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方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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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霏雪道:“敲門問問便是。”
季開搖頭道:“不必了,人家既然要我明日醜時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明日再來拜會。”這幾句話他運足內力,聲音遠遠傳了出去,沈放幾人留神傾聽,院內毫無動靜。季開說完,回身上馬,幾人循原路而回。
一路再不耽擱,不多時已經回到揚州城內,剛到客棧左近,見客棧周圍圍了好大一圈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言語中盡是“殺人了!”“死了好多。”“凶惡的很。”
幾人頓起不祥之感,季開分開眾人,快步入內,客棧門口站了三五個捕快,將眾百姓擋在外麵,見季開過來,正要出口阻攔,一個捕頭模樣的漢子快步出來,迎上前道:“季爺,你回來了,快進來看看。”沈放幾人跟著進去,到了中間院中,隻見地上擺了一排死屍,一共一十七具,全是振遠鏢局的人,孔氏兄弟也在其中。季開俯身去看眾人屍體,見一個個都是利刃劃斷咽喉,部位深淺盡皆一模一樣,他神色不變,臉上沒有一絲異樣,隻是不住道:“好快的刀,好快的刀。”
那捕頭低聲道:“諸位兄弟在店中各處被殺,屍體又被扔到院中,盤問了掌櫃夥計,一點動靜都沒聽到,現場一點格鬥的痕跡也無,連諸位帶來的馬也殺了幹淨,看血跡是一個時辰之前,想是季爺剛走,賊人就來了,還在孔兄弟的身上留下了這個。”說著遞過張紙來。
季開伸手接過,展開一看,是張極尋常的白紙,上麵寫了個大大的“肆”字。
江萬青一張臉鐵青,恨恨道:“好狠毒的手段,這是要把我們幾個一網打盡了。”
季開道:“不是,就你我兩個,剩下的二個說的是咱們的馬。三位小友,陡生變故,恕老朽不能相陪了,萬青,你取五百兩銀子給這三位小友,老朽若是命大,他日還有相見之時。”
花輕語道:“如此歹毒的惡人豈能放過,”
沈放道:“季老前輩莫要客氣,我與孔家兄弟一見如故,定要為他們報仇。”
柴霏雪一言不發,卻也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季開道:“好,好。”聲音終於顫抖,回身道:“有勞捕頭大人幫著將這些兄弟們的屍身都收殮了,他日還有重謝。”摸了幾錠金子遞過去。
那捕頭伸手接了,一迭聲道:“應該的,應該的,季爺你還請節哀,小的加派人手,一定找出賊人給季爺出氣。”宋時捕快屬於“吏役”一類,是官府中地位最低的一級,壓根談不上是官,隻能稱“公人”,宋代沈括《夢溪筆談》中載“天下吏人,素無常祿,唯以受賕為生。”,說的便是這些人朝廷根本就不發報酬,隻有靠平時勒索為生,地位著實不高,屬於“賤業”,並嚴格規定他們的後代不能參加科舉考試,以免有辱斯文,即便他們脫離捕快行業,其子孫也亦不準應試。甚至還有名門望族,嚴禁本家族人去做捕快,若有違抗,家譜除名,死後連祠堂也不得進。宋神宗時才開始給吏員發工資,以糾正不良,史稱“重祿法”,但捕快所得也是少的可憐,是以捕快遇到季開這樣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人物,那是萬萬不敢得罪。季開適才給的金子足有二十多兩,埋一百個人也夠了,這是大大的賺了一把,至於嚴查賊人,那不過是嘴上一說,人家這樣的事情豈是他摻和得了的,嘴上說的好聽,腳下抹油,趕緊帶手下先退了出去。
季開道:“難得三位小友古道熱腸,老朽先謝過了,這賊人與那無方莊定然脫不了幹係,縱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上一闖,你我好生歇息半日,晚上就去赴這鴻門宴。”
江萬青道:“那賊人醜時想必準備充分,咱們何不此刻就殺上門去。”
季開道:“我等還隻是懷疑,沒有真憑實據,如何上門尋仇?說是明日,左右隻剩幾個時辰,晚上過去,見麵是敵是友,自然圖窮匕見。”
到了晚間,季開就在屋中擺酒,請沈放三人吃了晚飯,約定子時一起出發。過了子時,季開卻不喊沈放三人,帶著江萬青出了客棧,打馬直奔無方莊。
剛出揚州城,遠方便是一陣轟轟雷響,抬眼看天空陰雲密布,風聲獵獵,顯是大雨將至,行到山坡之上,突見前麵地上擺了幾根樹枝,擋住道路,兩人勒馬不行,江萬青道:“好賊子,出來見見吧。”
山坡旁樹林之中一人笑道:“季老前輩好不客氣,說好一起,怎麽叫也不叫我們一聲。”三匹馬從樹林中走了出來,正是沈放三人。
季開吃了一驚,道:“你們怎麽……”
沈放笑道:“有百花穀的人在,季老前輩那點蒙汗藥隻能當當佐料。”
季開哦了一聲,道:“我倒是忘了,百花穀各種靈藥天下無雙,花姑娘自是得了真傳。”一聲長歎,道:“那凶手刀法出神入化,此去凶險,一個不慎就是有去無回,你我萍水相逢,三位何必定要涉險。”
沈放道:“前輩說哪裏話來,無方莊下遍地金銀,我等豈可錯過。”
季開道:“好,好,沒想到老朽一把年紀,半隻腳踏進了棺材,還能遇到三位這樣的朋友,當真是足慰平生,好,我們就一起去看看這無方莊究竟有哪路神仙鬼怪。”
不多時已能看到府院,隻見燭火通明,果然有得人在。幾人下了山坡,來到府前,隻見府門仍是緊閉,門旁挑著四個燈籠,照見門頭的匾額,此時卻是有了“文範遺風”四個大字。
花輕語問道:“這無方莊原來的主人姓什麽?”
