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無方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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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也就一息功夫,刀聲忽停,江萬青一個倒躍自樹後跳了出來,腳尖點地,刀光飛舞,護住上身,又搶了進去。這一次刀聲更烈,約莫二三息功夫,江萬青又是一步退到樹外。眾人見他氣息穩重,長刀在手,一絲不亂,倒是沒見吃虧。江萬青默立片刻,長刀垂在身側,一步一步走向樹後,數息之後,刀聲突起,這一次刀刃破空之聲細微,幾不可聞,夾雜衣袂舞動之聲,江萬青穿的是黑色的緊身勁裝,這衣袂之聲多半是那人所發,這一次足鬥了四五息時間,突然聲響全無,等了好半天,也不見江萬青出來。
    花輕語忍不住道:“我去瞧瞧。”
    季開道:“不必不必,自家的事情怎能勞動客人,我過去看看。”當下慢步走了過去,他腳下雖慢,卻是一步不停,一直走到大樹之後。沈放幾人等了好半天,始終不聽樹後有什麽動靜,正自奇怪,卻見江萬青走了出來,徑直回到大路之上。
    沈放見他仍是一臉木然,毫無表情,也忍不住問道:“江兄,如何,需要幫忙麽?”
    江萬青搖頭道:“多謝沈兄弟好意,原來那人和師傅認得,兩人還在說話。”
    又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聽季開大笑之聲,隨即兩人自樹後走了出來,季開身旁那人身材矮胖,寬袍大袖,似個商人模樣,看年紀也有六十多歲,兩人又低語幾句,隨即拱手作別。季開一個人回到路上,和眾人上馬又行,到了前麵,繞過地上荊棘,也不去觸碰。待走出裏外,季開才道:“那是個多年不見的朋友,故意跟我開個玩笑,倒叫幾位受驚了。”
    沈放笑道:“前輩客氣了,我身上什麽值錢的都沒有,倒是不怕的。”
    花輕語道:“那是,你做慣了賊,見了打劫的如同一家,隻怕高興還來不及。”
    一路之上,柴霏雪仍是極少說話,冷冰冰的,隻季開說話才答上幾句,走了約莫二個時辰,已經到了揚州府,進了城,時候還早,尋個客棧歇了。季開道:“約在後日醜時,我們倒是到的早了,揚州也是繁華之地,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幾位若是無事,不妨四處走走。”
    李白詩“煙花三月下揚州。”杜牧詩“十年一覺揚州夢。”蘇軾也雲“墨雲拖雨過西樓。水東流嗎,晚煙收。柳外殘陽,回照動簾鉤。”揚州城有“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之稱,湖中煙波浩渺,二十四橋月籠寒紗,當真是說不完的揚州美景,道不盡的古城神韻。這裏的湖便是瘦西湖,隻是瘦西湖的名字要到清朝才有,之前稱作保障湖,乃是隋、唐、五代、宋、元、明、清等不同時代的護城河連綴而成,宋時揚州運河往來,河道湖泊眾多,如何稱呼,多已不可考。
    沈放、花輕語、柴霏雪三人都不曾到過揚州,但二女誰也不願同行,三人各走各路。沈放在湖畔玩了半日,晚上回來又被孔氏兄弟拉住喝酒,喝的醉醺醺,次日睡到正午。剛剛起來,季開便差人來尋他,到了院中,見花輕語和柴霏雪都在,季開道:“明日才是約定之期,我尋思左右無事,不如先去無方莊看看,幾位意下如何?”三人自無意見,當下季開隻帶了江萬青,五人出城向北。
    那無方莊原來並不在揚州城內,而是在城北十餘裏外。幾人策馬而行,路旁一條大河,聯通南北,河道雖寬,裏麵卻淺淺窄窄看不到多少水,花輕語好奇道:“這是條什麽河?我見它一直通到城裏,如此寬大,怎沒有水?”
    季開道:“這便是隋煬帝開鑿的運河了,原先可以一直通到燕京的,隻是我大宋敗給了金人,北方被他們占去,朝廷擔心金兵順河而下,修了許多的閘壩涵洞,把許多河道都截斷了。前些年我來時,還是滿滿當當的水,河上都是商船,想是這兩年朝廷又想北伐,跟金國關係緊張,關了閘壩,這運河又斷流了,故此水也越來越少。”
    沈放道:“這應是邗溝,早先是春秋末年吳王夫差所修,由揚州到淮南,引長江水入淮河。隋煬帝大修河道,又重修了邗溝,與他的運河聯通,他修的大運河就是永濟渠、通濟渠、邗溝、江南河四段,從燕京直通臨安,向東可到京兆府,綿延三千四百多裏,端地是了不起。揚州府也是得了運河之利,南北樞紐,才有這般商賈往來,笙歌繁華。”
    季開讚道:“沈小弟真好學問。”
    柴霏雪冷哼一聲道:“有什麽了不起,此人驕奢淫逸,窮奢極欲,修河隻為四處遊玩,搞的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他老子好容易統一天下,在他手上沒幾年就敗的幹淨。”
    沈放笑道:“話是不假,不過他修的這運河還是大有用處。”
    季開道:“柴姑娘果然也是博學多才,通曉史實,這隋煬帝的墓就在前麵不遠,反正不趕時間,不如我帶幾位去看看?”帶著眾人折道向東,走了四五裏,一路小溪綠樹,田園茅屋,當真也是風景如畫。繞過一片樹林,前麵一個不大的土包,季開道:“幾位請看,這便是隋煬帝的陵墓了。”
    幾人見那土丘不過一丈多高,寬不過二丈餘,前麵倒伏著一些石碑石像,雜草叢生,一片荒蕪,哪裏有半點皇帝陵墓的模樣。花輕語皺眉道:“這便是皇帝墓麽?”
