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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螺漂浮在眼前，身體在一片深藍裏靜靜沉沒。
    章小魚突然想起出發之前初次聽老院長說這個任務時，她們驚喜之後的驚恐。
    她們當然不能和邵洪卓比，人家的處變不驚來自出生入死的各種曆練和極致的修為，以至於揮一揮衣袖就能帶走一百株凝木。她們到底還在坎坷的階段，逐鹿書院的那點曆練仍沒有讓她們克服最初的阻礙。
    恐懼，或者膽小。章小魚知道這個東西尤其難克服，剛入水時她害怕得像砧板上的魚，遊泳姿勢僵硬得一彈一彈，差點把避水珠咽下去。不過一旦向那層阻礙邁出一步，或者別的感覺能稍稍取代它，便也來不及覺得可怕了。
    譬如說她現在已經在淺水裏，帶著避水珠形成的透明靈氣罩，與水妖們賽跑。
    “阿西，怎麽那麽難纏，甩不掉啊！”章小魚氣得爆粗口，舉著海螺一圈一圈地在頭頂上晃。晃出的波紋朝水妖們蕩開，果真將它們麻痹了一會兒。但沒多久，又追了上來。
    “我去！”章小魚放棄逃跑，終於轉過身幽怨地瞪著各色水妖，“還是打一架吧！都別跑！”
    章小魚不想用動靜大的水係法術，隻拿著笛子衝過去左打右拍，呼呼地把附近一片水攪得泛白花，好容易脫開身。如此停停走走，她不得不抱怨水裏的妖真多啊！還沒潛到多深的海裏，卻感覺半天都要過去了。然而沒等她抱怨完，她忽然感到一陣巨大的水壓自遠方而來。隻見各路水妖僵了僵，突然如無頭蒼蠅似的四下亂竄。
    “完了，該不是有大家夥吧？”
    章小魚閉緊嘴護住避水珠，“回去”的念頭一閃而過，她還是一縱身加快速度往深處遊去。不一會兒背部有水紋撫過的感覺，仿佛有一隻巨大的手在把她往下推。章小魚下意識地回頭望。
    好大一條白鯨妖！自她頭頂緩緩遊過。
    章小魚一時呆了，倒也不能完全說怕，隻是從沒見過那樣大的活物，一時也覺得蠻壯觀。大個頭沒有發現她，那些水妖們恭恭敬敬地停在兩旁，仿佛夾道歡迎。等白鯨妖晃晃悠悠走完，緊隨著它的是一群五色斑斕的大魚小魚，遠望好似琉璃珠串兒掛在後頭，真是彩光粼粼，應接不暇。
    章小魚好奇地看著這一幕，直到水妖們恢複自己的鬧騰才趕忙繼續下潛，不禁也有點後怕。不過想了想，這種大塊頭的缺點就是笨拙和視線不好，要是再遇到，三十六計走為上就行。
    她拍拍胸口，呼一口氣，腳背繼續打水向冰涼的深海而去。
    越往下，見到的活物越是少，也越是黑暗。章小魚不斷調節目力，也終於到了什麽也看不清的一段路。
    “太黑了吧……”章小魚懷疑自己闖進了一片墨水。除了繼續加快速度，她盡量縮起手，然後戰戰兢兢地咬了咬避水珠。避水珠一碰牙，籠罩在外的靈氣層便會發光，如此便可照明。不過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舉動，因為一亮她便暴露了自己，如果這個地方有什麽怪物——盡管花管事和方先生以及海底圖都介紹說這段海除了柔軟的海草之外並沒有其他活物——那她就是個活靶子。
    章小魚勉強看清了周圍一米內的東西。她不敢碰海草，那種觸感並不好受，但時不時的總踩到泥濘的下坡地，便有草來纏她的腳，章小魚不得不拿刀去砍。好家夥！這些海草也算有妖力的，章小魚砍一下，它們就“啊”一聲，砍一下“啊”一聲，越用力叫得越淒慘，章小魚渾身皮疙瘩沒處掉。
    不過她也陰錯陽差地砍下過一把翅翎黑藻，這玩意兒跟孔雀毛的顏色一樣，章小魚順手塞進儲物袋，新鮮的好回去帶給錢婉芙。
    ……
    終於，前方出現亮光。
    “媽耶——終於走完了！”
    方才的海草原其實不過五裏，可感覺真是漫長。章小魚抱了抱海螺，開心得想哭。
    海底圖上說，越過那段黑暗深海就差不多遊了二十裏了。章小魚無意間一看，便不由驚呼。
    “我不會已經死了吧？”她揉揉眼睛懷疑看錯了，又咬咬舌頭，一不小心把避水珠的光掐滅了。
    滅了更賞眼。遠處好像夜空整個兒倒翻過來，沉入了海裏似的。隻見前方“繁星”點點，更有一輪明明“白玉盤”鑲嵌其上，水光粼粼，更顯朦朧。章小魚的後怕不禁被好奇取代，望了一會兒後翻開海底圖。
