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人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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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三妹特別撩人看了睡不著所以明天來看吧w “我不知道, 我一出生就長在這裏。”長安的眼神無比誠實,同時指向了鬆林間的一片空地,以彰示自己實事求是的良好品德:“三年前, 我長在那棵樹右邊。”
季三昧長了個功利的腦袋, 在忍饑挨餓的小時候,判斷周遭事物的標準隻有“能吃”和“不能吃”,長大後更是將這一充滿商賈色彩的思想發揚光大,將周圍的一切簡單粗暴地判定為“有用”和“無用”。
而眼前的樹靈顯然可以被他毫不猶豫地歸為“無用”的那一類。他既不知道沈伐石為何叛道修佛,也不知道沈伐石為何會千裏迢迢來到敵營的僧廟修行,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長了這麽一張臉。長安的世界構成和人際關係簡單得像一張任人勾畫的白紙,自從誕生的那一日起,他每日隻需麵對太陽調息吐納兩個時辰,就算吃飽了, 相當節儉, 但在陰天的時候就容易餓肚子。他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春天時會控製不住地掉毛,被王傳燈嫌棄。
然而,季三昧又實在羨慕這樣的單純到“無用”的人。
但若要季三昧做這樣的人, 他怕是早就屍骨無存了,因此對這類人,他聰明地選擇保持遠觀, 偶爾褻玩。
他和長安並肩坐在門檻上,耐下性子, 傾聽著他短暫人生之中發生的所有故事。
但因為這段人生委實是太過短暫, 長安很快就沒了話, 一雙眸子鎖緊了季三昧的嘴唇,仿佛想從那裏撬出他的故事,一道享用。
……看來自己注定是要讓他失望了。
季三昧伸長手臂,在台階上當當地磕去一段煙灰,笑答:“我這一輩子挺無聊,沒什麽好說的。”
“‘無聊’?”長安歪歪腦袋,“那是什麽?”
季三昧之前從未和樹靈交談過,隻覺得他這樣的反應有趣:“你不明白什麽叫‘無聊’?”
長安困惑地搖搖頭。
季三昧似有所悟,伸出一隻手按在他的心口位置摸索一番,隨即了然。
……長安是一棵樹,他沒有心。
說來也是,一棵在一個固定地方生根發芽、要活過百年千年的樹木若是產生了“無聊”這種情感,那無疑是一場滅頂的災難。
長安低頭看著按在自己胸口的小小手掌,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圖:“……我沒有心,可是我有根。不信你摸。”
季三昧不由得震驚,盯住了長安的襠部,這才驚覺他雙腿間玩意兒的尺寸,在寬鬆的僧袍下仍舊分明。
不得了了,樹開黃腔了。
季三昧的神色變化一旦複雜起來,長安就無法理解了,但他的好處在於他從不去琢磨想不通的事情。
長安用右手食指點上了自己的丹田位置:“我的根長在這裏。你摸摸看。”
季三昧:“……”好像誤會大發了。
但好在季三昧的臉皮厚,他鎮定地把自己視線上移,煞有介事地貼手上去,撫摸著長安用食指指點著的位置,果然能觸到某樣東西在皮膚和肌肉下鮮龍活跳。
那是屬於樹的“心”。
長安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季三昧,帶著桃花氣的眼尾上揚,用誠懇的語氣道:“看到你的時候,我的根動了一下。所以我才想買你。”
季三昧麵無表情。
話是好話,但他總覺得這棵樹在調戲自己。
遭受調戲後,季三昧的選擇一般是和對方比下限,於是他用雙眸攫住了長安的眼睛,手肘放肆地撐到了他的膝蓋上,銜著煙管的唇張揚一挑,從紅唇雪齒間發出含混的腔調:“現在我是你的人了。所以……你想怎樣呢?”