    沈放道:“隋煬帝南巡揚州時被部下所殺,草草下葬,如今這個墓還是唐朝以後修建的,蕭皇後死後,唐太宗李世民將她也合葬於此,唐朝的人給隋朝的人修墓又如何會下力氣了,不過做個樣子而已。”
    花輕語道:“我看這墓碑和石像,怎麽都是朝北,不是該朝南的麽?”
    柴霏雪道:“他是亡國之君,想這是無顏見列祖列宗之意,此處也沒什麽好看的,咱們還是去無方莊吧。”當下季開帶著幾人又朝西行。
    沈放又問:“昨日我在城中閑逛,見不少房門緊閉,還不斷有人趕著大車出城,這些都是怕打仗,出去避難的麽?”
    季開道:“如何不是,這揚州府地處要衝,又有運河可運兵馬糧草,若是北伐,想是必經之地,老百姓怕的厲害,自要早作打算。如今還隻是聽到風聲,若真打將起來,這揚州府隻怕一多半的人都要跑的。”
    沈放搖頭歎息,又走了四五裏地,前麵下方樹木蔥蘢之中突然隱約現出一座府邸,季開奇道:“這裏便是無方莊所在,何時又起了一座宅子?”
    沈放道:“想是自有不信邪的人,過去瞧瞧便是。”
    季開眉頭微蹙,無方莊一把火化為焦土,死了上百人,此事揚州府人人皆知,在此蓋房造屋,豈不是自尋晦氣。見腳下道路仍是坑坑窪窪,雜草遍地,心中暗道,若真是有人在此安家,又怎會任這路破破爛爛,不敢大意,當下控韁慢行。
    又走了片刻,行到路邊高處,隻見坡下不遠果然好大一所宅院,樓閣紆連,院牆高聳,歇山頂的閣樓飛簷鬥拱,畫棟雕梁,丹楹刻桷,樓閣台榭,轉相連注,更有假山水池,水榭歌台,朱欄曲檻,窮盡雕麗,院牆兩側碧溪潺潺,院落之後更有一個大湖,當真是得天獨厚,氣派非凡。
    沈放讚道:“好一所宅院,季前輩不是說此處一片廢墟麽?”
    季開道:“這無方莊我有十多年未曾來過了,當年還是被好友拉來,確實是一片廢墟,斷壁殘垣,這宅子我也不知是何時起來。”
    柴霏雪道:“去看看便是。”當先撥馬下坡,幾人隨後而去,不多時已經到了府院門前,隻見門樓高聳,左右兩隻石獅比人還高,漢白玉的台階,門頭當中一塊黑底大匾,上麵卻是空空如也,一個字不見,朱漆的大門緊閉。
    花輕語道:“大白天的緊閉著大門,當真古怪。”
    沈放道:“我剛才在山坡之上看,倒是沒見一個人影。”
    季開下馬四下看了看,道:“看來這府中平時也沒有什麽人出入,有幾處馬車的印子,隻怕還是一個多月前所留。”
    季開繞步回到府門正前,隻盯著柱上的一對對聯,良久不語,幾人見他出神,跟著也去看那對聯,見刻的是“遊心無方揮袂九野生風,抗誌雲際慷慨氣成虹霓。”不知有什麽古怪,叫季開看了許久。半晌季開才道:“沈小弟,你飽讀詩書,可知這兩句話是何意?”
    沈放道:“這是三國曹植稱讚孟嚐君的話,說他雲遊四方,三國為相,舉手投足震驚天下,英雄豪邁。”
    季開點頭道:“不錯,當年無方莊禮賢下士,不問來曆出身,號稱英雄三千,江湖都稱當世孟嚐,這無方莊的名字便是從此句而來,取不拘一格之意。”
    江萬青忍不住道:“如此說來,莫非是無方莊的人回來了?”
    季開道:“無方莊是朝廷欽點的大案要犯,縱使還有餘黨,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