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遺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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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三妹特別撩人看了睡不著所以明天來看吧w

    此處前綿沂水,後亙沂山, 據陽製陰, 倚雄控雌, 算得上風水上佳,各屋擺設也無甚差錯, 既無橫梁壓頂,又無床頭嵌鏡,數條風水準則,竟無一侵犯, 做得滴水不漏。

    沈伐石:“許員外懂得風水?”

    許泰體胖,容易出汗, 一會子工夫,手裏的一條帕子已經染得發膩,聞言, 他從溝壑縱橫的熱汗裏擠出一個慘不忍睹的笑容:“我哪裏懂得這些,初建宅的時候請龍法師來驗看了一番,這些都是龍法師指點的結果。”

    季三昧:“龍法師就是那位本地的捉妖師?”

    許泰:“說是捉妖, 也隻通些風水看相的秘術罷了。在這種時候還是要煩請沈伐石和三昧法師出山。”

    季三昧付之一笑, 臭不要臉且甘之如飴地收受下這份讚美, 同許泰一起轉入院中。

    凝目遠望了一會兒,他伸手指向遠方:“那個院落是何人居住?”

    季三昧所指,乃是一片蓊鬱的竹林。竹林生在與許宅一牆之隔的地方, 正是剛才的中年女人所居的宅院中種下的。

    然而這片竹子卻怪異得緊, 其長青碧色、清秀雋雅, 與普通的竹子相比倒是不遑多讓,隻是那竹尖頂部卻縛著一張張白手帕,沉默地、低眉順眼地依附在竹尖上,隻待風起,就能把它們吹成一麵麵小巧的招魂幡。

    許泰望向那處,不覺歎息:“三昧師父慧眼。隔壁一家姓羅,我三年前搬來時,羅員外算得上富甲一方,有百畝良田,幾十家丁,在沂州城內還有四五家當鋪,且羅員外性情溫和,能與他為鄰,我許泰也是與有榮焉。無奈羅員外去世得早,續弦的太太又性情潑辣,頗信鬼神之說,在羅員外去世後,她在院裏栽了這片竹林。”

    “續弦的太太”應該是指那操著水桶匆匆來找季三昧拚命的女人,至少在“性情潑辣”這一點上,誠不我欺。此外,她身上種種飾品均是富貴之物,又住在和許宅毗鄰的地方,想也知道家中境況不錯。

    “沈法師,三昧師父,我知道在您二位麵前我談議風水問題是有些班門弄斧了,但是在下至少知曉,在住人的院子裏種植竹子,是為不吉。竹內空心,就像是一個無主的稻草殼子,容易招鬼入侵;況且,不管是道家還是佛門,也都有用竹子做招魂幡的先例……”

    沈伐石頷首,許泰這番話說得沒有錯漏。

    許泰:“我也去找羅夫人交涉過,可是羅夫人她……家中有患失心的病人,她堅持要用竹子,為她家姐召回失散的生靈。我想這是人之常情,也就沒有再管,隻在那麵臨靠著竹林的牆上貼了鎮宅的黃符。”

    季三昧態度淡淡地讚道:“許員外有容人雅量。”

    許泰一笑就看不見眼睛了,倒平白添了幾分毫無城府的木訥之感:“師父謬讚,慚愧慚愧。”

    繞宅一周,打探了情況,許泰就叫老管家為幾位法師安置住處,老管家滿口答應,甚是殷勤地引二人到了一所偏院的主廳:“兩位法師暫且安歇在這裏,我去把屋宇打掃一下。”

    季三昧:“老先生……”

    老管家年逾花甲,一樹梨花在他腦袋上花白地盛放著:“叫我老朱吧。”

    季三昧從善如流地:“朱爺爺,許家現在隻有這些人了嗎?”