問題和人來得都有點猝不及防,看著貿然貼到自己麵前的小孩兒,長安幾乎看對了眼,思忖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臉倒是先鬧了個通紅。
季三昧正得意間,就聽身後有人喚自己的名字,口吻極冷:“季三昧。”
季三昧無端打了個激靈,轉過身來,又迎麵撞上了沈伐石的冷臉,視覺衝擊可想而知。
沈伐石漠然地注視著季三昧:“到底是誰買的你?”
季三昧恍然大悟,打蛇隨棍上:“多謝沈叔伯!”
在講話時,他的舌尖數度撞在煙槍嘴上,是以發出的聲音磕磕絆絆,卻別有一點誘人的意味包含其中:“沈叔伯於我有再造之恩,三昧謹記在心,莫不敢忘,將來必以身相許,報答沈叔伯……”
也不知道為什麽,在他滿嘴跑舌頭時,沈伐石的身體打擺子似的抖了兩下,緊繃的麵容也露出了一瞬異色。
幾袋煙的功夫,還不足以讓沈伐石完全適應來自身體內部的舔舐感。
現在,季三昧貼得愈近,在他腹內燃燒的火把就愈旺。
時間倒回半刻鍾前。
沈伐石僵直著身體坐在書房裏,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看得王傳燈焦心不已。
勉強多坐了片刻,沈伐石終是忍無可忍,騰地站起身來,撩開步子,將步幅拉得極大,朝回廊走去,卻被王傳燈一把從後拖住了胳膊:“總督!”
王傳燈還以為沈伐石又要“發作”了,他隻想提醒他,決不能這樣一味忍耐,否則,他投身佛門後好不容易養回的心性怕是要毀於一旦。
但是很快,王傳燈發現有些不對勁。
等他低下頭看到總督膨脹成一團、把□□頂成佛傘的玉柄,他悟了。
王傳燈果斷放開了緊握沈伐石的胳膊,致禮道:“總督,盥洗房沿這扇小門出去,右轉最快。”
沈伐石:“……嗯。”
沈伐石靠在了盥洗房牆壁上,難耐地咬牙。高挺的傘尖劍走偏鋒,直指向“清心寡欲”的匾額,端的是相映成趣。
他根本騰不出手來安撫那過度興致高昂的小東西。
畢竟那賣力舔吮的始作俑者還沒住口,就季三昧的煙癮而論,如果自己不出去阻止,他能從日上三竿抽到日薄西山。
換了件偏小的褻褲,淡定地把雨傘纏入腿間,沈伐石才膽敢用一種別扭至極的動作走出去。
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招蜂引蝶的季三昧,抬手從他口中抽走了那讓他遭受了焚身之苦的罪魁禍首。
季三昧連抽幾袋煙,好容易才找回了點當年的感覺,自然是不肯輕易放過,撲上去就摟住了沈伐石的腰,拿出慣常的討乖模樣,笑嘻嘻地撒嬌:“……沈叔伯,就讓我再抽一口吧?”