    上麵沒有說此地有明月似的東西，章小魚遙遙看著“白玉盤”，心想不要靠近就好。這時她聽到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音，好像陸上泉水激石，隻是在廣袤的海底更加悠遠深沉。
    “哦，是金麟！”
    章小魚轉過頭，果然見一片幽瑩瑩的“星星”朝這邊來。據說這是除凝木林子外此地唯一可見的活物，叫金鱗水母的，一大片遊動時會有“叮咚”聲響。章小魚稍稍側身，讓過那片金鱗飛去，然後跟在了它們後麵，一起緩緩前行。
    金鱗就住在凝木林子裏，跟著它們走準沒錯。
    ————————
    此刻，晴朗的海麵上，宓楓兒在雲舟上打坐等待。一切都非常安靜，手中沒有突兀動靜的無盡繩彰顯著章小魚暫時無礙。
    她不由放了放心，看來比想象的要順利一些啊。
    可再轉念一想。要是淺海也就算了，如果章小魚真在底下遇到什麽危險，她連忙都沒的幫……又不由再次擔憂。
    這時又有其他修士出現的聲音。此地已然成為勝地，從早上到現在，宓楓兒已經遇到了五波為了大鼇來的修士，幾乎每一波人都問她一句：“道友為何不下水？莫非此處有過意外？”
    別人的擔心也不無道理，隻不過那種略帶敵意的、生怕她會搶大鼇的目光，看得宓楓兒很不舒服。她解釋道：“我同伴正在水下，我們不捉大鼇，有其他任務在身。”但仍沒消減那份敵意的目光。宓楓兒“哼”道：“要不是我們隻有一顆避水珠，功力還不大夠，那隻大鼇也肯定要找上一找的，說不定瞎貓碰上死耗子，運氣遠比你們好呢！”
    這麽說著，倒也勾起了對大鼇的幾分念想。這一路過來聽著各路修士們的談論，宓楓兒才知道大鼇身上的寶貝這樣難得。海底深處的活物大抵外皮極其堅硬，因而其甲骨是當今世上最好的防禦性法寶材料；那大鼇據說曾與仙界有關，得了仙氣，因此其內裏的肉身都是煉丹的奇藥，各部位各有效用，最好的能直接延長五百年的壽命，直接突破兩個境界。至於其血液，自然是被符師們盯著，僅次於天狗血的好材料……
    “誒？這不是那個——”
    宓楓兒分心睜眼，見是剛來的修士在說話。他們兩男一女，一眼看去氣度不凡，各個出挑，尤其是那女子，舉止優雅，頗有大家閨秀的氣質，想來是家族中的修士。宓楓兒覺得有點眼熟，這才想起來他們也是坐柴家的雲舟來的這兒。
    那三人正看著她：“道友，又見麵了。”
    宓楓兒微微點了點頭。
    不同於其他修士目光帶敵意，他們反而有幾分揶揄一般，但也很快正色幹起正事。
    “阿曜先和我一起下水，阿昭你就在水上接應。”
    “好。”那個叫阿昭的修士麵目柔和，滿目殷切的擔憂，又鄭重喚道，“小姐，你上次的傷還沒有痊愈，不宜在冰冷的海裏待太久，每隔一日就必須上來調息一會兒，千萬不可忘記！”
    “知道了，我有分寸的。”女子信心滿滿地笑了笑，又仔細盯著叫阿曜的修士囑咐道，“你一旦找到蹤跡，即刻開啟傳送陣供我通行。定海禦龍鼇必須由我親自拿下，你可不能再莽莽撞撞搶先動手了，最多想辦法控製住它，明白嗎？”
    “明白啦。”叫阿曜的修士原本懶洋洋地望著周圍風景，這時見女子眯起眼睛，立刻抱拳保證道，“放心小姐，這次我絕對不動手！”
    “走了！”
    女子率先入水，動作快得讓阿昭一怔，他再次鄭重囑咐：“阿曜，千萬不要離小姐太遠，保證她的安全！”
    “你也太緊張了吧，小姐一向自己會拿主意，修為和武法又不比我們低。”阿曜忽然抱著手玩味地看他，“你這家夥，自從小姐替你擋了那一刀，你每次都牽腸掛肚，不會是感動又動心了吧？”
    阿昭的耳根子忽然紅了，但麵上尤其鎮定，毫不猶豫將他一腳踹進水裏：“行了少廢話，快下去！”
    撲通一下蹦起一個大水花，接著水上咕嚕咕嚕冒泡：“君子成人之美，有事拉無盡繩，我跟你換班！”一翻水花，便消失不見。
    阿昭紅色的耳朵過了一會兒才恢複正常，這時才看到宓楓兒在瞧著這裏，再次禮貌地笑了笑。
    宓楓兒回以禮貌微笑，胸腔一顆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
    海下二十裏，章小魚已經習慣了這個幽藍的世界。
    偶爾遇到人，她嚇了一大跳，下意識的亂晃海螺。但當知道是陸地上來的修士之後，她反而安定許多，“道友”“道友”招呼得歡快。雖然不是同伴，有人還對她還敵意地亮出刀劍，但不管怎麽說，章小魚好歹不是一個人在這魚都沒有的無盡海洋裏穿行了啊！感謝大烏龜！感謝大烏龜曾出現在這裏！章小魚也不再抱怨自己運氣不好，正所謂海底遇同類，他鄉遇故知，就是一種運氣。
