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秘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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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三妹特別撩人看了睡不著所以明天來看吧w

    主持者:“……”

    滿場賓客:“……”

    很快,底下就卷起一陣切切察察的譏嘲聲, 無非是“沒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 “外來的野雞就是沒規矩”之類的散碎話。

    季三昧坐在明處, 看不清暗處所坐的兩人, 但他心中在幾個翻覆間, 已有定數。

    ……來者絕非常人。

    季三昧利用銅鏡對自己動用過法術, 凡是他看不上的賓客, 根本不會注意到台上有他季三昧這個人。

    但是對象也隻能限於“人”罷了。

    憑他這樣低微的法力, 隻能在不通法術的人身上奏效, 防不住道、妖、鬼, 在他們眼中,自己根本無從遁形。

    換言之, 能注意到自己這個“六號”拍品的, 非道即妖。

    季三昧對自己這點道行再清楚不過,自然對這樣的窘境早有準備。

    被萬兩冤大頭一語撞破玄機之後,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角落裏束著一條鐵鏈的孩童。

    他低眉順眼地盤坐在籠中, 修長的頸子上套著一枚寬鬆的鐵環, 叫人忍不住想要衝上台去親手為他拆下那過於沉重的負荷。一頭烏雲黑發微濕,貼在頸間,還在冒著小股小股的水汽,更襯得他膚色奶白,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一顆蒙塵的珠玉漸漸褪去了表麵腐爛的泥土, 脫胎而出。

    底下的議論聲漸漸被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取代。

    “這是誰?”

    “不知道, 剛才怎麽沒看到他?你看到了嗎?”

    “……沒有……怎麽會沒有?”

    “極品, 極品啊。”

    眾人的議論中心已經從第三號拍品身上轉移了,那原本還算得上漂亮的孩子被難堪地晾在了展台中央。

    他瞟向季三昧的眼裏無端彌漫起一股莫名的厲色來。

    牙行老板聽著這些話,在一旁抱臂而立,甚是無奈。

    ……現在的小貴族們,口味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季三昧任底下的議論聲沸反盈天,心靜手穩,淡然至極。

    作為一個妖豔賤貨,季三昧對自己的妖豔和賤頗有自知之明。

    他並不知道那個萬元戶冤大頭是道是妖,他也沒興趣加以猜測,季三昧的習慣就是把事情往最壞的方麵想。

    來者若是妖,必然是對自己有所圖謀,一次不成,必然會來第二次,自己不能再留在此地,因此他必須想辦法一鼓作氣把自己賣出去,且必須要賣給靠得住的“人”。

    在明燭煌煌的映照下,對自己的樣貌水準有著充分認識的季三昧開始了他的表演。

    他選中了一個坐在舞台近旁的女客,雙目噙愁,似哀似怨地遞出一個目光,並向她的方向伸出足去。

    季三昧的足型一流,骨肉勻停,白淨如許,流線型的足弓形狀優美,腳踝圓潤如玉,兩條漂亮的青筋從腳背上恰到好處地繃起,配合著他小腿的線條,隨意一擺便是一道再美不過的風光。

    女客頓時被這襲人的男色晃花了眼,一時不察,竟被另一個中年漢子搶了先:“一萬一千兩。”

    季三昧轉過頭去,衝著那張即使隱沒在黑暗裏也能看出來五官比例不調的男賓淺淺一笑,眼中含淚,色若春花。

    要不是那個二百五起拍價太高,季三昧也不至於拚成這樣。

    遠處,被季三昧腹誹成二百五的儒雅青年長安還在盯著台上的稚童默默發呆,似乎是幹渴的模樣,悄悄伸舌舔了舔唇。

    他身旁的青年生得一副溫柔可親的模樣,目中含星,麵若皎月,嘴角和眼睛常年保持著一縷笑意,一眼望去便能溺在一片溫柔鄉裏難以抽身,可在細看之下,卻又能看出一絲嘲諷來。

    他名喚王傳燈,今日進雲羊,是隨著總督來除妖,總督去忙正事,叫他不必跟來,他閑來無事,就想帶著長安四處逛逛,誰想到隻一下沒看緊,絲毫不懂規矩的長安就信口開了條黃河出來。

    王傳燈學著長安的樣子,端詳著台上的季三昧,故意問道:“……就這麽想要他?”

