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獻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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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三妹特別撩人看了睡不著所以明天來看吧w  “叔伯”兩個字被季三昧念得清越響亮,仿佛意有所指, 細細品來又聽不出什麽端倪。這種語調, 對沈伐石來說有一種過分可怕的熟悉感。

    默念了一遍清心訣, 沈伐石才穩下心神, 重新轉頭望向季三昧。

    由靈力點燃的燭光在人們身上披覆上一層迷蒙的薄紗, 和季三昧同名的小孩兒眼中清迥泛波,白水銀中噙著一丸黑水銀, 優美得叫人心旌搖蕩。

    然而,既然得知此人非彼人, 沈伐石便再無心賞景,言簡意賅道:“認得。”

    季三昧:“可否代我向父親去信一封?”

    “當然。”

    不消季三昧說, 沈伐石也會如此做。

    季三昧不錯眼珠地盯緊沈伐石,抿緊了嘴唇。

    數年間,他代人寫了無數封信, 也向自己遠在燭陰的弟弟和沈伐石寫了無數封信,將自己的位置寫得清清楚楚, 隻盼他們來接自己。

    無奈,毫無回音, 石沉大海。

    對此季三昧並不覺得多麽沮喪。雲羊和燭陰兩片大陸隔海而望, 隻有臨亭城一處城池, 成為連接兩片大陸的唯一陸上紐帶, 本就難以溝通, 而在季三昧最後的記憶裏, 燭陰與雲羊邊境出現摩擦, 戰火四起。

    在再世為人後,他打聽到昔日的雙陸大戰中,本來占據了優勢的雲羊突然兵敗如山倒,所部精銳修士竟十去七八,燭陰的軍隊也沒有趁勝追擊,雙方各自退去,像兩頭巨獸,在一番激烈的交鋒之後有默契地各自撤開一步,回到自己的領地去,默默舔舐傷口。

    自臨亭鏖戰之後,雲羊和燭陰結下了仇怨,因此書信難通,倒也不是什麽難以預料的事情。

    現如今故人不請自來,季三昧心中不勝歡喜,表麵卻一派平靜:“叔伯姓沈?”

    沈法師簡略地自報家門:“沈伐石。”

    “此名甚好。不矜不伐,匪石之心。”

    沈伐石本欲轉身,聞聽此言,肩膀明顯一僵。

    ——“……不矜不伐,匪石之心。”當初尚年幼的季三昧伸手點了點沈伐石的胸膛,又把耳朵貼上去,聽著他的心跳,“名字是好名字,不知道是不是真如詩中所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從過去的記憶中醒來,沈伐石靜靜地看向季三昧,目光裏含著一片無波的汪洋深海:“……你認得字?”

    季三昧頗自矜地點點頭:“父親從小就教我讀書識字。”

    不等沈伐石做出反應,季三昧就把視線對準了牙行老板。

    讀書人季三昧:“老板,沈法師這次出手鏟除妖邪,可真是幫了您大忙了。”

    飽受驚嚇的牙行老板欲哭無淚地頻頻拭汗。自己的貨品中出了邪魔妖道,要是那些公子貴婦從此生了忌憚,不敢再來,他可不就斷了客源了?

    假如沈伐石一行人不突然冒出來攪局,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兒?

    可他就算生了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當麵指責沈伐石,隻得胡亂地應道:“是,是……”

    讀書人季三昧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所以,沈法師如此勞心勞力,為民除害,您還要收取沈法師十萬兩銀錢嗎?”

    牙行老板額頭上的熱汗一路流到了下巴頦兒:“不敢,不敢。”

    季三昧抱著袈/裟,滿眼都帶著叫人心生恍惚的笑意,誘導道:“您後院的那些奴隸,若也被妖鬼給勾了魂奪了身,這還怎麽賣得出去?說不好老板您也要遭殃的。”

    牙行老板一身熱汗還沒消,又冒了一身的冷汗,一滴碩大的濁汗掛在下巴上搖搖墜墜半天才猝然落地,濺起了一朵渾圓的水花。

    “不如將那些小奴隸交與沈法師,讓法師做場法事,既能驅邪避災,也能保您財運亨通,萬事如意。做生意麽,掙錢倒是次要,不就是圖個安心順遂嗎?您說我說的有沒有那麽點兒道理?”

    在讀書人季三昧舌燦蓮花地忽悠人的時候,沈伐石一直默默盯著他的雙唇,若有所思。

    牙行老板今夜受驚不輕,又被季三昧趁熱打鐵地一鬧,立刻把沈伐石當做了救星,滿眼企盼地央求道:“沈法師……”

    而注意到沈伐石盯視後的季三昧不僅不躲、不羞,還對沈伐石不動聲色地勾一勾唇角,隱隱露出一顆白生生的小虎牙。

    沈伐石這才轉開視線,看向了冷熱汗齊流的老板:“……陸老板,你該是知曉我的價格的。”

    牙行陸老板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喉嚨裏滿響亮地咕咚了一聲。

    “您……能否便宜些?都說請您出山降妖,起碼得五千兩銀子才行……”

