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絕塵穀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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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燦爛的煙火也有沉寂的時候,再明亮的天燈也有燃盡的時候。
    沒有人能在這雲譎波詭的世上永遠站立再世界之巔,也沒有任何事情是一成不變的。
    沒有什麽可以一直在這紅塵中奔走,唯有時間,是那樣殘酷的公平,一點一點流逝,讓人空有後悔的時間,卻沒了改變的能力。
    兩人看著天上的火光漸漸沉寂,又在草地上站了很久很久,這才回府。
    第二天,軒轅楓一早來了棠宸殿,因著昨兒後半夜才回府睡覺,所以南宮涼這會兒還窩在床上。
    軒轅楓來到床邊,理了理床上小女人的亂發,“醒了還裝睡。”
    他一進來南宮涼就醒了,隻是困得很,懶得動彈。
    “幹嘛?”她眯著眼半夢半醒的說。
    軒轅楓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我得去淮水一趟,得好些天。”
    南宮涼刷的睜開眼,似是還有些睡意,眼中滿是剛剛醒來的水光,霧蒙蒙的,像深林裏的小鹿,清薺空明,迷迷糊糊的說,“要多久啊?”
    軒轅楓看著南宮涼慵懶的模樣,喉結微動,最終還是偏過頭,好心情的笑笑,“得大半個月吧,怎麽著也得治個差不多才行,至於到底多久,得看宸兒出的主意奏不奏效了。”
    “哦,那你小心。”南宮涼打了個哈欠。
    “恩,你睡吧,別送了。”說完便在她發間落下一吻。
    南宮涼目送著她出門,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剛剛那慵懶懵懂的模樣消失殆盡。
    惡狠狠的搓了搓額頭,真當她舍不得他走啊?她想回去一趟很久了。
    想著便迅速起身,穿衣洗漱,吩咐道,“溪雲初起。”
    溪雲初起進來等著吩咐。
    “我要出去一趟,你們在這兒應付著,軒轅楓回來之前,我會回來的。”
    “還有,年前我說的治水的方案,十天之後在南安境內實行。”
    不等溪雲初起回答,縱身一躍,施輕功出去。
    溪雲初起也是一頭霧水。這是要幹嘛去啊,這麽久。
    疾馳幾天,來到南安境內,祈燈節上,路過絕塵穀,南宮涼不禁停下腳步。
    春風過境,花雨陣陣,與棠宸殿裏的梨花無異,隻是,多了一點蕭瑟的味道。
    很熟悉,很傷感,又淒涼。
    南宮涼舉步進去,走過海棠林,禁不住伸出了雙手,掌中未接住一片花瓣,卻也固執的伸著手,任憑四周的花瓣在空中打了個旋饒了她的手一圈,緩緩灑下。
    絕塵穀內全是海棠,南宮涼輕撫過每一棵海棠。因著很少在宮裏,所以這些年來,除了在日沉閣,便是在絕塵穀。這裏的每一棵海棠,都有她的足跡。
    或倚在海棠上喝酒,或在林間起舞,或在樹下撫琴,或在花間練劍……
    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迷惑了,走失了,就喜歡來這兒。來這裏,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與祥和。
    她覺得,她應該在這樣安靜的地方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自己該幹什麽,這麽做,自己是誰……
    她愛軒轅楓嗎?
    她不知道,她隻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裏有些欣喜,有一點莫名的喜歡,有一點想停下自己的腳步。
    要是,她能預知現下自己的心境的話,她一定不會自己親自來趟東興這趟渾水。
    她有時候在想,要是有一天,江山,和他之間一定有一個抉擇的話……
    若是之前,她不會猶豫,可是現下,她的心裏好像一層濃霧,遮住了她所有的理智,前路泥濘,她不知道該怎麽走……
    十年來,真的是大夢了一場,她將自己練得心冷如鐵,她一直告訴自己該怎麽做。
    可她之前從未想過,她心裏會這般牽掛一個人……
    她甚至在想,若是軒轅楓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會是怎樣的心境,是矛盾,複雜,不知所措,還是想自己一樣,變得不像自己。
    她是誰?
    南安國攝政公主南宮涼?
    她並不喜歡這個身份,哪怕是世人敬仰,萬人朝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都是厭惡的。她討厭那老頭兒的寵愛,她不稀罕,每每想起,都覺得無比惡心。
    日沉閣閣主忘塵公子?
    可她從未以這個身份示人,天下人連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神醫門少主?
    自從師傅死後,她便再也沒有回神醫門。
    棠宸公子?
    可棠宸公子從始至終都是個騙子。
    一個欺情騙愛的騙子。
    在穀裏走了好久好久,突地看見遠處一個熟悉的白色身影,揪的她的心陣陣發疼。
    是江山。
    “舍得回來了?”江山緩緩問道。
    南宮涼快步走近,眼底恍然有淚。
    “哥哥。”
    今天,她隻是西寧山王的妹妹。
    江山撫上了她的頭發,南宮涼抬起頭,江山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眼神悠遠而綿長。
    記憶裏,無論她做了什麽,他都會這般寵溺的看著她,就像大人看著一個愛闖禍的孩童一般無奈與包容。
    派人拿了酒,兩人席地而坐。
    “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難道一直守在這?
    江山淡淡的笑了笑,“猜的,在這小住了兩天了,本以為碰碰運氣,結果你真來了。”
    南宮涼微微挑眉,以示懷疑,“是嗎?”
