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盜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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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月清霜!
    晏琬聽到“白水”兩個字突覺心口一滯,氣血翻湧,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咳地麵頰漲紅,半晌才停,“我說過……不許再提白水……”
    晏琬院子裏原來有三個丫鬟,露凝、青蕪、和白水。露凝年紀小些,十六歲,是晏家遷來霖州後新買的丫鬟,青蕪和白水皆是十七歲的大丫鬟,在京都時就跟著晏琬了,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可幾天前,白水猝死,引的晏琬毒氣攻心,性命垂危,晏府裏再不許提起“白水”這兩個字,最諱莫如深者,莫過晏琬。
    恰在此刻,青蕪掀了簾子進來,在門口聽到這句話,一時呆愣住,掀起的簾子也忘了放下,漏了些日光進來,晏琬的眼睛此時還不能見這麽亮的光,眼中頓時起了朦朦白霧,看東西又模糊起來,鬆月忙過去把簾子放下。晏琬緩了好一會,眼中的霧氣才微散了點,依稀看見青蕪一臉的忐忑不安。晏琬輕聲問“什麽事?”
    青蕪定了定神,斂息回道“老爺聽說姑娘的眼睛好了,特地讓勁柏把姑娘一直想要的蘇域奇峰圖送來,讓姑娘鑒賞,另外還囑咐姑娘好好休息,等晚間忙完公務就過來探望。”
    “知道了,把圖收起來。”
    “是。”青蕪應著,把勁柏送來的奇峰圖在畫匣子裏收好,小心掀了簾子出去,心裏卻不明白為什麽她做錯了事,屋中二人素來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主卻一個都沒有責罵她。
    晏琬看著青蕪出去的背影,一襲綠衣,身形嫋娜,半晌不說話,仿佛又是往日姿態,鬆月正打算出去,忽聽床上人開口,“我的病快治好的事,先不要同他們講。隻說病症稍緩……”
    “他們?誰?晏大人還是晏夫人?”
    “除你、我、魏醫師以外的所有人。”
    “為何?我不明白。”
    “有些事,還不到時候。”
    “我真不知道你在盤算什麽,偏偏師傅每次都肯聽你的話,縱然他們早年有過錯,但畢竟是生身父母,恩大於天,這幾年也該償還夠了吧,你知道我素來看不慣做官人家,可晏大人和晏夫人這幾年是怎麽全心待你,又是怎麽為了你的病日夜憂心,就連我都不忍心,這幾天你睡著,晏夫人就一直守著你,一天一夜沒合眼,衣不解帶地照顧你,可你呢,一醒過來就冷著臉趕人,反而同我們這些外人倒有閑心攀扯半日……白水以前說你故意疏遠父母是怕他們執念太深,你死時過於哀慟,可今時不同往日……”
    “我累了,你出去吧。”晏琬聽得十分頭痛,自顧自躺下,轉過身去,隻拿著背對人,一頭細軟的長發懶怠梳理,全都亂蓬蓬地鋪在身後床榻上。
    鬆月一邊在口中罵著冷心冷肺之語,一邊拉來一條薄被替床上的小人兒蓋好,這才氣鼓鼓地出去。而後晏琬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荷花圖案的玉色絡子,緊緊捏在手中,這是去年她過生辰時,白水親手打了送她的,白水的手素來很巧,絡子的圖案都是她自己想的,晏府中常有人來求,其中荷花圖案的最為精巧,白水一生隻打過一個。晏琬待白水素來不同,二人名為主仆,勝似姐妹,平素無需言語,就能知曉對方心意,世間多少父子夫妻,尚且不能做到,可如今,她卻死了,還是以那樣荒誕的理由。
    晏琬腦中想起許多事,心中一片酸澀,但因早上初醒與杳落、鬆月等人說了不少話,此時也確實是累了,片刻間便重又睡去,夢裏似乎是何藏星又送了一個什麽稀奇東西來,仿佛是珊瑚的形狀,沉甸甸的,白水雙手捧著進來給她看,笑著說,“姑娘雖然晏家的老幺,但錢可算是家裏最多的了!”晏琬急急去拉白水的手,她卻像是煙霧一般即刻散了,一回頭,她捧進來的東西端正地放在桌上,此刻總算看清楚了,是一個紅珊瑚的玉雕,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在夢中把玉雕一把舉起狠狠摔在地上,摔了個稀爛,口裏喊著,“我不要這些東西……”一下子驚醒過來,出了一身的虛汗,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青蕪聽到動靜後趕了進來,問道,“可是做噩夢了?”