    老朱歎了一聲:“可不是,自從那妖物來了,許家的丫鬟和小廝跑的跑,散的散,也隻剩下我老頭子和奶娘留在府裏伺候了。府內的雜務都落在我一人身上,老頭子忙得分/身乏術,不然也不會怠慢貴客。”

    聞言,沈伐石站起了身來:“朱施主先去忙吧。這裏我們兩人收拾就是。”

    老朱大驚:“這可使不得!使不得!我……”

    季三昧靠在凳子上,優哉遊哉地晃著腳:“朱爺爺,您不是還要查賬嗎,放心去吧,我師父可能幹了。”

    老朱露出了悔意:“怪我這張嘴,成天抱怨些有的沒的。”

    話雖如此,季三昧還是用一條如簧巧舌把老朱哄走了。

    季三昧長了副不食人間煙火的骨頭架子,卻嚐遍了該嚐的所有人間煙火,做飯、灑掃無一不精。他挽了挽袖子,打算幹活,卻被沈伐石沉默地夾起來,扔回了椅子上:“坐好了。別活動肩膀,打坐誦經。”

    季三昧也不是那麽要臉的人,既然對方給麵他也不會不兜著,他立即收斂起了勞動人民的心思,安如泰山地往椅子上一坐,尊享自己高達五千兩的身價。

    而身價三千兩的沈伐石自覺地找來掃帚和抹布,細細地打掃起積灰的這方偏院來。細小的飛塵在空中沸騰張揚地鬧成一片,像是有了生命的無翅蒼蠅,沒頭沒腦,跌跌撞撞,隻待一瓢水潑來,送它們一個塵埃落定。

    他們所居的偏院距離羅家那麵迎風招展的招魂竹林極近,由此可見,許員外對這麵牆也不大放心,甚至將其視為整個許宅的薄弱點,才將他們一行人安置在這裏。

    季三昧望著竹林上的白手帕,想,自己八年前為何要從燭陰千裏迢迢來到這裏?倘若真如那位羅夫人所說,自己怎麽會勾走她家姐的魂魄?

    在季沈二人各行其是時,王傳燈和長安正在沂州城內的一家估衣店裏。

    季三昧的衣服被挑破,又染了血,現做一件衣服怕是來不及,二人找遍了半個城鎮才找到這麽一間小小的賣成衣的估衣店。長安興致勃勃地拿起一件小兒穿的衣裳:“燈爺,看這個!”

    王傳燈背對著他,頭也不回:“如果是綠色的,放下,不要。”

    長安默默地把鸚哥綠的小綢褂和小瓜皮帽放下。

    被迫放棄了把季三昧打扮成小樹苗的計劃,長安有點怏怏的,但還是三下五除二給季三昧配齊了一整套縹色的衣服,準備結賬的時候,王傳燈又攔住了他:“這褲子號碼不對。”

    長安:“對的。我偷偷量過。”

    王傳燈溫柔地抬手撫摸著他的樹冠:“不對。拿小一點的。”

    長安:“為什麽?選小的,他穿著會緊。”

    王傳燈:“你別問為什麽,不會緊的,他瘦,穿小一點的衣服沒問題。”

    長安“喔”了一聲,仍然有點不相信:“燈爺,你沒有騙我吧?”

    王傳燈:“我怎麽會騙你呢?若有半句誑語,我就把我的姓倒過來寫。”

    這個誓言在長安聽來是很惡毒的,於是他放心地跑去結賬了。

    而在許宅裏,剛剛打掃好衛生的沈伐石出了一身淋漓大汗,他不等老朱來添水,自行從地底引水,煮沸了後,灌入了一方湯池中。

    這小院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除去小廚房外,還有一口三丈見方的湯池可供沐浴。

    可誰想沈伐石剛剛解開衣帶,就有個浪催的小腦袋從門外探了個頭進來:“師父,我也想沐浴。”

    沈伐石麵色一變:“你出去。”

    季三昧立刻賣乖:“我受傷了,哎呀,肩膀好痛。”

    沈伐石:“……”

    用傳燈的話來說,總督夫人長得挺好,不過美中不足,額外長了一層擀不平抹不開的臉皮。

    於是,季三昧也寬衣解帶地跑進了湯池裏,還殷勤十足地拎著澡巾為沈伐石搓背,美名其曰孝敬師父。

    隻是這從背脊撩到斜方肌,再沿著斜方肌的輪廓緩緩遊移下來,再在腰線上下反複摩擦摩擦的手法,略騷。

    沈伐石的後背繃得活像一塊鐵石,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不準亂摸。”

    季三昧“啊”了一聲:“師父什麽時候這麽敏感了?”

