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遺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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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三妹特別撩人看了睡不著所以明天來看吧w

    他將這浮光掠影的疑點捕捉並仔細地存儲入腦中某處, 便順利地從情緒中抽身而出,提起墨筆,一氣嗬成。

    “父親大人膝下, 謹稟者:三昧自流落在外,時時思念家中,一人一物, 一景一貌。昔年黑狸花,今可仍在否?男身在雲羊城外, 覺迷寺沈公伐石處暫居, 伏望父親早至。專此謹稟, 恭請福安。男季三昧謹稟某月某日。”

    信裏自然是留了暗語的:那隻所謂的“昔年黑狸花”,是季三昧還是豳岐公子時捉來送給季六塵的小野貓,他的蠢弟弟一看便知。

    然而, 不知何故,王傳燈和沈伐石皆不願前往燭陰城送信,長安倒是樂意跑一跑腿,無奈沒人帶著,他不認得路, 即使送完信也不知道能不能摸到回家的門。

    如果把這項任務交與他, 則真真是肉包子和狗都會一去不回。

    最後, 沈伐石接過信來,在掌心掂了一掂, 沉吟片刻, 帶著信件踱出門去, 夕陽西下時方歸。他帶回了一身槐花香氣,手中卻已是空空如也。

    季三昧乖巧地迎出門來,乖巧地繃起一米三的身子,費勁兒地幫一米九的沈伐石脫下袈/裟,把帶有他體溫的袈/裟擁在懷中。

    他將袈/裟湊在鼻端,一嗅那氣息,眼珠就活潑潑地轉了一圈。

    他問:“沈叔伯把信托誰送出去了?”

    沈伐石言簡意賅地答:“雲槐。”

    季三昧眯了眯眼睛:“雲槐?”

    沈伐石:“……一個朋友。”

    季三昧微笑:“沈叔伯的朋友,定是和沈叔伯一樣的妙人兒了。”

    說完,他就抱著袈/裟踏出了門去。

    入夜時分,沈伐石拿回了自己的袈/裟。

    季三昧也不知道在盥洗房裏呆了多久,把袈/裟裏裏外外洗了個幹淨,順手用鬆針點了個火盆,將袈/裟烘幹烘暖,槐花香是一分也不見了,庚金的蓮花紋緙絲上還飄著一股小孩子特有的奶香氣。

    他將折疊整齊的袈/裟放在沈伐石床上,對正在議事的沈伐石和王傳燈淺淺一笑:“沈叔伯,您忙。”

    目送著季三昧一搖三晃地出門去,由於目睹了自家總督當眾遛鳥的壯舉、心中對他的身份有了六分猜測的王傳燈故意道:“總督,將這孩子送回季六塵家便是了,怎麽還要留他在這裏?”

    沈伐石看起來莫名地心情很好:“怎麽?不願意嗎?”

    王傳燈歎了口氣:“罷了,留就留吧。反正熊孩子都得歸我帶。”

    “他歸我帶。”

    六分的猜測此時上升到了七分,王傳燈負手而立,打算再確證一下:“總督倒是對他上心得很。”

    沈伐石低頭答道:“應該的。”

    ……七分變成了八分。

    而八分的猜測對王傳燈來說已經足夠,他翹起唇角,眼角餘光瞄向疊得整整齊齊的袈/裟:“看起來挺有心的,總督留下他也好。”

    沈伐石默不作答。

    ……何止是“有心”,簡直是太有心了。

    這小狐狸對世上各類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所涉獵,大致一嗅,便不難猜出沈伐石今天去見的是一隻槐樹樹靈。

    季三昧向來不是個會把吃醋拈酸表現得如此具體的人,他今日這般表現,無非是在隱晦地提醒沈伐石,他對沈伐石這些年的“交友圈”有些介意。

    而真正讓他介意的,不可能是未曾謀麵的雲槐,而是同居一院的長安。

    沈伐石掩卷,嘴角掠過一絲少見的笑意。

    看來,是時候向他解釋解釋長安的事情了。

    ……

    季三昧坐在台階上,嚼著煙葉,托腮望月。

    今日的蟬鳴聲比昨天更稠密了些。在看不見的濃密樹蔭下,這些灰黑色的小東西翕動著半透明的薄翅,小心翼翼地將口器楔入樹皮內,汩汩地飲著樹的血液。它一邊做著樹的吸血蟲,一邊唯恐天下不亂地嘶叫,和草叢中偶爾叫一兩聲的螽斯相比,後者不知要比前者內秀多少。

    他等著沈伐石議事完畢後來找自己。

    可直到他等到睡眼朦朧,沈伐石貌似也沒有出門來和他暢談古今人生的打算,季三昧是個小孩兒,熬不起夜,隻好撐著不斷打架的眼皮站起身來,抖一抖褲腿上沾上的夜露,迷迷糊糊地往一間禪房走去。

    禪院內的禪房共有三間。主禪房當然是供沈伐石休息的,而長安因為無需睡眠,不必白占一套禪房,隻需靜靜地打坐即可,因而他和王傳燈住在同一間禪房,多出來的一間就用來放置一些多餘的雜物。

