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閭左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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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放讚道:“大師說的通透,想來事理也是這般。”忍不住歎氣道:“如此說來,這架勢原來並沒什麽大用,反是祖宗上淘汰了的敗筆。”他原先還道自己領悟了武學奧妙,卻不想原是敗落的東西,不由大是失望。
    道濟道:“錯了錯了,恰恰相反,不是沒用,而是太過厲害,易學難精。要知江湖對敵,你見過一次的功夫,和沒見過的功夫,那可是天差地別。江湖好手,遇見沒見過的武功,都要謹慎,誰也不敢托大。少林寺數百年持江湖之牛耳,號稱天下武功出少林,何以敢如此誇口?少林弟子若是出山,回來第一件事是去戒律院匯報自己行止,然後就要去般若堂匯報此行見到的別門別派的武功。加之江湖中人慕名拜訪切磋,少林存武之廣博,當為天下之冠。少林的弟子出門在外,和人動手,少有吃虧的,這廣博一樣,可是占了大大便宜。其實何止少林,天下各派,無不記錄別派武功,就算不知你行氣的法門,運功的功法,招數套路,總是知道一二。人之反應,高手與尋常人自是天差地別,但也隻是瞬息而已,高手何以為高手,就高在一個‘預’字,能夠料敵先機,兩人動手,你招招叫人看破,那還打什麽打。”
    道濟頓了一頓,看看沈放,又道:“古法武功,乃是無中生有,隨心所欲,招招都是自創,次次出手都是不同,全是世人不曾見過的功夫,豈能不大占便宜。更兼無論別人招式如何精妙,你都有破解之法。最要緊的是,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招會是如何,敵人又如何防備?今日武林中的高手,鑽研意境,不也是想擺脫武學‘形’之束縛,無招勝有招,繞了一圈,還是在往‘古法’上靠。”
    沈放道:“原來還是勝在出其不意四字。”
    道濟搖頭道:“豈隻如此簡單,若是新奇就打的倒人,那撒潑的瘋婆子,醉酒的莽漢豈不都是武林高手!古法乃是見微知著,由極淺而達至深,你的悟性、基礎、心境、場合,諸般機要,缺一不可。這古法也要看人,尋常人物,照貓畫虎,膠柱鼓瑟,連門也入不去,須得無拘無束,天馬行空的人物,才能發揮其中玄妙。你會擺幾個架子,如何就敢稱是古法,如你會寫了個永字,須還得有恢弘才氣,隨手一筆,便是錦繡文章,能登堂入室,那才算的上真正古法。嗬嗬,若是古法這般容易,又豈會盡皆失傳。”
    沈放道:“如今這些古法都失傳了麽?”
    道濟道:“也不能講是失傳,應是根本就未曾有過傳承,法無常形,功無常態,又如何流傳?況且一二千年之前,就便有幾根竹簡,也早已爛的光了。這所謂古法,不過也是傳說而已,江湖中也未見其實。如今衡山派有一套‘回雁八打’的功夫,倒還有幾分古法的味道,不過也是似是而非,投機取巧。另有昆侖派,一套‘玉京長生劍’,也脫胎於古法,獨辟蹊徑,可惜不曾見過。”站起身來,拍拍屁股,道:“和尚走了,再不走褲子也要被你扒了去。臭小子,明日一早,可莫要遲了。”
    沈放躬身道:“大師放心。”
    隻聽破鞋啪嗒啪嗒之聲,道濟片刻去的遠了。沈放回到殿中,心想,這道濟大師定是高人,他所授的法子雖是簡單,倒是不妨一試。當下盤膝坐倒,按道濟所說,雙手結了個“禪定印”,心中默想。他隻覺左手食指確有一鼓一脹之感,但他未曾練過內功,也不懂觀想之法。隻能按照道濟所說,努力去想體內有水流之狀。
    他本是輕靈跳躍的性子,近來雖是屢次受挫,心境消沉,但腦子仍是轉的飛快。道濟不知他不懂內功,入定的法門卻是一字未講。沈放坐了半個時辰,隻覺手腳酸麻,越想沉靜,腦子裏越是古怪百出,水滴之聲沒聽到,肚子咕咕之聲卻是越來越響。
    眼看已是二更天,沈放終於支持不住,就勢躺倒,四仰八叉躺在幹草之中。心道:果然和尚道士這些手段,都是裝神弄鬼,騙人玩的,明日我見了大師,定要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次日一早,沈放出了北門,一路卻不見有什麽所在,行出二三裏,隻見道邊樹木蕭瑟,一個人影也不見,連連搖頭,暗道,道濟大師也是古怪,隻叫我到此間來,也不說個去處,這裏荒郊野地,叫我何處尋他。好在此處就一條大路,倒是不虞走錯,耐著性子,又行了二裏地,穿過個小山坳,坡頂望去,前麵突然豁然開朗,隻見腳下平原之上,黑壓壓一片營房,連綿不絕,不可計數,直通到遠處山腳之下。
    沈放吃了一驚,心道,此處何以有如此大片營寨。再看營寨附近,果有軍漢巡弋,但那營寨卻不似軍營,雖也是一排排,一行行,排列整齊,卻與軍帳迥異。沈放愈發狐疑,細細觀瞧,見那營帳低矮,其間人影幢幢,幾處冒著青煙,似是炊火,左近更是聚的人頭攢動。沈放突然明白過來,此處竟是一處流民營。先前林醒沐壽宴之上,便聽丐幫長老蔣緒中言道,兩浙大旱,兩淮、荊襄諸州都有了饑荒,逃難的百姓都到了臨安。不想今日一見,竟已到了此處,更是如此之多,從山坡下望,這一片營地,怕聚集了不下數萬人。
    要知臨安雖稱“行在”,卻是實打實的天子腳下,京畿要地。曆朝曆代,遇有饑荒,百姓自然都是逃去未受災害,有糧的所在。但若是饑荒來的凶猛,受災的地方太多,聰明的百姓都知道朝都城去。卻不是因為都城繁華富庶,糧食也較別處為多。實是朝廷上下,誰也不敢驚擾聖上,誰敢讓大批流民湧到天子腳下,一路州府自是竭盡所能安置。可眼下,竟有數萬災民離臨安不過五六裏,可見此番災荒之重之急,已是魚遊沸鼎、水深火熱。
    沈放去歲一路西來,雖也見了水澇旱災,可還不至成大災模樣。他南下之後,江西西路一帶,更是形勢不同,此後他受傷幾月,對外麵的事情更不關心。如今突然見災民都到了臨安,更是如此之多,自是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