可還沒等他把人給抱個圓兒,他就被無情地拎了起來,拖離了長安身邊。
“小小年紀,煙癮就這樣厲害,怎麽了得。”沈伐石在季三昧長篇大論開始前,明智地在他嘴上打了一道休止符,“若再討要,就給我戒煙。”
季三昧立刻蔫了,但心態調整得很快,轉而注視著沈伐石的側顏,聊解饞意。
所謂淫者見淫,沈伐石越是穿得周正端莊、一絲不苟,他就越樂於用眼睛給他寬衣解帶,想象著自己的手指沿著他的腰線一路下滑,按在他的腰窩處,逼他的身體舒展開來,再然後……
季三昧還沒視奸到關鍵部位,就被沈伐石丟入了書房。
“去給你的父上寫信。”告訴他你又回來了。
撂下這句話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踏入了主禪房。
在跨過主禪房門檻時,他丟給了長安一個眼神,長安馬上恭敬地立起行了一禮,乖乖地跑回了自己的禪房,準備打坐修煉。
臨進門前,他還不舍地瞄了一眼書房,恰好看到了季三昧坐到了書桌前,麵對著攤鋪開來的信紙,剛才還色若春花的笑顏已經凋零殆盡,他沉默地思考著些什麽,眉間一片平坦,卻總讓人覺得其中鎖著無數條盤錯的根節。
見狀,長安怔了怔。
昨天初見到他,他還是個小奴隸,頸帶鐵鏈,一臉乖順。
但很快,他就剝下了那層生硬的外殼,開朗快活,玩世不恭。
而現在,長安覺得自己無意中剝下了他的第二片殼。
他好像一隻洋蔥,誰也不知道深紫色的外殼下還有多少層惹人落淚的盔甲在內躍馬提鞭、耀武揚威。
長安意外發現了另外一株小植物,正起了些深究的興趣,就被一隻手拉住了。
他回首,喚道:“燈爺。”
王傳燈溫柔的笑意不變,捏一捏長安的肩膀:“別看了,人家才八歲,非禮勿視。”
長安不服氣:“我三歲。”
王傳燈一笑,極快地轉換口風:“窺視長輩,是為不敬。”
他掐著長安的肩膀,把人塞入了自己的禪房中。
守在心不在焉的長安身邊,王傳燈卻始終記掛著剛才總督不慎遛鳥的一幕。
在他的記憶裏,隻在麵對那個人時,總督會如此失控。
他有了一點推測,可推測做不得真,他隻催促長安快些調息,守成持靜,把種種蕪雜世事暫時拋於腦後,不予理會。
主禪房中,沈伐石坐回了季三昧曾睡過的床上。
他的體溫已經蒸發在了初夏的清晨中,但一股淺淺的奶味香氣卻還在被褥間逡巡不散。其存在感之強烈,反複提醒著沈伐石四個字,乳臭未幹。
他低喃著季三昧的名字,將被子蓋在自己臉上,眷戀地把奶香氣用嗅覺收集起來。
這是季三昧新的身體,也是新的味道,他必須盡快熟悉起來。
但是他現在太小了,而且行為舉止都有些古怪。
……竟像是不記得他們當年曾做過的事情了一般。
沈伐石不能確定他究竟是在裝傻逗弄自己,還是因為轉世的緣故,隻將季三昧那一身的浪蕩毛病繼承了來。
不如……先觀察著他,再等他慢慢長大罷。
這個念頭摻雜著其他的東西,在沈伐石體內一並發酵,膨脹。沈伐石堅忍異常,硬是沒有發出一聲悶哼,隻在雙腿間彈射開一片水跡時,啞聲喚出了他的名字:“三昧……”
此時,他所呼喚的人,正在書房裏,麵對著空白的信紙,糾擰著眉心,神色複雜,一聲聲淒楚的童音從遠方模模糊糊地傳來,激得他頭痛莫名。
——“兄長,我怕……”
——“不怕。六塵不怕,快把眼睛閉上!”
——“父親他怎麽了?父親為什麽自盡?”
——“不許說!不能讓燭陰人認為父親是自盡!……傳到父親這裏為止,我們兩個,誰也沒有讀過……,此物不準再向任何人提起,就當世間從來沒有過什麽……!”
季三昧低下頭,把額頭抵進手心裏。
自他重生之後,梳理記憶,就發現了自己的記憶裏存在著這樣的奇妙斷層。
似乎是某個關鍵的詞匯,或是某件關鍵的事情,被他遺忘得一幹二淨。
被他丟失了的人生,究竟是什麽內容?