    長安指一指自己:“我有錢。”隨後又指向季三昧:“他好看。”

    這兩個理由相當充分,王傳燈唇角笑意更深了:“……明白了。長安想討個童養媳。”說著他撫了撫自己的下顎,“那好,這次算燈爺請你的。”

    長安還沒醒過神來,王傳燈就站起身來:“六號,一萬五千兩。”

    在台上賣弄風騷的季三昧:“……”

    所幸,那瞧上季三昧的中年漢子論起愛美之心來也不遑多讓:“一萬六千兩!”

    那被季三昧勾引的女客解下了手腕上的一串翡翠珠子,拋上台來,尖細地掐著嗓子:“一萬七千兩。”

    王傳燈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兩萬兩。”

    中年漢子是雲羊城裏數一數二的巨賈朱家之後,朱父隻得這一個獨子,對他疼愛有加,更是體貼地在朱大公子三十歲時一命嗚呼,將萬千家財和莊園全部留給了他。朱大公子頗好男風,猶愛稚童,季三昧生得太合他的口味,而且隱約可見未來顛倒眾生的模樣,為著這個“極品”貨色,他不介意花上一座別院的價格和跟王傳燈打一場擂台。

    “兩萬五千兩。”

    王傳燈跟價跟得爽快無比:“三萬兩。”

    扔出翡翠珠子的女客咬咬牙:“三萬一千兩。”

    這價格已是天文數字,牙行老板震驚欲絕地瞄向了季三昧,橫看豎看也看不出他身上哪個零件兒夠得上三萬兩高價。

    其他的人都閉上了嘴,並覺得臉上隱隱發燒。

    沒人再敢在王傳燈和長安二人麵前談論金剛鑽和瓷器活的關係了。

    王傳燈坐下,悠然自得地翹起了二郎腿:“五萬兩。”

    那拋翡翠珠子上台的女客嘴唇蠕動了兩下,選擇不再吭聲。

    朱大公子額角沁出了汗珠,他掏出一疊手帕,把汗印去,猶豫許久,才嗆啷啷地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六萬兩。”

    “六萬兩”被他念得像是三把出鞘的小匕首,看得出來,他恨不得一字字地把王傳燈身上的肉給剮下來。

    季三昧蹙起眉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越聽越覺得那遠遠坐著的客人聲音耳熟得很,但季三昧不敢全然確定,隻能等著他再次叫價,好教自己聽得更仔細些。

    王傳燈毫不在意地勾勾唇角,正欲繼續加價,肩膀就被一隻手從後悄無聲息地按緊了。

    隨即,一道通透飽滿的低音在場內擴散開來:“十萬兩,台上所有的奴隸都歸我。”

    季三昧陡然失態,霍然站起,牽動著頸上的鐵鏈一陣叮當作響。

    他太熟悉這個聲音了。

    他的聲音一貫如此,含了三分沙,七分水,隻在響起的瞬間,季三昧的腦中就被徹底清空,隻剩下了他的嗓音來回打轉。

    朱家公子再也忍受不住,起身回望,厲聲喝道:“什麽人敢搶朱爺要的人?”

    來人從暗處緩緩邁步走近,鞋底踏地無聲,隻有頻率穩定的法杖叩地聲自遠而近,徐徐而來。

    篤,篤,篤。

    法杖上的雲鈴清脆,泠泠作響,季三昧細小的喉結忍不住上下滾動了一番,而牙行老板早就不覺淌下了滿額細汗,怕兩位貴客打起來,他壯一壯膽子,邁步跳下台,對那黑暗中的來客迎了上去,試圖打圓場:“這怎麽話說的……”

    但當他看清那暗中人的麵龐後,他就徹底僵住了,一口如簧巧舌控製不住地在口腔裏亂跑起來:“……沈……沈……沈法師?”

