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六章 營亂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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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師兄謝少棠還專為此作解,唐五代之後,宋大興科舉,商貿繁榮,貴族政治徹底崩潰,平民士大夫取而代之,有些墨水的市民階層也逐漸興起。市井繁華,有眾多文人墨客和市井小民“群策群力”,又有印刷銀字兒故事的傳播,宋朝罵人的本事自是遠超前代。
見王獨鶴精神越發健旺,也是無語,你一個讀書人,居然跟個打漁的吵個不亦樂乎,當真也是斯文掃地。沈放心道,我再不說兩句,這兩位怕能罵到天亮。清清喉嚨,道:“七八位好漢稍歇,可容小子說上兩句。”
貟老三皺眉道:“你這娃兒,見鬼了不成。此地哪得七八個人。”
沈放道:“二十便是個成人,你兩位加起來,豈不抵七八個人。”
貟老三狠狠啐了一口,道:“呸,他又糊弄你個娃兒,說自己一百多歲是吧。這老賊最是奸猾,能有個八十登了天了。逢人就騙,沒有一句真話。”
沈放笑道:“八十也是不小,兩位這麽大年紀,卻學潑婦罵街,也不怕人家笑話。兩位有何積怨,不如說來聽聽,小可不才,做個裁判可好。”
王獨鶴道:“他說!”
貟老三道:“我說就我說。三年多前,我打了一筐魚兒,市集裏售賣。這個老棺材瓤子過來,說要與我關撲。我那一筐魚,有大有小。他便說要博單雙,我中了,他原價買下,他中了,卻想一個子不付。我說天下撲買豈有你這個道理,你既然想要白拿。好,你猜中了,我分文不拿你的。你猜錯了,卻要一兩銀子一條買下。然後一數,是我贏了,這老王八卻要賴債。”
王獨鶴道:“你放屁,究竟誰人贏了,你給我說個清楚。”
貟老三道:“攏共四十一條魚,我猜單,你說雙,你說誰贏誰輸。這老鬼當場認了,叫我隔天去他家裏取錢。待我去了,他卻翻臉不認。你說,他是人不是!”
王獨鶴道:“我與你說的分明,我拿魚回去。廚子一殺,魚肚子裏還有魚!不多不少,正好三條,全頭全尾。四十一再加三條,你說是單是雙。”
貟老三道:“奶奶的,你家魚肚子裏的也拿出來關撲,你怎不魚籽也一粒一粒數個清楚。你拿回去隔天才講,我怎知是大魚吃的,還是你個老不死給它吃下肚去。天下撲買,哪有你這般道理。”
沈放總算聽的明白,心中暗笑,道:“若講道理,我覺兩位都有道理。願賭服輸,市集眾目睽睽之下,自是漁家大爺贏了當麵。不過這腹中有魚,想王公也不至作假。我瞧這般,漁家大爺你也莫要四十一兩,咱們打個折扣。我代王公還你四兩銀子,我再加一兩,勞煩大爺送王公到建康城去。兩位化幹戈為玉帛,言歸於好,豈不妙哉。”
誰知兩人聽了,齊齊唾棄。王獨鶴道:“我未輸,憑甚與他銀子,一毫也沒有。”
貟老三也道:“我作甚要你銀子,這老王八輸的我,四十一兩,一毫也不能少。四五兩銀子,老子送他建康?老子可以送他歸西!”
王獨鶴道:“老不死的,真還給你臉了啊。你變個畜生,馬,騾,驢子!呸,你變個轎子我都不坐!髒了我的衣衫!”
眼見這兩人又要開罵,沈放是頭大如鬥,眼見天色已黑,著實不願與兩人糾纏,幹咳一聲,道:“兩位莫要吵了。我與漁家大爺也賭上一局,我贏了,你送這位王公去建康。我輸了,他四十一兩照舊,我再輸五兩與你,如何。”
貟老三搖頭道:“送他去城裏,那是休想,最多渡爾等過河。你想賭什麽?”這老漁翁當真賭性不小,一聽賭博,便來精神。
王獨鶴卻道:“你小子亂挑什麽陣仗,這四十一兩我可不認。銀錢身外物,要的是個理字。”
沈放忍了忍,沒給他幹瘦腿上掐上一把,道:“我與大爺就賭釣魚如何,半個時辰,看誰釣的魚多。”
貟老三啞然失笑,道:“你跟老漢比釣魚?”
