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身戰鬥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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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劍]在下太郎,有何貴幹!
    獻刀天皇,對於信奉天皇的和國人而言這確實稱得上是榮耀了,可是,這一切僅限於刀劍隻是刀劍的基礎上。畢竟,曾經同樣有著刀即身命的說法。如果將鬼丸國綱換做任何一把名刀,本阿彌成重都能夠眼都不眨地雙手奉上,可是,天皇要的偏偏卻是鬼丸國綱。
    對於他而言,鬼丸國綱早已不是一把佩刀而已,他是他的朋友,是為他驅魔辟邪的恩人,是一路陪伴他成長的家人。他打從心底裏是不願將鬼丸國綱交出去的。他四處奔走,甚至舍下麵子求到本家麵前,請他們向天皇進言,他甚至不惜翻出當初皇太子暴斃的傳聞來抹黑自己的刀不祥,想要借此留下自己的朋友。
    可是,天不遂人願。即使傳出了不祥的傳聞,天皇卻依舊像是鐵了心一樣一定要將他收作皇室珍藏,竟然對京中傳的沸沸揚揚的傳聞視若無睹,充耳不聞。隨著天皇誕的日子越來越近,本阿彌成重的心情也不由漸漸地墜入了穀底——難道他們已經注定分離了嗎?
    似乎是本阿彌成重的瘋狂奔走引起了本家的注意,他們也終於瞧出了本阿彌成重對於進獻鬼丸國綱的抗拒。可是天皇豈是他們本阿彌家可以反抗的?本阿彌家可不敢讓一個分家的家主,因為一把所謂的名刀而得罪高高在上的天皇。本阿彌本家當即派出武士控製了他的門徒與家人。就連他本人都被軟禁,等待天皇誕辰獻刀。
    原本已經快要瘋狂了的本阿彌成重終於不得不屈服於現實,若是隻有他一人,隻要鬼丸國綱不願他就願意帶著鬼丸國綱遠走高飛,甚至因此而被通緝、一無所有也在所不惜。可是他卻不能拋下光意一係,他不能讓那些信賴著他的族人因為他的任性而經曆性命之憂。他有他的情誼,但他同樣有他的擔當。本阿彌成重第一次如此痛恨他的家主的身份。
    天皇誕辰前夕,本阿彌成重跪坐在案前,桌案上擺著明日便要被進獻的鬼丸國綱,目光呆滯,仿佛整個人都失去了精氣神一樣。如果有認識他的人在這裏看到他這副樣子必然會大吃一驚,因為,他比起被關進這裏之前整整瘦了三圈,眼下是厚重的青黛色,下巴上是稀稀拉拉的胡茬,整個人頹廢地比之進入這道門前仿佛老了數十歲。
    就連每日依命為他送來飯食的侍女都不由偷偷議論,這哪裏是獻刀啊,這分明是要奪走他的命啊!而在守衛的武士們眼中,本阿彌成重已經瘋了,他每日隻會那麽呆坐著對著那把刀自言自語,仿佛那把刀在和他對話一樣,一看就陰森森的,也不知道天皇為什麽要要這把不祥的名刀。
    不過,那隻是普通人眼中所見罷了。若是有陰陽眼的陰陽師在,他們就會告訴那些武士,不是本阿彌成重瘋了,而是他確實在和他麵前的鬼丸國綱說話,而那與他對話的付喪神如今便端坐在他的對麵。
    鬼丸國綱也是不願離開的,刀生漫長,可一個合得來的主人依舊萬分難得。更何況這個主人還可以看到他的付喪神的形象甚至可以與他對話,如果可以,鬼丸國綱甚至希望本阿彌成重可以長生,永遠的做他的主人。但是,那顯然不可能,甚至,現在他們想要相伴百年都已經成為了奢望。
    鬼丸國綱這幾日也四處奔走,四處尋找京中的鬼怪想要借他們的力量擾亂獻刀之事,可是那又怎麽可能輕易實現,要知道,皇室可是從來不缺少陰陽師、除妖師與僧侶、神官們的效忠。就算是他這種日益衰弱的付喪神也早已無法如平安時代那般肆意驚擾貴人,更何況是那些躲在角落裏苟且偷生的小小鬼怪們了。
    直到此時,鬼丸國綱才認識到,事情真的已經沒有轉機了。而此時,鬼丸國綱也終於注意到了本阿彌成重的異樣,看到短短數日之內便精氣大量損耗的本阿彌成重,鬼丸國綱的心中第一次產生了不忍的感覺,此時二人靜默相對了半天,它終是忍不住開口道“將我獻出去吧。刀劍易主,不過尋常罷了,我也不是隻有你這一個主人而已。”
    本阿彌成重的手指不由攥緊,曾經高昂的頭顱深深低垂,唇角抽動許久,終是沉默地點了頭。
    二人便如此靜默對坐了一夜。第二日,本阿彌成重換上厚重的禮服,親手將鬼丸國綱獻給了天皇。
    鬼丸國綱雖然不舍卻也隻是傷懷而已,畢竟,人與刀注定會有分別,不是人死去,就是刀折斷,這本就是宿命,反正他也在本阿彌成重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他是他承認的主人,想必那些不長眼的鬼怪們感受到他的印記應該依舊不敢去打擾本阿彌成重,他也應當可以長命百歲了吧,那也算是他為他做的最後的事情了吧。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麽,這或許隻是他數百年記憶中一個令他難以忘懷的傷感的事情罷了,可是,鬼丸國綱還是低估了人類的卑劣。久慕鬼丸國綱之名?嗬,如果是那樣就好了!試問,哪個皇室會真的不在意不詳的傳聞?天皇為何在聽到傳聞之後依舊堅持令本阿彌家獻刀?因為——他早就知道。
    “大人,這就是鬼丸國綱了。”
    “好,放在這裏吧。”
    “……天皇殿下希望知道您何時能將其封印?”
