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清霜！
    晏琬服用的新藥方十分有成效，短短三日，精神已經好了許多，除不能見正午的陽光外，晨昏時不甚猛烈的光照都已沒有大礙，此刻太陽西沉，黃昏將至，屋內外的簾子都卷了以來，門窗大開，清風穿堂而過，把屋子裏沉悶的味道拂去了大半。
    晏琬從屋子裏走到廊下，再由廊下走到屋子裏，以此來恢複體力，露凝在邊上緊緊跟著，唯恐她不慎跌倒。其實今日她的腳步已較前兩日穩當了許多，幾次想讓露凝去做些別的，卻都趕不走人，知她素來性子倔強，隻好作罷，任由她跟著。
    這三日，晏琬仿佛是換了一個人，一改往日治病的頹喪消極，倒像是突然有了強烈的求生之念似的，鬆月說她多起來走走有助於身體康複，剛能下床就在院子裏走了好幾個時辰，分明胃口極差卻硬是逼著自己吃東西，吃到反胃不得不停下來嘔吐，等吐完了漱過口再接著吃，非吃夠每日的量不可。
    此時晏琬已走了將近半個時辰，青蕪在廊下擺了茶，她便坐到廊下去休息，看石杳落在院中將她的尋音劍耍得格外飄逸，一招畢了，晏琬輕招手把人叫過來，看她練了一頭的汗，便拿了露凝的手帕給她搽臉，淡淡道，“黑了。”
    露凝笑道，“天天在院子裏練劍，大太陽曬著，能不黑嗎？”
    “怎麽不去陰涼的地方？”晏琬擦完汗，隨手把手帕扔在石桌上，又給她倒了一杯茶水。杳落接過，一口幹了，舉個空杯子讓晏琬再倒。
    “我習慣在你院子裏練劍了，去別的地方總不順心。”
    石杳落出身於已然衰敗的尋音宗，她修習尋音門武功的事因為過去的一些緣由不宜宣揚外露，因此，何藏星專為她在附近買了一座荒園，讓她每日去那裏練功。但石杳落膽子小，不肯去，跑來尋求晏琬的庇護，晏琬處向來僻靜，少有人來，剛開始的時候，晏琬還不許她進院子，她就在院子門口練，有一次下了大雨，正值初春時節，春寒料峭，她縮在門簷下瑟瑟發抖，卻堅持不肯離開，晏琬也拿她沒辦法，隻能讓人進來。那天以後，石杳落就堂而皇之地進院子裏來練劍，鎖了院門也沒用，她會從牆上翻進來，有時候磨到時間晚了，就留下來和白水擠在一起睡，白水極喜歡她，總是幫著她，晏琬漸漸也默許了，隨她待著，所幸這個人話雖然多，練的功法卻極安靜，因此倒也不算十分煩擾。
    晏琬給杳落的杯中灌滿茶，評論著她方才的劍法，“尋音劍最講究“快”和“靜”兩個字，落地無聲，千裏無痕，你倒是挺能領會它的精髓。不過……”
    “不過什麽？”石杳落急急問道，手中的茶杯又空了，晏琬便順勢給她添上，“不過，未免太過於飄逸了。”
    “飄逸些不好嗎，世人都說尋音劍是極為飄逸的劍法……”
    “飄逸自然好，但過於飄逸就是過浮。過浮則根基不穩，對戰時看著好看，實則破綻百出，一擊即倒。”
    “我不信。”杯中茶已無心思再喝，石杳落捏著茶杯反複想晏琬的話。
    “你既然不信，去外麵再使一遍‘離尤’的招數。”
    石杳落提起劍，也不肯好好走路，使了一招“遊目”滑行出去，再折而向後，使出“離尤”，一招未盡，便聽晏琬喊道，“停！不要動！”，可招式已出，強行收住，腳下不穩，險些跌倒，石杳落一時便有些喪氣。
    “我看你這半年越發退步了，先前“離尤”這招你尚且能收放自如，如今速度快了，收不住，還不如從前。但你也不用灰心，我有個辦法，不僅能把你這個毛病更正過來，還要叫你的劍術更上一層樓。”
    石杳落的眼睛又亮了起來，“什麽辦法？”
    晏琬慢悠悠地喝著茶，開口道，“你知道，尋音宗的開山祖師是個眼盲之人，尋音劍法是她於眼盲之時創建的，也就是說，非眼盲之人不能領會劍中的奧妙。”
    石杳落伸手去捂眼睛，“可我的眼睛好好的，豈不是練不好這尋音劍了。”
    “那倒也不是，祖師爺眼睛看不見，卻能千裏取人首級，那是因為他的劍上長了眼睛。你要是也能讓你的劍長出眼睛來，那麽，你就有兩雙眼睛了，恐怕要練得比祖師爺還厲害了。”晏琬一抬頭看見石杳落一張迷茫的臉，知道自己的話把她說得更加糊塗了，
    “罷了，我便直接同你講方法吧。以後你練劍時，用紗布把眼睛蒙住，收斂內息，單練招數，然後在周圍掛上數個紙糊的燈籠，每一劍都需落在燈籠紙上，劍鋒觸碰到燈籠的頃刻間便立即收回，絕不能把紙捅破，米粒大小的破洞都不許有。”
    石杳落兩個眉頭幾乎就要糾在一起打上了結，“如此刁鑽……”
    “這原是是我眼盲了半年悟出來的一個道理，想必是不大好練，練好了卻能有奇效，你練不練？”
    “好方法自然要練，不過費些燈籠罷了……”晏琬今日竟然主動指導起她的武功，總叫她覺得哪裏有些怪怪的，“你今日怎的這麽好心？”
    晏琬難得輕笑了笑，“承了我的情自然是要還的……”
    石杳落不禁覺得背脊發涼，早年不過是借了晏琬的院子練練功，就為她所驅使著做了不少事情，至今心有餘悸，顫著聲道，“說吧……你要我如何做……”
    “不過是要你出些力氣。”說完，轉頭揚聲對著收藥材的鬆月道，“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鬆月聞言將收好的藥材拿回屋內，出來時身上背著她行醫用的藥包，一手提著把鋤頭，另一手扔了一個包袱給石杳落，摸起來像是衣服之類的東西，石杳落把包袱背上，大方道，“不過是幫鬆月采藥嘛，小事小事！”
    鬆月笑而不語，把鋤頭也塞在鬆月手裏，上前摻著晏琬自顧自往外走，石杳落亦步亦趨地跟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