季開道:“乃是姓龍。”
花輕語道:“掛出來的匾額,如今主人姓陳了?”
古時府院都要掛匾額,《說文解字》語:表經義、情感為“匾”,表達建築之名稱性質為“額”。又按《宋史·輿服誌》中載:隻有宰相和親王的住宅能稱之為“府”,尋常官員隻能稱為“宅”,百姓稱之為“家”。不能隨意書寫,逾越則是重罪。但也少見有人直接掛個牌子,寫上某姓之家,而是多加褒譽,以彰顯門第,或是添諸吉祥風雅之語。
“文範遺風”四字,出自東漢陳實,陳實寫作陳寔,乃是東漢名士,諡號“文範”。梁上君子的典故便是出自此人,饑荒之年,有小偷去陳實家偷盜,陳實發現了,整理衣冠,召集兒孫訓話道:“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惡,習以性成,遂至於斯。”兒孫問何人,陳實手指房梁,道“梁上君子是也。”賊人驚懼,下地求罪。陳實給了他絹二匹。事情傳開,當地盜賊遂絕。後世一見“文範遺風”四字,便知這家主人姓陳。
但宋時多見“義門傳家”,而“文範遺風”四字漸少。唐陳氏第七十世陳旺以“至公無私”立家,以勤儉耕讀傳家,孝義相處,建書堂、立家法、敬友鄰、睦家人,為天下敬仰。唐昭宗禦筆親題“旌表義門陳氏”,自此陳氏有“義門”之稱。
季開道:“虛虛實實。”對江萬青點頭示意。
幾人站在台階之下,沈放仍是將木盒從馬上取下,負在背上。
花輕語皺眉道:“什麽破東西,整天背來背去的。”
江萬青上前拍門,剛敲了兩下,院內一個蒼老的男人聲音應道:“什麽人?”
江萬青道:“在下臨安府振遠鏢局,有貨物送到府上。”
老人嘟囔幾句,似是在埋怨不該這麽晚送來。
江萬青道:“東主著急的很,我等緊趕慢趕,一刻也沒敢耽誤,還請老丈行個方便。”
門內老人道:“那你等等。”不多時,側邊一扇小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弓著身子葳葳蕤蕤的老仆探出頭來,問道:“什麽東西?交給我便是。”
江萬青道:“東主所托,要親自交給此間的主人。”
老仆道:“那請幾位隨我來。”仍是半開著小門,等幾人都進了門樓,又把房門閂好,拿起地上一盞燈籠,當先引路。門樓邊是個小小的門房,看來是老仆所居,過了門樓,下來幾級台階,迎麵一塊漢白玉的照壁。季開眼神一掃,見雕的卻是孟嚐君的諸多典故,三國拜相、雞鳴狗盜等等,雕工精美,人物傳神,顯是出自良匠之手。照壁是為宅子驅擋野鬼之意,雕的多是珍禽異獸,神仙花卉,取富貴吉祥之意,雕孟嚐君的隻怕也是絕無僅有。心中暗暗冷笑,此間主人定是與無方莊脫不了幹係,唯恐旁人不知,還要故意處處留下蛛絲馬跡。
繞過照壁,是個大大的院子,方磚鋪地,平平整整,卻是空空蕩蕩,連個花盆水缸也不見,院子足有四五丈長,正對著一處大廳。廳內燈火通明,聽一個年輕人的聲音,氣衝衝,正說話道:“你們一個個來曆不明,賴在我家中不走,究竟是何道理?”
幾人都是詫異,進了大廳,見廳內兩排座位上倒坐了七八個人,中間站著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麵如冠玉,相貌俊朗,真比女人還要俊秀,此時高聲說話,顯是滿腹怨氣。坐著那七八人都是老者,一個削瘦,一個白白胖胖,一個老農模樣,還有一個光頭和尚,一個道人,另外兩個一個短衫,一個黑衣,最上首坐了個胖胖的老商人,正是沈放幾人前日在路上見到的劫道之人。眾人有的麵露笑容,有人一臉嚴肅,也有人閉目養神,對那年輕人的話個個都是充耳不聞。那矮胖商人見季開等人進來,臉上仍是笑眯眯的,也不與季開招呼。沈放心道,原來季老前輩早埋伏了暗手進來。
那年輕人見又有人進來,心中不耐,問道:“你們又是什麽人?”
那老仆躬身道:“回稟少主人,這幾位是臨安府振遠鏢局的客人,說有東西要當麵送交主人?”
那年輕人臉色稍和,道:“什麽東西,半夜三更的還急著送來?不能等到明天麽?”
季開道:“實是東主交待,要在今日醜時送到,這不剛到醜時,所幸還未來晚。”
年輕人道:“還有這種事?是什麽人要你送的?又是什麽東西?”
季開道:“東主不肯露麵,我等也是不識,這東西言明要交給貴府主人,我等未敢擅自查看。”
年輕人皺眉道:“今日古怪的事情為何這般多?什麽東西,你拿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