    當下她已望見了不遠處茂密的凝木林子，腳背輕快地打水，不一會兒就登上了沉島。此地就如陸地上的森林，隻是萬事萬物看上去別無二致，可無論腳下的泥土，身旁的凝木樹幹，還是下落的凝木葉，無不堅硬如頑石，平滑如鐵片。
    章小魚扶著凝木在林中穿行，身畔金鱗水母輕盈拂過，蕩起層層波紋。不得不說，這種景致還真是難得一見。不過章小魚也不再磨蹭，準備好了斧子，已經尋找到了合適的凝木。
    這株凝木粗細適中，高足有一丈半，在這片林子卻中是貨真價實的矮子。還好邵先生帶回來的木頭大多也是這麽高的，否則別說章小魚扛不上去，砍下來的動靜也足以讓金鱗來圍攻她的——當下已有金鱗遊過來，對章小魚虎視耽耽。
    章小魚對著金鱗晃晃海螺，大眼瞪小眼，不由分說操起斧子一舉砍下。隻聽“錚～～～”一聲，章小魚手臂發麻。緊接著肩上針眼紮著似的一痛，突然奇癢難耐。
    “我去，被咬了！”
    一隻金鱗得意地看著章小魚，又要一口咬來。章小魚連忙揮起斧子趕金鱗，心疼地抱著發癢發麻的肩膀幹嚎，心想這東西明明星星一樣那麽好看，幹的卻是蚊子的勾當！還比蚊子毒。
    章小魚翻出準備好的祛毒散吞下，終於好受了些。然而這裏金鱗那麽多，藥是有限的，她不得不拿著笛子一陣狂趕，再不行也隻能讓幾隻見了血，好歹震懾了一下，這才得以繼續砍凝木。
    然而章小魚感覺自己好像吳剛。不得不說這凝木太堅硬，好像砍了半天才砍進三分之一，拔出斧子後簡直找不到細密的疤痕，以至於下一斧子她常常砍錯地方，花了不少無用功。章小魚坐下來靠著樹歇了歇，避水珠保護層籠罩下的她已經大汗淋漓。
    “這得砍到什麽時候啊，兩百株，我的天……”她大口喘著氣，這時又有一群金鱗來過來搗亂。章小魚不耐煩地扔出一張雷屬性符籙，卻聽“哢哢哢”的聲音？嗯？這好像不是她的符啊！莫非扔錯了？低頭一看，那幾隻金鱗已經被電得七倒八歪。再一看，原來她無意中扔了錢婉芙送的符籙。
    “喔，還挺靈的！”章小魚眼睛一亮，“哈哈，錢老板，我算是沒白在你那兒買東西和打工，是我小看你啦！真夠運氣！”心裏想著一定給她多捎翅翎黑藻回去，眼下也恢複了一些力氣，繼續孜孜不倦地砍起木頭。
    終於，第一株凝木總算砍完！
    章小魚用真氣護住周身，小心翼翼地倒退，抱住逐漸傾倒的凝木。周圍的水波震得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水壓迫使避水珠發揮著更大的效用，但她還是差點被凝木壓在地上吐血。說實話，這個東西作為法寶，卻幻化不進儲物袋裏去，憑章小魚現下的法術隻能勉強化得矮一些細一些，可依然塊頭不小。
    章小魚喘了幾口氣，老老實實地抱著它原路返回。又經過死亡般的海草原時，又一次煎熬，木頭不知被纏住了多少次。好不容易回到淺海，她也顧不得對付水妖了，死命地往上逃。
    “快到了，快到了！”
    視線越來越亮……章小魚不禁激動，猛的一蹬腳後的水妖，借力破水而出，騰躍半空！
    鼻腔湧入了新鮮的空氣，好生爽快！眼睛習慣了暗處，微微疼痛，可陽光依然那麽明媚。
    “小魚！”
    宓楓兒看到抱著凝木的章小魚，激動地跳起來。章小魚忽然意識到腳下沒有法寶駕馭，身體又在急急往下掉：“快點接我！快點接我！”
    嘣，宓楓兒駕馭雲舟，準確無誤的接住了她。誰知道凝木那麽沉，她一下沒控製住真氣，雲舟嘭地掉在海麵上，濺起一大片海水。
    兩人都愣了一下，連忙把將要下沉的雲舟控製住，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的媽呀。”章小魚抹了一把臉，吐出避水珠倒在手心，大口喘著氣把凝木放在船上。銅片鐵片一樣的葉子嘩啦啦地掉了一船，宓楓兒眼睛眨得飛快，把凝木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一株？就砍了一株？”
    章小魚直衝她搖手，捧著葫蘆吞了好幾口水，癱靠在硬邦邦的凝木上兩眼無神：“別提了……我也才知道……原來我一次隻能砍一株……邵先生不一樣……怪不得老院長給我們一年期限啊……現在我明白這個任務的難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