    “請回稟天皇殿下,從它進入這個院子起,他就已經無力再危害皇室了。”
    聽到這段對話,鬼丸國綱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可是,當他想要反抗時,他卻發現,這個院子中竟然繪滿了針對付喪神的陰陽陣法。而且,他甚至還從中看到了用來抽取神明、妖怪的力量的法陣。鬼丸國綱瞬間猜到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他立刻現出身形揮起自己的本體想要逃離,可是,一切已經太晚了……
    他的力量被漸漸抽離,可是人類又無法承受得起弑神的懲罰,那名不知名的陰陽師雖然抽走了他近乎九層的力量,卻留下了他的本源將他封印進了刀匣之中。之後便是漫長的黑暗。他也曾怨恨本阿彌成重為何沒有來救他,可是後來想想,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類罷了他又怎麽救的了他。但是,他還是想問他一句,若是他知道這個結果,他願不願意舍棄一切留下他……
    他在寂靜的黑暗中思念著前任主人,怨恨著人類的貪婪與卑劣,緩慢的修複著自己損耗的神力,最終,在漫長的怨恨與虛弱之中墮落……可是他終究還是懷念著本阿彌成重的,他想要回到他身邊,他想要知道若是他知道這一切還會不會將他獻上……
    封印的力量終於在漫長的時間中消磨殆盡,他終於破除了封印,他感受到了那個將他封印的陰陽師的後裔的氣息,所以,他不顧周圍密密麻麻地靈力者的氣息,悍然殺死了那個害他至此的人的後裔,然後倉皇逃竄。然後……變成了他們如今所見的局麵……
    這是鬼丸國綱的記憶,而太郎所見,遠非僅此。他透過了鬼丸國綱身上纏繞的守護,看到了本阿彌成重……比起鬼丸國綱漫長的記憶,本阿彌成重短暫的人生顯得尤為短促,他最不平凡的地方,大概就是遇上了鬼丸國綱了吧。
    他的一生在鬼丸國綱的記憶中大多可見,而在獻上鬼丸國綱之後——他並未如鬼丸國綱所想的那樣生活回歸正軌。最初的幾天他還能夠忍著心中的悲傷操持族中事務,但是,僅僅數月之後,就在鬼丸國綱被封印的那日,本阿彌成重也心有所感,積勞成疾病倒了。然後,他喚來自己信重的後輩,將家主之位傳給他之後,雙目無神地喃喃道“他走了,我感受到了,他走了……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本阿彌成重纏綿病榻數月之後,終於在次年夏日,他與鬼丸國綱初遇的時節,與世長辭。而在他彌留之際,他依舊在無聲地低喃“我無法在你遇難之時陪伴在你身邊,天照大神啊!如果您真的憐惜您的子民,就請讓我死後長伴在他的身邊吧,我願意舍棄轉世之機,求他的一線生機。”
    然後,死去的本阿彌成重沒有去往地獄,沒有去往天堂,他到了封印之中,鬼丸國綱的身邊,他的靈力化作了鬼丸國綱吸納靈力的橋梁,他的靈魂護住了鬼丸國綱的本源讓他免於因為怨恨完全墮化,他從未離開過……
    太郎微微斂目,收回目光,微微一頓方才望向那個呆立在當場的付喪神。唔,看起來不需要他再講述一遍了,在他看到那些過去的事情的時候,觸發他的能力的人應該也可以同步看到同樣的記憶。太郎默默地在心底記下了這個特性,同時心中把對自己的這個能力的評價又太高了一個檔次,這個好,他並不是善於言語的人,這個特性很方便,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看到太郎動了,次郎連忙拋下夏目走上前來,焦急地查看著太郎的情況“大哥你沒事吧?”
    “無事。”太郎微微搖頭,隨即又將目光投向了鬼丸國綱。
    而此時的鬼丸國綱早已是淚流滿麵,盈滿了怨念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滑落臉頰,鬼丸國綱身上的暗墮氣息隨之不斷減輕,就連小烏丸與次郎都不由被鬼丸國綱給嚇了一跳,他們還真沒見過那個神明的墮化是可逆的!這要是多麽強大的神性才能做到這一步?!