沈放道:“你莫瞧我年少,也是愛釣魚的。所謂春釣雨霧,夏釣草,秋釣黃昏,冬釣草。雨天魚靠邊,釣魚應釣邊。一日三遷,早晚溜邊。急釣緩,緩釣急,淺釣深、深釣淺。”
貟老三嘖嘖有聲,道:“還知道些門道,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老漢這江上打漁五十多年,又是寒冬,你跟我比釣魚,簡直是耗子舔貓屁股,自尋死路。”
沈放道:“料大爺也不會占我便宜,這竿、綸、浮、沉、鉤、餌自然都要借大爺的。咱們也不能相距太遠,一個船頭,一個船尾,地點兒我定。半個時辰,若都釣不到,也算我贏。”
貟老三皺眉思索,道:“打和算你勝,倒無所謂。但半個時辰太短,一個半時辰最少。”心下琢磨,這小子瞧著倒真像個懂行的。這冬日魚口稀疏,他尋個水清無魚的地方,跟我幹耗半個時辰,可不能上當。
沈放搖頭道:“我等還有要事,最多半個時辰。大爺放心,我選的地方,你若不肯,我當再選,總要你也同意才行。”
貟老三想了一想,又道:“咱們是比條數,還比重量?”
沈放道:“自然是比重量。”
貟老三一拍大腿,道:“好,賭了。我釣魚若是輸把你,今日就沉江,我去做那個龜丞相!”
沈放笑道:“不須如此,不須如此,前債一筆勾銷,再渡我兩人過河就好。”
貟老三蕩船近岸,道:“那你上船來吧,這老棺材瓤子留在岸上。”
沈放道:“那可不成,若你輸了,還得回來接他。你放心,若他船上亂你心神,也算我輸好了。”
王獨鶴怒道:“放屁,老夫死也不上他船!”
沈放豈會理他,見船近來,飛身躍起,輕飄飄落在船上。
那船不過微微一晃,貟老三吃了一驚,道:“你是個練家子,你小子不會想打劫我吧。”
沈放笑道:“你老當我什麽人了,我瞧著也不像壞人。”
貟老三道:“這可指不準。”
沈放道:“莫要玩笑,咱們朝那邊去。”手指一點,卻是與漁翁先前垂釣之處背道而馳。
貟老三依言劃船,他操舟老道,三下兩下,便到了沈放所說之處。點點頭,道:“此處是個回水窪,下麵水草也是不少,又是避風,是個藏魚的所在。不過老漢不占你便宜,這個地方,我可也經常來釣。”
沈放道:“不妨。大爺釣具何在,我揀一揀。”
貟老三道:“不用揀,我船上都是好東西。”
沈放帶笑,還是挑了一陣,選了一根魚竿,魚線,浮子,墜子,魚鉤,又拿了一個魚簍。
遠古人便開始釣魚,最早的魚鉤乃是魚獸禽骨、貝殼、石器等磨製,以麻絲,動物腸線為線。到了春秋戰國,已經有了青銅和玉器的魚鉤,形狀與如今的魚鉤已是基本相仿,連鉤尖的倒刺也已經有了。戰國之後,魚鉤已多為鐵製。唐宋垂釣的用品更是精致,魚鉤與當今已相差不大。杜甫詩曰“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
貟老三一旁看他綁線栓鉤,連連點頭,道:“小子當真還有點樣子。”
沈放笑笑不語,師傅顧敬亭可沒少帶他釣魚,若不是燕長安不喜歡,盯著他練武,一老一小,能在河邊泡上一整天。
栓好魚線,又要了些釣餌。那窩料釣餌乃是漁翁自己調配,窩料乃是摻了香油的豆餅,釣餌有調香的麵餌也有蚯蚓。
釣魚人常說“春蟲夏麵秋蚯蚓,冬釣鯉魚唯紅蟲”。冬天釣魚,首選紅蟲。紅蟲乃是搖蚊幼蟲,分布很廣。但如今的紅蟲都是養殖,古代條件不具備,冬季想尋紅蟲來釣魚,那是有些強人所難。蚯蚓隻要保暖得當,放在牛糞裏,一年四季都是不缺。
嶽飛之孫嶽珂《桯史·金鯽魚》:“以闤市洿渠之小紅蟲飼,凡魚百日皆然,初白如銀,次漸黃,久則金矣。”隻是他文中的紅蟲,其實應是水蚤。通常說的紅蟲有三,搖蚊幼蟲、水蚤、水蚯蚓。其中隻有搖蚊幼蟲的公蟲,個頭最大,能穿鉤作釣。
沈放選了麵餌,道:“你老瞧準了,這邊這一攤都是我的。你既借我,半途可不許討要。”
貟老三哈哈笑道:“你這後生,忒也謹慎。老漢豈能在這般拿你。”忽然麵色一變,道:“不對,你小子不會是想搶我魚竿吧。不對,你想搶我的魚!”
沈放笑道:“大爺怎老疑心我是歹人,既是關撲,自然規矩要說的清楚。我這魚竿釣的,落到我魚簍之中,都是我的。你魚簍裏的,自然都是你的。這魚簍也需做個記號。”伸指甲在魚簍底下掐了幾下。
貟老三眉頭皺起,道:“你莫要胡弄,把壞了我吃飯的家什。”
沈放笑道:“這叫討個手彩,簍底有手,怎麽抓都有。忒地小氣,弄壞了我自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