    沈伐石點點頭:“說得沒錯。這隻魅曾在金平府作祟,殺了一家望族的旁支一係,望族的家主恐怕它食髓知味,才請我來降妖,我此行便是追查它的行蹤才一路到了雲羊城。三日前,那望族家主將五千兩銀子一分不差送來我覺迷寺中,我才會出手。”

    陸老板麵上的表情更加僵硬:“沈,沈法師,您可是出家人……‘十戒’裏頭可有‘不蓄金銀珠寶’這條……”

    沈伐石麵色不改:“我叛道入佛,身為居士,隻需守三戒,不偷盜,不妄語,不塗飾。其他的戒律我不必遵守。”

    陸老板臉色鐵青,可生意人的習性讓他免不了想討價還價一番:“沈法師,您看,我這裏一時間也拿不出這麽些銀兩……”

    沈伐石:“沒有錢,地也可以,鋪麵也可以。”

    陸老板:“……”

    季三昧幾乎要樂出聲來了。

    看不出來,沈伐石那麽一本正經的人,修了佛,居然是個財迷和尚。

    不過沈伐石還算是個厚道人,察覺到陸老板將哭不哭的臉後,就淡漠地提醒道:“我出手捉妖,計價五千兩。但我的兩位手下出手捉妖,一位三千兩,一位一千兩。您可自行挑選。”

    ……分段計價捉妖,可以的。

    陸老板糾結價格的時候,沈伐石的目光又掃向了季三昧:“跟我走。”

    季三昧極力掩去自己眼中的那抹激賞:“……等等,我還有些東西要收拾。”

    沈伐石本想一個小奴隸,受製於人,必定是赤條條孑然一身了無牽掛的,但是這個想法在隨著季三昧來到他後院的住處時就徹底破滅了。

    眼睜睜看著季三昧手法熟練地從牆上卸下磚塊,一件件掏出裏麵的東西,牙行老板的眼珠子都鼓了出來。

    ……篾絲扇、黃酒瓶,筆墨煙囊、瓷杯瓷碗,針頭線腦,葉子牌九,應有盡有。

    有的東西已經損壞了,季三昧也不舍得丟,就連磕剩下的瓜子皮兒都被他一顆顆用細線穿起,仔細地儲存在牆內一角。

    季三昧一樣一樣把自己珍藏的寶貝往外掏,看得老板一愣一愣的,隨之而來的沈伐石也蹙起了眉:“你屬鬆鼠的?”

    季三昧裝聾作啞地繼續搬運工作,佯裝聽不見。

    但是他已經為自己的男人那絕頂的幽默感崇拜到心肝發顫。

    而沈伐石卻更在意另一件事。

    他一臉嚴肅地盯準了季三昧的動作,直截了當地點明了自己的疑惑:“你通曉八卦陣法?”

    牆上的磚形排布嚴格遵照著道家的八卦陣法,這樣藏貨,能夠保證在季三昧離開的時候,除非砸牆,否則那些外行根本偷不走他的寶貝。

    沈伐石突兀發問,就是想試一試季三昧的反應。但讓他略感失望的是,季三昧手上的動作停也不停,伸手進牆,隨手抓了樣東西就直接丟到了自己懷裏:“……是在這本書上學的。”

    那是一本不知道從哪個故紙堆裏淘出來的八卦經書,隨手翻開來,叫內行人都昏昏欲睡的各類複雜符號就迎麵撲來。

    沈伐石翻了兩頁就把書合上,語帶懷疑:“你看得懂?”

    季三昧背對著他,一言以蔽之:“我讀過書。”

    這謊撒得實在漫不經心,就連沈伐石都能聽出其中的敷衍了事。

    季三昧向來就是這種脾性,倘若他打定主意要向沈伐石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他能做得滴水不漏,徹底裝成另一個人。不過他必須承認,在沈伐石麵前他做不到這一點,不如隨性而為來得更灑脫些,自己也能活得恣意瀟灑,不必憋屈著從小孩兒做起。

    沈伐石若是起疑,就任他起疑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隻等自己成年後再向他說實話不遲。

    說起來,他倒是還挺期待沈伐石能撕開自己的畫皮呢。

    陸老板連番撞厄運,又在氣流不通的奴隸窩裏呆了太長時間,竟有些喘不過氣來,被幾個白頭巾七手八腳地攙到外頭的石凳上坐著醒神去了。十數個小奴隸都被從屋裏趕出,站在後院裏,手足無措的,不知道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什麽樣的命運。

    沈伐石在炕邊坐下,從那些堆積的小玩意兒裏挑了一個囊袋,打了開來。

    入目的是滿滿一袋子劣質煙葉。

    不管是說話的語氣、藏匿私貨的愛好、愛錢如命的毛病……都太像他了……

    若不是這孩子自己矢口否認,沈伐石都要相信他是季三昧了。

    沈伐石正對著煙葉發呆間,一隻小腦袋突然從他胳膊邊探出來,堂而皇之地枕在他的腿上,像是隻來討賞的小貓,語氣中帶著傲氣的理所當然:“我替沈叔伯省了十萬銀兩,就沒有什麽獎勵嗎?”

    ……就連這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都那麽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