    朱家大公子本是一臉怒意,可一聽這個尊稱,他的一張油麵登時扭曲了,不敢再往前一步。

    沈伐石左手握一柄法杖,緩步自陰影裏邁出,口吻淡然道:“若是不行,就再點上一支檀香吧。”

    牙行老板有口難言,汗出如瀑。

    在沈伐石之前,雲羊城內的拍賣行當中本無“點香”的規矩。

    五年前,在某次官賣之中,沈伐石現身,點起一線檀香,在這線香燃完前,場內隨意出價,而不管價格出到多麽離譜的地步,沈伐石都會以高於此價的價格將展品買去。

    凡是內行人都不會忘記,那次的賣品僅僅是一柄用舊了的金玉煙槍,也不知道沈伐石究竟對它有怎樣的執念。

    眼見朱家公子不再相爭,省去了口舌之爭,牙行老板也鬆了一口氣,回頭衝汗出如漿的主持人一揮手。那青年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煞白著一張臉敲了敲小錘:“四……十……”他咬著了舌尖,但還是強撐著說完了話,“十萬兩紋銀,成交!”

    全場鴉雀無聲。

    沈伐石轉過臉去,目光卻不在他的所得物上停留分毫,隻牢牢地鎖在季三昧一人身上。

    季三昧是所有孩子裏唯一站著的,他癡癡地望著沈伐石,似乎想要用目光在他身上燒出個洞來。

    沈伐石眉心微鎖,一股奇怪的感覺在他胸腔中緩緩蔓延開來。

    季三昧也喪失了所有的感知能力,因此他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原本該順利售賣出去的第三個孩子麵皮發青,注視著沈伐石的目光滿是恐懼,過了片刻,那份恐懼發酵成了瘋狂。

    少頃之後,那孩子陡然仰頭,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嚎。

    一道猙獰的鬼影從他姣好的五官內驟然脫出,一美一醜,一人一鬼,竟生出了可怖的雙麵!

    尖嚎聲一經響起,滿場燭蠟皆滅。

    拍賣場內陷入一片可怖的漆黑之中。

    人們的怕死程度往往和他擁有的錢財數量成正比,在異變發生的瞬間,全場慘叫聲、桌椅翻倒聲、踩踏聲紛紛暴起,不絕於耳。

    有一個名詞閃電般在季三昧心頭掠過:

    魅。

    魅屬鬼修,無形無味,常以人為食,留其皮,餐其肉,占其皮囊……

    他隻夠想起這麽多關於魅的信息,因為下一個瞬間,他的咽喉就被一個冰冷的物件抵住了。

    幼兒的皮膚相當敏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物件頂端的銳度,所以他聰明地選擇了不掙紮。

    小淚痣也在今日流標的拍品之中,他所在的位置距離季三昧最近,再加上雙目實力極佳,擅長在夜間視物,當他看見一道影子掠來,捏碎了季三昧頸上的鐐銬,並用一塊鐐銬碎片抵住他的咽喉時,小淚痣的喉管驟然縮緊了。

    於黑暗中,沈伐石冷笑一聲,正想揚袖點起那熄滅的蠟燭,就聽展台上傳來一聲尖銳的童音:“季三昧!”

    沈伐石的眸光猛然一縮,手指生生僵在了半空之中。

    許宅所在的北郊則相對幽靜,但是許宅本身現在看起來就透著股兵荒馬亂的狼狽不堪。

    黃色的符紙洋洋灑灑地糊了一門一牆,門牆的原色被封印在一疊疊的鬼畫符下,看來許泰恨不得平地再起一座牆,把牆縫裏都填滿能夠讓人心安的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