有個年齡最小的放聲哭了出來,成功調動起了一片悲傷的氛圍,新來的小孩三三兩兩地為著他們未知的前景啜泣起來。
其他的白毛雞半點都不在乎,並默默地遠離了那個哭得最起勁的家夥。
很快,一個白頭巾就聽到了屋內悲悲切切的動靜,他抄起一根大棒,推開虛掩的門,準確地把哭得最慘的小孩兒鎖定為目標,狠狠用大棒杵起他的臀和腰來。
這些地方都隱秘得很,就算受點傷,衣服一穿一蓋,也不會影響賣相。
況且,就算真的搗傷了貨物的腰也沒什麽打緊的。
這些小奴隸因為生了一張好臉,大多逃不了賣給達官貴人做童妾的命運,雲羊不忌男風,一些長相精致的幼童也是不少興趣別致的貴族們喜愛收集的玩意兒,傷了腰不影響他們侍奉左右,反倒會讓他們憑空多出一股弱柳扶風的柔美之感,有些達官貴人專吃這一套。
“號什麽喪呐!”大棒舂穀似的往下搗去,伴隨著粗野的吼罵:“誰再敢號一句就剌了他的舌頭!”
威脅和暴揍是立竿見影的,等白頭巾收去大棒,大步流星走出屋中,再沒一個敢發出多餘響動的反抗者了,啜泣聲被他們統統咽進了喉嚨中,在他們細弱的喉腔裏來回滾動。
其他的孩子對此見怪不怪。
這些漂亮的小孩兒,有集市上拍花子拐來的,也有被家境困頓的父母含淚賣掉的,誰都有苦楚,誰都在夜裏飲泣過,等眼淚哭幹了,沒勁兒了,就會漸漸硬起心腸來,到那個時候,日子就會好過許多。
但是,一個新來的九歲小孩卻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冷靜和漠然。
他生得很不錯,左眼下一滴漂亮的淚痣更是將這點“不錯”擴展成了十分。他默不吭聲地挪到了炕上的一處空地,抱膝坐下。
誰料到小淚痣這一坐,本來個個靜如頑石的白毛雞們紛紛扭過頸子,驚訝地盯著他,仿佛他做了什麽冒犯尊者的事情。
小淚痣實在不明白這些目光的意思,隻好四下轉動著腦袋,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很快,一個老成的白毛雞給了他一個沒頭沒尾的忠告:“別坐在那兒,那是小季爺的地盤。”
小淚痣有點挑釁地歪歪頭,根本沒有挪位置的打算。
小屋裏的孩子們也算得上老江湖了,一看小淚痣這架勢,立即對他的身份有了猜想。
——這是個刺頭,估計在街麵上混過,八成是被人牙子套麻袋拐跑的,平素獨來獨往慣了,瞧他的筋骨,估計是街頭兒霸鬥毆的一把好手。
對待這樣的新人,老成的白毛雞覺得自己給不出太好的忠告了,便再次沒頭沒尾地撂了一句話:“……算了,不過你得記著,最好不要跟小季爺說話。”
話音未落,小屋的門被人從外推了開來。
季三昧走入屋內,沉重的門扇在他身後猝然合緊,一把大鎖哢嚓一聲落下,把這一屋的孩子同外界隔絕了開來。
小淚痣輕蔑地瞟向季三昧的臉,呼吸卻因為這一眼窒了一窒。
那張臉生得太妙,明豔濃彩,卻又別有一番純淨天然,在泛著微微塵灰的漫漫天光中,他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步伐優雅得像是小淚痣曾在街角窺見過的貴家公子。
……這麽一個伶仃細軟的身子,怎麽配得上“爺”這種稱呼?怎麽就連跟他說句話都不準?
小淚痣握拳,等著季三昧下一步的動作。
發現自己的位置被占了去,季三昧卻並無惱意,揀了個位置,側身在炕角坐下,打量了小淚痣一番。
看多了他的臉,小淚痣竟然有些口幹舌燥,為了掩飾這種奇怪的情緒,他敵意十足地問:“……看什麽?”
