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工學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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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陸遊能文能武,豪邁激昂,卻是不假。葉紹翁說陸遊:“天資慷慨,喜任俠,常以踞鞍草檄自任,且好結中原豪傑以滅敵。自商賈、仙釋、詩人、劍客,無不徧交遊。”正因如此,他突然闖入此間,對兩派相爭之事痛心疾首,也是順理成章,而一眾江湖人物,多風聞其為人,也是人人要給他麵子。
    此際他一發怒,果然是虎威猶在,駭的眾人不敢大聲喘氣。但眾人心中卻又明白,大家不過是敬重陸遊聲望,場麵上過的去便是,這真論起來,可沒人聽他。
    霍稚權閉口不言,大荒落和執徐兩人也是端坐不動,都在等陸遊消氣。
    陸遊何嚐不知這其中機巧,怒火發過,也是無奈,掃視一周,道:“如今你玄天宗既然已經占了半個臨安城,索性一家一半,各自偃旗息鼓,再不許相鬥。”
    身旁丁常任心念一動,心道,這倒也不失一個好法子,兩家都進來,不教一家獨大,將來也好牽製。點頭道:“陸先生高見,”
    霍稚權和大荒落齊聲道:“不可!”
    丁常任怒道:“這也不可,那也不可,當真無法無天,要逼著朝廷出兵彈壓麽!”
    毛彪淡淡道:“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兩家進來,日後隻能打的更加厲害。”
    丁常任一時語塞,明白毛彪說的不假,氣急道:“好,那你們接著打,打死的喂狗,打不死的法辦!”
    沈放一旁側身朝陸遊一揖,道:“晚輩有幾句話想說。”他若要說話,場中人未必再肯聽,索性直接對陸遊說話,眼下有這麽個靠山,自然要好好利用。
    果然陸遊道:“你說。”
    沈放上前一步,故意將陸遊的拐杖擺在身前,道:“晚輩愚見,如今兩派爭執不休,卻也該問問這臨安城的百姓是個什麽意思。”
    話音未落,人群中一人冷笑道:“我當什麽高見,刀俎還需與魚肉商量麽?嗬嗬,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與虎謀皮?當真是不知所謂。”正是欒星來出言譏諷。
    欒星來此言卻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沈放還未理會,人群中已有人不滿,低聲謾罵譏刺。座上林醒沐端起茶碗,小呷一口,道:“我怎麽覺得這話不錯,不管哪家進來,也得有規有矩,臨安幾千商戶,養著數十萬人,若是我等都不服,哪家也別想占著便宜。”林醒沐乃是臨安商賈之首,他淡淡說完,身後立刻有人響應。
    沈放正色道:“兩派既非刀俎,這臨安百姓商賈也非魚肉。既入此城,便都是這城中的一份子,諸位都是求財,誰也不想日日爭鬥不休,兩敗俱傷。我聽聞鐵掌幫掌管此處多年,與商賈百姓,大多和睦,也不是一昧仗勢欺人。”
    毛彪麵露喜色,道:“不錯,我鐵掌幫在臨安多年,處事公平,言而有信,與諸位相處甚是相得。”
    鄧飛接口道:“江湖上的規矩我玄天宗也是擺的清,做的絕不會比貴幫差了。”
    沈放道:“兩派都規矩的很,在下有個主意,兩派眼下既然各自占了半城,不妨就來個文鬥,叫臨安百姓做個評判,誰做的好,誰便留下。”
    欒星來道:“好極好極,大家都坐下來寫寫文章,也不見血,隻是咱們武林中人不擅此道。我看大家這就散了,趕緊回去讀書,回頭比試還得及。”
    他自覺說的好笑,卻無旁人應和。
    大荒落道:“怎麽個文比?”
    沈放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諸位既是求財,不妨就比比這斂財的手段。”
    丁常任變色道:“胡鬧,你還嫌這幫人盤剝的不夠狠麽!”
    沈放搖頭道:“自然不是,如今鐵掌幫在城中收的利錢皆是可查,以這個數比為限,此後雙方隻能少不能多。”頓了一頓,看看眾人,一字一句道:“而且不光你要賺著錢,還要幫著各家商戶賺錢,讓這臨安城無依無靠的底層百姓活的更好。”
    堂上一片寂靜,半晌一人突然大笑,卻又是欒星來,隻見他前仰後合,似是聽了天下最大的笑話,待眾人都朝自己看來,方道:“好個嘩眾取寵的小子,一派胡言亂語,人人都不吃虧,你當錢是天上掉下來的麽!”