    不過,太郎卻是知道,這一切與神性並沒有關係。因為鬼丸國綱的神力本源本就因為本阿彌成重的靈魂的護持而從來沒有被汙染過,隻要他舍棄心中的怨恨,那麽他的神力很快就會恢複澄淨,即使他殺過人也一樣,本來,就沒有沒殺過人的刀劍,更何況他親手犯下的殺孽還被本阿彌成重承擔了,而且,他的墮落本就是因為力量被削弱九層,才會神性衰退耽於仇怨而墮化。此時封印破除,力量充足,再加上想通了,自然開始逆轉墮化。
    若是當初他剛剛被封印的時候有人為他破除封印,而且助他恢複力量放棄仇恨的話,說不定連本阿彌成重都能因為幫助他重新恢複神性的功德而神誌複蘇成為鬼怪,隻不過……這個世界沒有如果,本阿彌成重終究隻是一個人類而已,那麽多年的消磨,他的靈魂早已磨滅了靈光,即使此時鬼丸國綱恢複,他也依舊隻是一道融於鬼丸國綱神體之內的守護的力量。
    “平十郎……”鬼丸國綱追悔莫及地喃喃道。
    “……這是?”夏目看到他那麽傷心的樣子不由擔憂地向太郎詢問道。
    太郎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敗在了夏目那雙溫柔的眼睛之下,盡量簡潔的將本阿彌成重與鬼丸國綱的故事告訴了夏目他們。雖然太郎的描述極盡簡潔並且不帶半分感情色彩,但是,對於夏目這種善於通感的人而言,顯然已經感動他了。
    夏目“qaq天皇和那個陰陽師真過分!可是……那個除妖師也沒有錯,他……”
    的場靜司冷漠地接口道“的場家會將它重新封印,噬主的刀劍沒有資格存在。”
    鬼丸國綱猛地抬起頭來,雙目通紅,身上神力湧動,隱隱又有暗墮的跡象“就憑他們也有資格稱為我的主人?!可笑!”
    不等鬼丸國綱暴起傷人,太郎一個橫跨擋在了鬼丸國綱與的場靜司之間,俯視著的場靜司平靜地說道“你不能封印他。”
    “為何?”的場靜司皺眉不悅。
    不過他們無法理解,小烏丸卻是立刻猜到了太郎的打算,他們的世界需要更多的神明與神力才能平穩渡過進化,而時政的刀帳裏顯然沒有鬼丸國綱這把刀,以時之政府的能量而言,如果他們的刀帳中不存在鬼丸國綱那就意味著——他們的世界已經沒有鬼丸國綱這把刀了!
    小烏丸微笑頷首“果然還是太郎殿想的周道。如果諸位信得過我們的話,那麽鬼丸殿就交給我們來處理吧。反正,人類無法承擔弑神的罪孽就算留下鬼丸殿也隻能封印,倒不如交給我們讓他戴罪立功。同時,如果由我們來監管的話,想來也比你們自己監管要更加穩妥些吧。”
    夏目和名取周一也不由被他們的提議嚇了一跳,的場靜司不知道他們的來曆還好說,但是他們卻是知道他們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啊!夏目不由瞪大了眼睛“你們帶他回去真的沒有問題嗎?”
    小烏丸微微一笑,安撫道“請您相信我們不會做出不利於我們與您的事情的,而且,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不是嗎?”
    “這……”夏目顯然已經動心了,一來他同情鬼丸國綱的遭遇,二來也不希望他逃脫他應受的懲罰,所以這個戴罪立功的提議顯然很合他的心意,隻是,他還是不由將目光投向了這次會議的主人——的場靜司。
    的場靜司輕哼一聲,瞥了一眼默然不語的名取周一,與滿眼希翼的夏目,最終還是勉勉強強地點了頭“如果下次再見到它作惡,我必會將其封印。”
    太郎神色不變的垂眸道“你沒有機會了。”隨後他微微偏頭,對依舊沉浸在悲傷之中的鬼丸國綱問道“你還想再見到他嗎?”他倒是有些小法術可以讓本阿彌成重的靈魂從鬼丸國綱的身體裏分離出來,畢竟,本阿彌成重的這種力量說白了就是強大的願力凝聚而出的特殊效果,而論操控願力誰又能和統治了一片大陸上萬年的光明神殿的傳承相比呢?
    鬼丸國綱也立刻反應了過來太郎口中的他在指誰,他的眼睛當即亮了起來,身上的暗墮氣息瞬間散的幾乎消失殆盡“您有辦法?!”
    得,敬稱都冒出來了,不過被尊稱的太郎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對,而是點頭道“有,但就算如此,你也要淨化他沾染的怨孽,而最後,他也不能恢複你們相處的記憶。”
    鬼丸國綱的臉不由白了一瞬,但也隻是猶豫了一秒,他依舊咬牙道“請您助我!”就算是忘記了他的本阿彌成重那也沒有關係,他保護了他那麽久,他總該還他一個幹淨的靈魂。到時候無論他是願意去轉世,還是願意留在他身邊,他都願意支持他。
    太郎微微頷首“那麽,如你所願。”
    ………………
    將夏目安全護送回家之後,太郎等人也帶著多出來的鬼丸國綱,激活了歸程的禦守,而鬼丸國綱的肩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隻沉睡白狐。光芒閃耀過後,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鬼丸國綱這把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