季三昧聽清他的口音後,唇角微微勾起,形成了一道溫柔可親的美人溝。
在這道惑人的笑意中,季三昧開口篤定道:“……你是鬆州人。”
小淚痣一呆。
自從有記憶開始,他就隨父母背井離鄉,在外逃荒,四年前父母染疾先後亡故,甚至沒能來得及告訴小淚痣他來自何方。
“你怎麽知道?”
季三昧學著小淚痣的口音輕聲道:“鄉音難改。”
小淚痣麵色一白,自從父母去世後,他再沒有聽過這樣熟悉可親的鄉音,心就先不自覺地軟了下來,再也擺不出譜來。
提醒小淚痣不要跟季三昧說話的白毛雞見狀,無奈地聳了聳肩,從袖中摸出一副葉子牌,和身邊的人沉默無聲地打了起來。
小淚痣正詫異這裏為什麽會有葉子牌,就見季三昧朝自己靠了過來。
湊近了看,那張臉愈加美豔,驚得小淚痣往後一跳:“你做什麽?”
季三昧一笑,越過小淚痣的身子,雙手按上了兩片煙色的牆磚,指尖微微一用力,竟將看似密實的牆磚推動了。
小淚痣瞠目結舌地看著數片牆磚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軌跡在季三昧手中上下翻飛地運作,終於,有一片牆磚從牆麵上脫落而下,季三昧探手進去,從鑿空了的牆壁裏摸出了兩隻酒杯和一隻葫蘆。
他捏著葫蘆口,在小淚痣震驚欲絕的目光中斟下一杯酒來:“……這酒好得很。”說著,他把陶製的兩隻小酒杯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越的脆響:“為鬆州,幹了這杯。”
……這酒入口之後,的確有一股醇厚的糧食酒香,但也不知道季三昧在其中添了什麽東西,單用鼻嗅,竟聞不出什麽酒味來。
他究竟有什麽神通,能在這種地方弄到酒?
……他看起來也不過是個奴隸而已啊。
一杯酒過後,小淚痣鋒利的棱角就被抹消了大半,季三昧照原樣把牆恢複之後,繼續側身坐在炕沿,用異常溫柔的腔調跟小淚痣說話。
那把柔和的聲音加上熟悉的鄉音,溫暖得像是從夢境裏傳來的囈語,小淚痣如中巫蠱,不知不覺把家事都告訴了他。
季三昧耐心傾聽了他的故事後,問:“你想讓你的家人知道你的去向嗎?”
一杯牆中酒,一番交心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敲開了小淚痣的心防:“我沒有家人。”
季三昧淺笑:“不,你還有爺爺奶奶,你說過疫病來時,老人家不想離開故土。”
小淚痣壓根不知道自己的爺爺奶奶長什麽樣子,甚至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爺爺奶奶已經死於那場肆虐的恐怖疫病之中,但他卻不自覺地跟著季三昧的聲音,展開了美好的遐想。
“……他們還想著你,想著他們從來沒有謀麵的孫子長什麽樣子,他們日複一日地站在鎮口,等著你回家,有一扇門,不管白晝黑夜,將永遠為你打開,裏麵有熱騰騰的湯麵,還有一張溫暖的小床……”
季三昧的聲音頗具感染力,等到小淚痣的目光中浸滿了遐思後,他的唇角才極快地掠過一絲笑意:“……隻需一封書信,你的爺爺奶奶就能知道你身在何方,他們會來找你的。”
小淚痣的情緒已經全然被季三昧勾著走了:“可……書信送不出去的。”
季三昧:“酒我都能弄進來,書信自然送得出去。”
“有筆墨?”
“自然是有。”
“就算我爺爺奶奶知道我在哪兒,他們也買不起我。我脫不了奴籍的……”
“至少他們會知道你在哪裏,知道你還活著,還能來看望你。”
小淚痣抿了抿唇,眼角餘光瞄向那扇藏酒的牆。
他開始相信那後麵也許藏有更多更美好的希望,但還是略有些踟躕不前:“……我不會寫字。”
“我還認得一二。”
“我不知道我家在何方……”
“鬆州不過是一個偏遠小郡,據我所知,住民不足五百戶。……你還記得你父母名諱嗎?……記得?那便最好了,這樣一來,找到你的家人會很困難嗎?”