    難道沈伐石身體更敏感些,受不得碰?

    嘖嘖,失策,看來自己之前往人臉上吐煙圈的諸種行為,是走錯路子了,太保守。

    自認為習得了真諦的季三昧漂到了沈伐石麵前,笑嘻嘻地用腳背帶起水流,伸到沈伐石身下,曖昧地一蹭,又輕輕地一踩。

    五根幼嫩的小腳趾磨蹭著那處的感覺太過磨人,沈伐石麵色霎時間發了青,再也做不到無視這個勾引人的王八蛋,把人拎起來,往池子邊一按,可看著他的後背,又舍不得下手臭揍,一時間,場景殊為尷尬。

    偏偏這時候,季三昧竟然開口談起了正事:“師父,你有沒有覺得,許員外提及的那位龍法師是個高人。據許員外所言,他在許員外建宅伊始就給了他指點,一切風水排布,均以防鬼為主。”

    防鬼?

    沈伐石雖對風水之事有所涉獵,但終究不及季三昧精通,因而他不知道當季三昧踏入許家宅邸時就一眼看出,許宅的風水之兆,不求富,不求貴,不求安康,不求聚氣,隻求防鬼。

    季三昧微笑:“你說,到底是那個龍法師自作主張,要將許宅修成這固若金湯的防鬼之宅,還是許員外他本人想要防住什麽鬼怪呢?”

    他抽出一隻手,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他們要防的,究竟是外頭的鬼車呢……”他又伸手點了點沈伐石的胸口,“或者說,是他們自己心裏有什麽鬼呢?”

    ……季三昧這種聊完騷後又談正事的毛病,算是藥石難醫了。

    但是,沈伐石一低頭,又看到——自己飽滿的胸口乳珠被季三昧一指頭戳了進去。

    季三昧:“啊哈,不好意思,師父我不是故意的。”

    沈伐石再懶得和季三昧廢話,用一道腰帶把他撩騷的手在湯池邊的欄杆上捆了個結結實實,忍受著雙腿間後知後覺地沸騰起的熱意,抄起浴巾,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為他擦身。

    季三昧本來想硬一下來展示下男子雄風,卻又忘了沒發育的小孩子是不具備此項功能的,被他擦得發癢,隻能咯咯地笑個不停,尾音一唱三歎,浪得讓沈伐石很想找個什麽東西堵上他的嘴。

    擦到他肋下的時候,沈伐石的手微微停頓了下來。

    季三昧轉生後,換了這樣一具軀體,但沈伐石還能透過時間的幕布,看清那顆在他身上色澤張揚的朱砂痣。

    這小小的沂州城裏,聚集了一批奇怪的牛鬼蛇神。

    這裏有疑似季三昧昔日的仇家,有一個一反常態、不按常理行事的鬼車,有看似憨厚又摸不清底細的許員外,還有一個通曉風水之事的龍法師。

    這些巧合分開看無可厚非,可合在一起來看,沈伐石嗅到了一絲鬼魅的味道。

    至於他手下這個笑得看似沒心沒肺的季三昧,沈伐石並不擔心。

    他雖說不正經,但他那副心眼天生生得像副竹篩子,想的總會比自己更多一些。

    不管是鬼魅,是妖邪,還是凡人,都無所謂,自己隻需護他這一世周全安穩,等他慢慢長大即可。

    距離許宅還有小半裏地,季三昧就聽到了許宅裏傳來的小兒哭鬧聲。

    許泰的麵上現出急色,恨不得一馬當先衝回家中,把一身累贅的肥肉和一行四人全都甩在後麵,可他的教養又不能允許他一走了之,他隻能拖著步伐,每一步都恨不得把自己栽進地底裏去,化為土行孫,一路土遁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