    季三昧一來,長安先是盛情邀請季三昧和他同住,遭到季三昧婉言謝絕,仍不氣餒,他把兩隻胳膊化成了大葉掃帚,忙活了一個下午,硬是把雜物房打掃了出來。

    麵對著那雙邀功討賞的狗狗眼,季三昧就算臉皮再厚也說不出“你白費功夫了我晚上就打算在師父屋裏湊合湊合睡一張床”的混賬話。

    算了,長安一番好意,自己收了也無妨。

    鑒於季三昧的守財奴本質,他習慣把一切屬於自己的東西打包牢牢鎖好,不許任何人窺伺。於是,在把他奴隸窩裏積累下的原始財富一應放入屋中後,季三昧給房門落了把鎖。

    他迷迷糊糊地拖著困乏的身子來到禪房門前,從頸間拽出用紅絲線係住的鑰匙,對了好幾次鎖眼都沒能成功把鑰匙捅/進去。

    鎖是季三昧從雜物的犄角旮旯裏扒拉出來的簧片鎖,鎖頭是黃銅的,重逾五斤,由此可見季三昧強烈的財產捍衛意識。

    “在幹什麽?”

    身後傳來沈伐石的聲音,極力和簧片鎖作鬥爭的季三昧著實困倦得緊,講話的聲音軟得像隻貓,嘴上那道把門的倒是牢不可破:“沈叔伯……門,打不開。”

    一具高大的身體貼了過來,把他攬入懷裏:“鎖門作甚?”

    季三昧困得差點兒把舌頭吞下去:“我,我的東西都在裏麵。”

    沈伐石失笑:“你要摟著它們睡覺不成?”

    季三昧昂起頭來,癡迷地望著沈伐石的下巴,心思一歪,又開始滿嘴胡沁:“摟著它們,還不如摟著沈叔伯睡。”

    他哼哼著翻過身,想用額頭去尋找沈伐石的腰腹肌枕一枕,卻抱到了一條勻稱修長的東西。

    季三昧選定了個不錯的倚靠物,剛準備滿意地將沈伐石的大腿摟緊在懷,就被沈伐石輕輕推開了,他手無縛雞之力,幼小的身體向後咚地一聲撞在了門框上,門板鏘啷響了一聲,在夜色中格外清脆響亮。

    沈伐石眉頭一跳,急忙問:“痛不痛?”

    季三昧失去了辨別方向和疼痛的能力,隻困惑地眨巴著眼睛,四下尋找著聲源。

    見狀,沈伐石放下了心來。

    他本想看完賬本就來找季三昧,誰想一抬頭,時間已近子時,難為他一直在外麵等自己。

    沈伐石蹲下身來,恰好能和季三昧散射的眼睛平視。他小心謹慎地將右臂抵在季三昧耳邊,左手捧起他的臉,用無名指和尾指一起撩起他耳邊的一縷碎發,細心地別回他的耳後。

    他逗弄著困倦的季三昧:“你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事情?”

    “不問了,明天問……”

    要忍住啄他臉頰一口的衝動有些困難,沈伐石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柔聲問:“鑰匙在哪裏?”

    他看得清清楚楚,鑰匙就掛在季三昧頸間。

    但是一向精明的季三昧卻忘記了這件大事,他恍恍惚惚地扭動著脖子在地上尋找著自己的鑰匙,最後,由於嫌棄轉脖子太累,他把腦袋往沈伐石的右掌掌心一歪,放心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沈伐石:“……”

    這副情狀,叫他不自覺想起了季三昧十八歲生辰時的那次醉酒……

    他的喉頭一緊,不敢再看現在年僅七歲的季三昧,將右臂朝門鎖伸去——

    鏘的一聲,重五斤、逾四寸厚的黃銅門鎖被沈伐石徒手拽下。

    季三昧吃了一嚇,剛剛勉強支起發軟的脖子,就被沈伐石攔腰抱起,邁步走入禪房中。

    把小家夥安置在床榻上,又蓋上被子,沈伐石拿起從中裂成兩半的銅鎖匆匆而去。

    他現在急切需要去一趟盥洗房。

    在霧氣氤氳的盥洗房內,“清心寡欲”四字箴言曆曆,而在浴池中仰臥著的沈伐石喘息著從分開的雙腿中抬起頭,將後腦枕在石砌的浴池邊沿。

    而在霧蒙蒙的浴池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沈伐石一向不自號正人君子,但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一天過得有點禽獸。

    從盥洗房中出來,沈伐石也不再穿法袍,隻用一件長約及膝的中衣鬆鬆垮垮地裹住身體,連扣子也不係,慢步走入主禪房。

    然後他就在自己臥榻的被子下發現了一塊季三昧大小的凸起。

    他一下詫異起來,邁步走上前,掀開被子。

    似乎是被屋內過亮的燭光閃到了眼睛,季三昧長得像駱駝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開啟了一條縫,囁嚅著解釋了自己爬床的來意:“鎖,在沈叔伯手裏……我鎖不了門……東西會丟。”

    他沒說謊。他懷裏正抱著他的全副家當。

    沈伐石失笑,在床側坐下。

    小家夥說起話來邏輯完整,姿態撩人,都讓人懷疑他究竟是不是裝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