    “是個好夢。”晏琬斂了神,輕聲道,“青蕪,母親從前可有送來過一個紅珊瑚的玉雕?”
    “我不記得了,這些事以前都是白水姐姐在管的。”青蕪的眼眸暗了暗,接著道,“姑娘若是想要,我即刻去找。”
    “罷了,不必找了,往後父親母親再送那些東西來,都不必收著了,原樣退回去吧。”
    “是……”
    許多年以前,寧妃的淳佳公主染了重症,生死一線,滿太醫院的太醫都束手無策,當時公主身邊有個老嬤嬤,說起在她家鄉的風俗,孩子生病時,若能在房中多多擺放金銀財帛,古玩珍品等值錢之物,就能震懾掌管疾病的神祇,使其知道,這是人間有地位有權勢人家的孩子,司病之神便會格外施恩,留下孩子的性命。
    那位老嬤嬤出生鄉野貧困之地,總覺得富貴人家的孩子要比平民的孩子命好,不知越是尊貴如帝王家,孩子就越容易夭折,何況,人間帝王的子嗣已是尊貴無比,既然是神祇,又怎麽會不識,本無需金銀彰顯身份。寧妃心裏雖然也知道這是沒有根據的無稽之談,但淳佳公主的病症愈發凶險,寧妃病急亂投醫,偷偷將自己所有的值錢之物都擺放在公主的床邊。幾日後,淳佳的病居然果真有所好轉。
    皇後知曉這件事以後,唯恐帶壞宮中風氣,下令處死了那位老嬤嬤,斥責了寧妃,明令禁止寧妃宮裏的人把這件事情外傳,故而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並不多。何藏星當年養在皇後的膝下,是知情人之一,那時她年紀尚小,曾在背後暗暗嘲諷寧妃,出身宰輔之家,又身居高位,為一宮主位,深沐聖恩,竟然也會偏信一位鄉野村婦的信口雌黃,做出這樣的不智之舉,惹得帝王不快。
    可許多年以後,她卻做了與寧妃幾乎一模一樣的事。何藏星生性不喜鋪張,雖住了霖州極為闊氣的一座宅子,吃穿用度以簡素為主,唯有晏琬養病的院落,修繕地十分奢靡,以楠木為構,玉石鋪地,青銅為門,琉璃作瓦,建成一座金屋藏嬌的樣子,屋中藏有整箱的金銀珠寶,古玩珍品,囊括晏府大半財物,其中不乏何藏星當年在宮中所得的許多禦賜之物,價值不菲。
    晏琬疾病纏身,性命尚且不能顧及,對錢財之物更是淡泊處置,冷眼相看,送來的東西一例鎖到箱子裏,由她身邊最得信任的大丫鬟白水登記照管,由此,也引發了數日前一起監守自盜的醜聞。
    那天半夜,月黑風高,更深露重之時,晏府裏守夜的小廝突然聽見有女子的驚呼聲,急忙趕了過去,見到白水從牆頭跌落,頭部著地,恰碰在一塊尖峭的石頭上,頓時腦漿迸裂,鮮血橫流,清麗的臉龐削去了半張,當場死亡,形容慘烈。此外,當時白水身上還挎著一個青布包袱,裏麵盡是些金銀珠寶之類的值錢物,跌落時,包袱也跟著散開,東西撒了一地。
    白水是舉家跟著晏府遷來霖州的,家中還有母親和哥哥,都在晏府裏做事,聽聞其母親近來病重,時時要吃些昂貴的藥材續命,她哥哥品行惡劣,常把母親的藥拿去變賣賭錢,白水前去理論,卻反而被哥哥以母親的性命威脅,不得不常常偷盜些晏琬房中的財物去安撫其兄長。
    如此,算是兼人證物證俱全,這便是一件丫鬟偷盜小姐財物,卻因失足跌落導致事情敗露的一件偷盜案,若是宣揚出去,晏府將會大大丟了臉麵,所幸事發時是在深夜,知情者不多,沒有傳揚出去,對外隻說是意外事故,天黑路滑,不慎跌跤,府中人嚴令不許再提,此事就此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