一番溫言鼓舞,小淚痣竟生出了萬丈的酸楚來,眼窩發澀發脹,一時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季三昧伸出了一根手指:“按理說,家書抵萬金。所以作為潤筆和冒險的回報,我需要從你這裏收取一點小小的利潤。如何?”
小淚痣正對著那不知生死的爺爺奶奶充滿憧憬,就被兜頭的一盆涼水潑懵了:“我沒有錢。”
……用眼睛看也曉得,每個人進來時都被扒得一幹二淨,連顆石子都帶不進來,別說是銀錢了。
季三昧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會有的。”
他貼近了小淚痣的耳朵,那張漂亮的唇一張一合,流暢又溫和地吐出魅惑人心的字眼:“……你的相貌算得上乘,會被送入高級賣場售賣。那裏的買家多是達官貴人。他們來此的目的,一為挑選禁/臠,二為挑選貼身奴仆,有男客,也有女賓。所以,你隻需在拍賣台上做出一副乞憐委屈的模樣,那些貴家夫人就算相不中你,也會心生同情,拋些零碎東西給你。雖然老板事後會將拋給你的珍珠寶貝和銀錢全部收走,但你隻要足夠機靈,看準機會,總能到手些小東西。不拘你帶些什麽東西回來,就能換回一封書信。如何?要不要考慮一下呢?”
小淚痣一顆心被季三昧極具煽動性的言語拽在手中,任意搓圓捏扁,心情忽上忽下:“我如果第一次上台就被賣出去了……那該怎麽辦?”
季三昧露出遺憾之色:“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當我什麽也沒有說過罷。”
“別!”
季三昧的胳膊被小淚痣一把抓住,而其他幾個新進來的孩子也都把季三昧的話聽在了耳裏、
他們的眼中閃出希望的光芒,從四麵將季三昧牢牢包裹起來。
“我,我做!”
“我也來!”
“我也可以嗎?我是陽州朱縣人!”
小淚痣不敢再占據季三昧的位置,尊敬地挪了開來,好讓季三昧能在寬闊的炕角躺下。
季三昧從善如流地倒臥下去,背靠著牆壁,從袖中變戲法似的取出一隻錦囊,取出些棕色葉子,放入口中咀嚼。
注視著他咀嚼的動作,小淚痣的眼睛都直了,那顆淡褐色的淚痣幾乎要發出光來:“這……是煙葉?這都能買來嗎?”
季三昧斜靠在硬邦邦的炕上,姿態極美,赤/裸的足弓在炕邊踏著,不像是奴隸,倒像是在貴妃榻上午睡的美人。他的腮部輕輕地動著,用虎牙細細咀嚼著那有點發澀的煙草:“可惜,不能弄出煙味來惹老板懷疑,不然我還能叫他藏支煙槍進來。”
說到這裏,季三昧深以為憾地歎了一口氣。
……藏支煙槍?藏?
小淚痣想起剛才老板吩咐季三昧做活兒的場景,不禁恍然。
這些寶貝,莫不是夾帶在那些麻袋裏帶進來的?
所以季三昧在幹活的時候,就能夠趁機把偷運進來的東西悄悄藏匿起來?
以小淚痣為首的一幹新人不禁心生敬意:“那些個腳夫和你……有交易?他們怎麽會聽你的話?”
