杯茶的素音被莫無涯這麽一打岔,倒是順手就把茶杯放在桌上,好奇地看向他。

    “要不是我幫你盯著防著,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癡男怨女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剝了。”

    “生吞活剝?”聽完莫無涯描述的素音忍俊不禁,他打量自己的雙手片刻,分明就是平平無奇的肉\體凡胎,最後不免溫聲回道,“我又不是上古那位玄奘法師,靈禪子轉世,吃了還能長生不老,他們吞我作甚?”

    “咳咳——”

    調侃完好友就又跑去喝酒的莫無涯好懸沒被自己最愛的美酒嗆死,他捂著自己的喉嚨臉色變幻好一陣才恢複平靜,“你是在開玩笑?”

    “出家人不打誑語。”<br/>素音平靜應答。

    “唔禪師啊,別和我說你長這麽大,從來沒照過鏡子。”

    莫無涯雖然和素音相識已久,可惜因為雙方身份的緣故,相處的時間並不算長,不過交情極為要好——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便是如此妙不可言,有人朝夕相處數十年,依然不值得信任;還有人分明萍水相逢,卻能彼此交托後背——所以這還是莫無涯第一次知道,素音對自己外表的殺傷力居然一無所知。

    修真界多出美人,無論男女。他莫家嫡子的身份,眼界不知道高到哪兒去,可迄今為止,也沒見過能在容貌氣質上穩壓素音一頭的人,更何況是在凡人出沒的紅塵界。

    “照是自然照過的。”在莫無涯猝不及防提到這一茬後,素音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聲音比之先前,莫名其妙弱了幾分,“隻是認不大出來罷了。”

    他抬眸看向一臉錯愕的莫無涯,抿唇說道,“說句簡單的,我有臉盲之患,包括自己在內,認不出其他人的臉。”

    “!!!”

    莫無涯開始慶幸自己剛才險些被嗆死後沒有再喝酒了,不然這次的狀況絕對會比上一次嚴重。不過很快他又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忍不住問道,“可是,平時我臉上的那些表情反應,也沒見素音你發現不了啊?”

    他倒不是懷疑,數盡天下,素音也位列在他信任之人名單的前茅,之所以如此發問,不過是因為單純的好奇。

    “表情神態是一回事,具體的容貌又是另一回事。”素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顯然也是對自身的這種“怪病”感到十分無語,“總而言之,我能注意到一個人的表情神色,但是讓我描述那個人外貌確是強人所難。我能從寺裏師兄師弟的口中知道,我——長得應該算是不錯?可具體長成什麽模樣,一直都是影影綽綽的,和你一樣。”

    莫無涯心裏忽然打了個突,“什麽叫和我一樣?”

    素音抬手掩住嘴唇,努力讓自己笑得不那麽明顯,“就好像認識你以來,雖然我不能記住你的長相,可隻要去找人群裏穿得最光鮮亮麗的那個,一定就是你沒錯。”

    莫無涯:“”

    穿得好看,懂得享受怪他嘍?

    這還是莫無涯首次知道素音還有這麽古怪的病症,在得知之後,他也沒有再多問。雖然聽起來有些滑稽可笑,但他不曾親身經曆,也不會知道對方有沒有因此吃過苦受過傷,所以,不再往下深究才是最好的處理辦法。畢竟,看素音如今的表現就能明白他全然沒有受到怪病影響,依然活的很好。

    不過到最後,莫無涯還是沒忍住提點了懵懵懂懂的素音幾句,“以後出外遊曆,少笑少彈琴,要是有人邀請你吃飯或者遊玩,不要搭理他們。”

    素音發了會呆,而後頗為奇怪地說道,“你這一說,和師傅當初對我提到的一模一樣。”

    “你師傅也是過來人。”

    想起自家老祖有一次喝多了和他提起過的陳年往事,莫無涯的嘴角輕輕抽搐了幾下。

    據說如今梵天寺的那位主持了塵大師,當年遊曆紅塵的時候,不知惹了多少情債,甚至還有一位同為修真界大能的女子親自殺上寺門逼婚的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啊。

    在素音麵前,莫無涯當然不能他師傅當年的那些“桃色”事件,隻能幹巴巴地笑了幾聲敷衍過去。

    而後他不經意地扭頭望向窗外,眼睛一亮,“好漂亮的蟲子。”