    人群中不乏有人附和,一人道:“正是如此,抽成隻少不多,那還怎生賺錢,比誰虧的多還差不多。”
    一人跟著笑道:“如此說來,還不如直接大家比比良心。”他自覺說話好笑,卻引得玄天宗和鐵掌幫的人怒目而視,嚇的他連忙縮回頭去。
    霍稚權皺眉道:“小友宅心仁厚,想的自然是好的,隻是這法子卻行不通。當年王安石也存此論,說叫國富民富,結果搞的烏七八糟,朝中崩亂,百姓也是怨聲載道。想來還是司馬君實先生說的對,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他多自我少,我有則他無,哪有兩全其美的好事。”
    古時重農輕商,農業乃是國之根本,國中有多少土地,能產多少稻穀,能養活多少人口,便可算出。眾人便以為這便是定數,故有天下財富有定額之說,此論信服者甚眾,特別是一些不知變通,不懂經濟的文人,更是奉若圭臬。就連司馬光也是持此論。
    沈放搖頭道:“我看不然,太祖開國,人丁隻有三千五百四十萬,至徽宗時,已有萬萬之數。若天下物有定額,如何養活這多出來的數倍人口?諸位可見民間人養蠶,若是放在野外不聞不問,安得如此多的絲綢做衣?我來臨安城,聽聞二百年前,此處人口不足二十萬,我等如今落足之處,根本不在城中,彼時還是一片荒地。如今再看,城池恢弘,周邊良田萬頃,這又是何理?若天下物有定額,臨安城又是搶了何處的福源?”
    堂上多半都是武人,這些言論聞所未聞,一個個瞪大雙眼,隻覺雲山霧繞。隻陸遊、丁常任、林醒沐、大荒落、執徐、霍稚權等寥寥數人,麵色嚴肅,靜聽沈放說話。
    沈放又道:“你看城中的飯館,若到晚間,都要排位。我在醉仙樓數日,那裏要吃頓飯,有的要提前一個月定位子。還有門口打鐵的顧老三,生意都排到了明年,光是城中婦女訂製的剪刀都打不過來。這四處有的是生意,卻沒人去做。”
    堂上此際有人開始交頭接耳,小聲附和。沈放所說都是城中日常百態,這些人雖甚少去想,卻是個個知道的清楚。
    沈放道:“臨安城人口不下百萬,當真是缺人麽?我看不然,我有一位大哥,一身的力氣,也肯吃苦,可偏偏尋不得事做,好容易找了個擔糞的事兒,就珍若性命。我走在大街之上,觸目所及,無事的閑人比比皆是。這些人窮困潦倒,朝不保夕,可這些人都是不思進取,又懶又笨麽?”
    欒星來見沈放侃侃而談,越看越覺得此人討厭,越聽心頭越是火大,忍不住又出聲道:“你羅裏吧嗦,究竟想說什麽!我等可沒空聽你在這裏假慈悲。”
    沈放這次應了他一句,道:“我說如今商家買賣多的做不過來,還有很多窮人找不到事做,若能湊在一處,豈不是正相合。商家能多賺錢,窮苦百姓也有了謀生之計,多條活路。人活著便能生產,生產的多了,自然富足,窮人也有錢使,積少成多,商賈自能更加繁榮。地盡其力,人盡其才,自然生生不息。”
    林醒沐身後一人歎道:“沈小哥想的是好,隻是你不知這活計也不是人人可做,百行百業,都不簡單,就是個跑堂的活計,也得打熬個三五年才能明白做事。”
    一人卻沒這麽客氣,冷笑道:“你說的輕巧,你當炒個菜簡單麽,還是覺得打鐵容易,一學就會?”
    沈放立刻接口道:“倒是巧了,你說的這兩樣我倒是真會。但你說的不錯,這世上,有一技之長的人太少,為何,各個師傅都是敝帚自珍,藏著掖著,唯恐教會徒弟,餓死了師傅。”
    一人歎道:“不錯,如今都是如此,也不能怪罪哪個。”
    沈放道:“前些時日我去了城外的乾元書院,卻是大受啟發。這書院不單教授儒家經典,更重有用之學,農桑百科,就連我那擅長簡屍的朋友宋慈都被招入書院,還特意請了仵作傳授技藝。這是這書院雖好,教的還是過於高深,在下有個異想天開之想,你們兩派的文比,不妨就從此中來。”
    大荒落道:“你是說?”
    沈放高聲道:“不錯,請兩家出錢出力,在臨安開辦學堂,不教四書五經,專教謀生糊口的手段,打鐵、製衣、燒菜做飯。哪個不教,就打斷他腿,哪個家裏不叫孩子去學,也打斷他腿。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沒錢,你們先讓他們去學,學會了再去打工還債,甚至不妨先借些錢與他。還有這臨安街上,閑著的混混地痞甚多,你們也要嚴加管束,給他們也謀個生計。開始你兩家或要做些虧本生意,但我相信,日久天長,人人有事做,人人有錢花,定能獲利更多。”整整衣襟,對兩派各作一揖,道:“在下鬥膽,請兩派放下刀兵,為這臨安城的窮苦百姓也做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