季三昧抬起眼睛,自帶一片桃花風流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幽微難辨的淺笑:“我自有我的本事。”
小淚痣恍惚了一下。
此刻的季三昧,和剛才對他喁喁細語的季三昧又有微妙的不同,但具體是哪裏不一樣,他也說不清楚。
可他總算知道,那些孩子們手裏的葉子牌是從哪裏來的了。
季三昧半靠在牆邊,左臂自然橫架在胸口,右肘漫不經心地壓在纖細的左手腕上,右手掌心朝上,指根微分,像是虛托著某樣看不見的東西。
小淚痣心中突然一悸,慌忙低下頭來,莫名地有些臉熱。
在季三昧奇特的氣場之下,他就連聲音都弱了三分:“你怎麽能這樣一直留在這裏呢?如果有一天你被買走……這些東西要怎麽辦?”
因為緊張,他有點結結巴巴的,所以他沒能問出他真正想問的問題。
……為什麽季三昧長成這副模樣,卻沒有被那些達官貴人買走?
小淚痣不知道那些達官貴人的趣味如何,但他自己看到季三昧的臉,就忍不住心髒發緊,甚至想要撲上去舔舐他過分優美的足弓,親吻,吮吸,用舌尖細細感受他腳趾的形狀。
這樣奇特的遐想讓他又暢快又羞恥。
聞言,季三昧抬起頭來,看向麵色絳紅的小淚痣,眉眼輕輕一彎,用極其平淡的口吻道:“……不必擔心這些。因為我還沒挑到合適的買家。”
這樣一來他就能貼肉穿著沈伐石的梵雲袈/裟了,美滋滋。
確定東西已經包得滴水不漏,季三昧抱緊了包裹:“我收拾好了。”
話音剛落,一陣淩空失重感就猛然侵襲而來,季三昧喉嚨一緊,下意識地“啊”了一聲,蜷身往前一拱,額頭不輕不重地碰上了一塊彈性十足的肌肉。
把季三昧打橫抱起來的沈伐石:“……嚇著你了?”
季三昧正忙著和沈伐石僧綃下隱隱露出的胸肌大眼瞪小眼,無心理會他的詢問。
舌燦蓮花的小家夥突然說不出話了,這讓本來一片好心、怕小家夥乏了走不動路的沈伐石皺起了眉。
“……撞疼了?”他騰不出手來揉季三昧的前額,隻能如是發問。
在意識到自己撞上什麽東西之後,季三昧反應飛快,作恐懼狀,把自己打包好的寶貝放在小腹上壓著,隨後騰出雙手來死死摟住沈伐石的後頸,把臉深深地埋進了他的胸膛。
看不到小家夥的臉,隻能看到他緊張得顆顆繃起的光裸腳趾,沈伐石暗自失笑。
這般狡猾的小孩兒,居然會怕高。
他本還想一手抱小孩一手拿法杖的,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他用抱嬰兒的姿勢把季三昧牢牢抱穩在懷中,手掌輕柔地插/入他濃密的烏發,托著他的後腦勺,好教他躺得舒適安全些。
走到牙行老板跟前,沈伐石沉聲道:“請陸老板遣人把我的法杖送到‘一川風’去,多謝。”
老板也聽出了些意思,知道這小奴隸竟是沈法師故人之子,哪敢不從,忙不迭道:“沈法師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季三昧就這麽勾著沈伐石的脖子,被帶出了困住他七年的牙行。
他把腦袋抵在沈伐石的胸肌上,並暗自對其品頭論足:
有溝,有肉,走起來偶爾還會動,堪稱極品。
季三昧一臉愉悅地埋著胸,因此對沈伐石幾番投在他身上的視線渾然不覺。
……小孩兒剛才那副放肆挑弄人的模樣,真的像足了他。
其實按照昔年燭陰城男人的審美,季三昧就是個小白臉,跟“高大魁梧、麵白有須”這一標準簡直是南轅北轍,不過在他冷絕的氣質下橫生的一身純媚妖骨,絕對是任何美人都及不上的。
那次季三昧強拉他去喝花酒,隻不過去上趟淨所的功夫,季三昧就被幾個外來的公子哥兒糾纏住,把他當做賣唱的小倌兒,拉他唱曲,季三昧竟也不推搪,用三弦彈了一曲燭陰古曲,拿了一百兩黃金賞錢,跑來向沈伐石炫耀。
沈伐石猶記得他一手舉托煙槍、一手拎著銀袋子進門來時滿麵的襲人春風:“沈兄,今日的花酒錢我來結。”
得知前因後果,沈伐石心中氣悶不已,隻默默飲酒,一語不發,任那家夥徐徐吞吐煙霧著誇誇其談:“……沈兄,不是我自誇,別說是幾個公子哥兒,你就算是給我個泥鰍,我都能給它勾引得盤起來。”
沈伐石聽得心煩意亂,猛地把酒杯頓在案上:“你怎能如此孟浪!”