    當得起他誇獎的飛蟲自然不同凡俗,它通身閃爍著幻夢般的藍紫之光,仿若夏夜裏璀璨的星辰,此時正在畫舫的窗外上下不定地飛舞著,在空中撒下點點碎芒。

    與莫無涯針對美好事物的欣賞不同,素音在他出聲的同時也一道望向窗外,而觸目所及的景象卻讓他麵色微變,差點握不住手上的茶盞。

    片刻之後,四下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鈴鐺聲時,素音已經闔上雙眸,低聲念了句佛號。

    “小和尚,我終於找到你啦。”

    畫舫頂部傳來一道嬌俏動聽的聲音,分明是屬於少女的聲線。莫無涯納罕地仰頭看去,卻見頂部的一小片木料倏忽四散裂開,緊接著,一道嬌小玲瓏的身影旋即落下。

    赤\裸著的細嫩雙腳落在鋪著織花素毯的地麵上,就像是積雪落在花團中,軟綿綿地陷入,其小巧纖細的腳踝上那串鑲有寶石的銀鈴鐺腳鏈便是方才鈴鐺聲的由來。

    這位夤夜前來的不速之客竟然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膚白若雪,眉目如畫,即使還未長成,也足見日後姿容絕代的風華。

    她的服侍和中原地區的女子不同,一身繡製著花鳥魚蟲的蠟染藍布衣裙,墨雲般的發絲挽錐髻於發頂,被銀花和銀梳固定,脖頸手腕更是點綴著一片雕工精美至極的銀鏈銀鐲,俏生生地立在那裏,眉眼彎彎,唇角含笑,仿若月下的精靈。

    “苗疆女子?”

    銀飾和藍布裙,再加上此時窗外那隻奇怪的飛蟲,莫無涯幾乎是在瞬間就想到了這個詞匯,落在少女身上的視線不由多了幾許忌憚和戒備。

    世人皆知南境蠱術,便是由苗族傳承,可真正能夠習得個中精髓,甚至以此入道的,卻也隻有寥寥數個部落,而且無一例外,皆為女子。

    這也是為什麽苗女豔美多情,卻很少有外族男子會打她們主意的主要原因。風俗習慣不同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若是這女子習得蠱術,有朝一日若是你背情於她——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薄幸風流的浪蕩子弟用他們的生命向後人提供了血淋淋的警示。

    “你是誰?”

    苗族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弄不懂為什麽自己在尋香蟲的指示下找到了情郎所在的船隻,看到的卻是一個油頭粉麵的繡花枕頭。

    渾然不知自己在少女心中已經被蓋上好幾個不是好詞戳的莫無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異常無辜地問道,“你這麽大半夜地弄壞我的畫舫闖入,該問這個問題的人是我吧?”

    “我不就是艘破船嘛,我到時候賠你就是了。”莫無涯不陰不陽的語氣讓少女聽了十分氣惱,她柳眉倒豎地正要發作,卻忽然想起當初那個人要她不能再亂發脾氣,更不許傷人性命,於是隻能半途熄了火,悻悻然地叫嚷著,順帶摘下發頂的一根銀簪扔向對方,“拿這個去找揚州的顧五爺,賠你十艘都不打緊。”

    “嘿,小丫頭片子,你看我像是差錢的人嘛——找阿郎還找到我”這兒了,這畫舫上哪來你的阿郎。

    還沒等莫無涯把話說完,從剛才一直被他有意無意擋在身後的素音忽然輕歎一聲站了起來,眉頭微蹙地看向霎時間兩眼亮如星辰的美麗少女。

    “阿彌陀佛,幺朵施主。”

    “小咳,素音禪師!”<br/>終於見到自己日思夜想心上人的少女幺朵差點沒直接撲上去掛在對方的脖子上,不過想起臨行前婆婆提及的“女孩子要是太熱情會把男人嚇跑的”叮囑,生生忍下這股衝動,右手卷起耳側的青絲繞在指尖,兩頰緋紅,目含春水。情竇初開的芳華少女,說不出的清純動人。

    “山上的葉星花又開了,去年我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你的。”

    “我打敗了寨子裏所有的蠱女,終於獲得了下山的認可。那天晚上,我就收拾行李離開了,一直走了好久好久,才到了有人煙的小鎮子,可是,我再也沒有見到你。”

    “從你和我說過那些聽不懂的故事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殺人了,出山的時候遇到那些討厭的中原人迷了路,我還會出手救他們呢。”

    “素音禪師,別做和尚啦,做和尚究竟有什麽好。”

    “和我回寨子吧,我可以給你生好多好多孩子。”

    畫風突變的最後一句讓一直暗戳戳杵在原地當電燈泡的莫無涯俊臉一僵,差點當場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