    江山的表情有一絲龜裂,平複心情後,看向遠方,淡淡道,“這不是快姑母忌辰了嗎?”
    西寧南安世代聯姻。
    南宮涼的生母,江茵,西寧皇的親妹妹。
    以往母妃忌辰的時候,她都會在絕塵穀小住一段時間的。
    南宮涼驟然失色。可明明,母妃的忌辰,還有好久。
    “最近過得好嗎?”江山知道她不願繼續這個話題。
    南宮涼含笑點點頭,“你呢?”
    江山沉吟片刻,南宮涼看他一臉淡漠,“別跟我說客套話。”
    江山又抬頭看著她,一時之間,兩人竟沉默下來。
    知己就是這樣,即便沉默一句話不說,也不會尷尬。
    “你打算就這麽一直不選妃?”南宮涼調笑道。
    “西寧隻能娶一個妻子的。”江山淡淡道。
    西寧國開國皇帝立下國策,世世代代一夫一妻,就是皇帝也不例外。
    南宮涼剜了他一眼,“哥,你是要當皇帝的,哪有皇帝連皇後都不立啊,子嗣怎麽辦?”
    江山笑出聲,定定的看著她,那眼神似是在說,你怎麽知道我要當皇帝。
    “舅舅給你起這個名字,你悟不到?”
    “不是還有江水嗎?”
    南宮涼不再多說。
    江山若有若無的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似是得逞了一般。
    果然,一提江水,南宮涼便啞口無言。
    南宮涼沉默了良久,終於斂目開口,“他……還好嗎?”
    南宮涼想起那一身黑衣,便止不住的陣陣心痛。
    江山砸了咂嘴,歎了口氣,“還能怎樣,老樣子,腦子裏一直混混沌沌的,自從那時起,脾氣一直陰陰沉沉的不太好。”
    想了一會兒,南宮涼幽幽道,“回頭讓明熙送些靜心凝神的藥去吧。”
    江山點點頭,沉默了片刻,又笑笑道,“其實這樣,也挺好,留戀花草的浪蕩公子,總比渾渾噩噩的西寧水王強得多。”
    南宮涼沒有說話,或者說,不知道說什麽。
    江山頓了頓,又道,“其實,生活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真的很好了。
    又是長久的沉默。
    江山試探的開口,“我明熙明淩說,你近來,在東興皇城?”
    南宮涼拿酒的手微微一顫,隨後點點頭。
    從小到大,她很少瞞這個人什麽。
    江山還要再說什麽,卻被南宮涼打斷了,“江山,陪我打一架吧。”
    打一架,就不會這麽煩了。
    說罷,不待他同意,便帶著內力一掌劈過去。
    內力如刀,掌風如電。即便迅疾如江山,也差點沒接下這一招。
    江山迅速側身避過,緊接著打出一道內力,與南宮涼第二道內力碰在一起,就近的海棠被震飛,漫天花雨,洋洋灑灑的飄飛了一地。
    就知道,這女人不會隻打一掌。
    南宮涼在空中手掌一旋,成千上百的海棠似乎是聽她指揮一樣,時而成圍陣,時而成護陣,時而成攻陣。
    此乃天佗宮內,上古神功禦花術,飛花大陣。
    兩道白色的身影交織在一起,伴著漫天的花雨,像是九天仙人在迎風起舞。
    若不是內力極深,武功極高的人,根本看不清二人的動作招式。
    很久,二人不相上下。
    突地,南宮涼抓住空擋旋身一腳,江山轉身避過。南宮涼卻稱他轉身的功夫,一個掃堂腿過去,江山避閃不及,跌落在地。
    江山掩唇咳了幾聲,迅速起身,“涼兒這幾年功夫見長啊。”
    南宮涼巧笑走近,“哪裏是我功夫見長,是你落後了吧,哥你多久不練功了?”
    “軍隊由江水管著,我練功幹嘛?”
    西寧國一向以宮廷和睦著稱,江山管文,江水管武,西寧井井有條。
    “所以呢?你打算就這麽自暴自棄?”
    “沒有,真的覺得沒意思,再說,本王能自保就行了,管那麽多幹什麽,每天批折子就夠累了。”
    “我懶得說你。”
    南宮涼拿出藥,輕輕給他擦著。
    江山看著她,抿了抿唇說道,“你回宮一趟吧。”
    南宮涼手一頓,狀若平靜,旋即又擦著,淡淡道,“怎麽了?”
    她沒有問為什麽,因為沒有什麽必要的原因,這個人不會這樣要求。
    “今天下早朝,皇帝姑父昏迷了,雖無性命之憂,但定會耽誤明兒早朝,烈怕是鎮不住大局。”
    南宮涼顫抖著將藥收起,紅唇微抿,心下百味陳雜,手不自覺的撫上頸上的古玉。
    母妃……連他都要走了。
    南宮涼沉重的點點頭,唇邊扯起一絲笑意,“恩,今晚我會回去的。”
    江山拍了拍她的肩,“明兒我也要早朝,就不陪你了。”說罷,便一躍禦輕功而走。隻要涼兒回去,姑父的病就沒問題,他也不必再掛念擔憂什麽。
    南宮涼遙望遠方的皇城的方向,行行走走這麽多年,還是要回去了嗎?
    她討厭他,也因此厭惡了那座城。
    可是……
    南宮涼轉身走出絕塵穀,雪白的衣擺在空中劃出呼呼的風聲,漫天的海棠花下,既哀婉又悠遠。
    她隻是頭一次覺得,空氣裏海棠的味道竟這般的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