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暗自懊惱話說重了,而讓他心頭一緊的是,季三昧聞言怔了一怔,停止了高談闊論,不再和他搭話,轉過頭去,隻顧聽曲賞樂。
沈伐石越發不安,滿腔子的話在口中翻滾,他左挑右挑,總算在歌女調弦時找到了空檔,冷著一張臉道歉:“……季賢弟,我話說重了。”
季三昧正吸了一口煙,聞言轉過眸去,上下打量了一番沈伐石後,貿然伸手,一把揪住了沈伐石的前領。
沈伐石猝不及防,往前一栽,頸部就被兩瓣溫軟的唇碰了個正著,嫋嫋的煙氣自季三昧一張唇中緩緩冒出,如繞樹春藤,順著他滾動急促的喉結上攀爬而上,不徐不疾,而沈伐石垂下眸去,恰好對上季三昧的視線,那纏綿如蛇的惑人視線,簡直刺得他眼睛發痛。
在沈伐石口舌僵硬、渾身肌肉緊繃之時,季三昧伸出繚繞著煙草氣息的手指,往沈伐石胯/下一抓,麵露訝異:“咦,沒有硬。”
沈伐石:“……”
季三昧搖頭歎息:“沈兄心智堅毅,果非常人能及。是在下輸了。”
沈伐石:“……”
沈伐石推桌而起,轉身便走,獨留季三昧一個人在花柳叢中放聲大笑。
負氣走到樓下,沈伐石在即將踏出門時很是躊躇了一番,最終還是折返了回來,咬牙切齒地來到了賬台:“……季公子的花酒錢記在我賬上。”
龜公聽了這話,立即露出了大喜過望的表情,沈伐石也知道這種大喜過望是因為什麽——若是由季三昧這隻鐵公雞結賬埋單,他根本不會給唱曲的姑娘任何額外的打賞。
可現在的沈伐石情況緊急得很,不和龜公多言,隻留下這句話後就匆匆而去。
他就近挑了間小茶樓一頭鑽入,挑了個偏遠的位置,點了一壺熱茶。
——茶桌下,沈伐石的雙腿難堪地大大敞開,生怕有任何衣料摩擦過那裏,把那灼燒感再翻上一倍去。
沈伐石緊攥雙拳,竭力試圖把那雙冒出煙霧的雙唇從自己腦海中趕出。
最終的結果是,沈伐石在安靜的茶館裏坐立難安了一個下午,還是沒忍住探手入褲,握住了脹痛到不行的蓬勃粗壯。
等生生報廢了一條褻褲,沈伐石才滿麵通紅地踏出了茶館,沒想到季三昧恰巧出了花樓,夾著金玉煙槍迎麵而來。
他衣帶當風,滿身冷豔之色,隻在瞧見自己後,唇角才歡快地翹起一點弧度:“……沈兄,咱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那人冷豔和輕佻並存的模樣頑固地在沈伐石心裏生根發芽,從初次見他開始埋下種子,到現在,儼然長成了參天大樹。
到兩人互通心意那日為止,沈伐石傾慕了季三昧整十年之久。
思及此,沈伐石低下頭來,看著蜷在自己懷中,與他容貌不盡相同,卻同樣生了一副狡黠模樣的孩子,心中疑雲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