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營亂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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貟老三嘿嘿一笑,道:“行,臭小子,俏皮話倒是不少,來吧。”
王獨鶴不滿道:“你倆當我死的麽,有熱水也不給一口。”
貟老三興致勃勃,不願與他糾纏,道:“船上有爐子,你不會自己燒!”
王獨鶴罵道:“老夫有手嗎,拿你個頭來燒!”
沈放笑笑,拿個銅壺,在爐上架了。又幫貟老三將魚簍沉入水中,順手又掏了一大團餌料。
貟老三任他順手牽羊,道:“小子,你是釣魚,不是喂魚。”
沈放笑道:“多喂一點總沒錯,反正不是我的本錢。”
兩人一個船頭,一個船尾。沈放先放下釣線,尋底測好水深,調好六顆鵝毛浮子。又看準一處水草圍合之處,拋下窩料。隨即拋竿作釣。
一刻鍾轉眼過去,兩人都是一無所獲。
沈放釣竿放下,便不再問,看浮子不動,就扔在那邊。坐了片刻,起身給王獨鶴倒了杯水,又去看貟老三釣魚。貟老三卻不打窩,隻是頻繁換拋竿之處。扔下去一會,便提起來,換條蚯蚓,又換個地方拋下。
王獨鶴百無聊賴,道:“你倆別比了,是這後生贏了。這天寒地凍的,魚都不動啦。”
沈放笑道:“我瞧王公說的有理。”
貟老三朝江裏啐了口痰當作回應,又道:“小子,你在我這裏晃來晃去作甚。有言在先,你要敢給我搗鬼,我就把那個老不死的先丟進江裏喂魚。”
沈放自船艙中也給他端出碗熱水來,道:“反正大爺你眼下也沒見魚,喝碗熱水,暖暖身子,說說閑話也不沉悶。”
貟老三手不離釣竿,一手接過茶碗,喝了一口,道:“釣魚人,怕什麽沉悶。你這小子倒也不討厭,你有什麽閑話?”
沈放道:“大爺久在這大江之上,自然見多識廣,有什麽故事說來叫晚輩也開開眼界。”
貟老三甚感受用,道:“我一個打漁的,有什麽見識。我祖上倒有怪事一樁。”
沈放道:“願聞其詳。”
貟老三道:“我祖上自然也是釣魚的,有一年夏天。在這江中釣到一條怪鯉魚,通體金黃,六根須子,頭頂還凸起兩根肉角。有當官的高價買了去,殺了吃了。正吃著,一個同僚家的下人忽然來請他們。這個同僚生了怪病,已經臥床數日不起。這些人都道是人沒了,放下筷子,前去看望。誰知那人竟是從床上坐起來了,見他們便問,你們是不是吃了一條金黃的大鯉魚?”
沈放笑道:“這是聞到香味饞醒的麽?”
貟老三道:“吃魚的幾個人都是驚訝,問道,你怎麽知道?那人說,你們是派一個叫張弼的仆人去買魚。這個張弼去到河邊,有個叫貟幹的漁夫,隻肯賣小魚給他。可他聽見葦草叢中有撲通撲通的聲音,就發現一條大鯉魚。見那漁夫不肯賣,還打了他一頓。回來的時候,曹兄你們兩個正在下棋,院子裏鄒兄、雷兄兩位正在玩博戲,裴寮兄你在吃桃子。眾人都是目瞪口呆,說全都對。那人道,你們吃的魚兒就是我啊。”
船艙裏王獨鶴嘿嘿笑了兩聲。
貟老三又道:“那人說道,我生病開始,就覺渾身熱的難受。忽然做夢,自己跑到河邊,看見魚兒遊泳。隻覺他們自由自在,無比羨慕。就說,我若也能當條魚兒多好。忽然那魚兒對我說話,說這個事情不難啊,難得你有遨遊江海之心,我就請河神幫你做這件事。然後就來了好幾個魚頭人身的人,把我拉到水中。到了水裏,我雙腳化尾,雙手化鰭,耳朵變腮,果然成了一條大魚。”
王獨鶴截口道:“你好不要臉,這是唐人故事,《續玄怪錄》裏麵的薛偉化魚典故。你好生無恥,安在自己身上。”
貟老三道:“爺爺我自家的事!你放屁!”
王獨鶴道:“薛偉化魚,感歎道,遊曆天地之外,穿梭宇宙之間。江海廣闊,任我遨遊。從流飄蕩,任意東西。江海之底,奇形怪狀,也有山川連綿不絕,奇花異樹,藻荇交橫。珍奇的古玩金銀,更是不知幾何。浮光躍金,紅日吞吐。輞水淪漣,與月上下。天水相隔,上下一白。遊累了就浮出水麵,看日光月影,還有岸上的行人往來,聽人聲語。那感覺當真是難以言喻。妙哉妙哉!”
貟老三道:“你個老不死的倒會咬文嚼字,後來呢?”
王獨鶴道:“後來饞嘴,忍不住吞食了釣叟的魚餌被釣了上來。然後被送到廚房,一刀下去,人就醒了。”
貟老三道:“不想我祖上的故事真被寫進書裏。”
王獨鶴楞了一愣,道:“你如此不要臉,倒也叫我歎為觀止。”
貟老三道:“如何不是我家故事?小子,我問你,你信不信。”
沈放一本正經道:“我信。”
貟老三悠然神往,道:“若真能變個魚兒,自由自在,遊來遊去,當真是跟神仙一樣。你若能變條魚兒,你變不變?”
沈放笑道:“大爺若有這個本事,我眼下就變。不過我要變個大黑魚,不能叫別的魚兒欺負。”
王獨鶴嗬嗬兩聲,道:“但凡傳說,最有趣的莫過於有時候乃是真的。不過卻不是你家。”
貟老三忽然抬手,手中魚竿一彎,魚線崩的筆直。哈哈大笑,道:“中了,中了!”
沈放驚道:“怕有十多斤,今日你要斷線斷杆人打窩。釣不上來可是不算!”
貟老三嘿嘿兩聲,手上不緊不慢,遛著那魚。他手法當真嫻熟,任那大魚左衝右撞,竿頭始終揚起。冬日魚力道遠不能與夏秋相比,不多久那魚力道便減。貟老三慢慢提線,將那魚提到水麵。
果是一尾碩大鯉魚,身子肥大。貟老三將魚嘴提離水麵,那魚喝了幾口風,不得呼吸,懶洋洋躺在水麵,已是任人宰割。
貟老三不緊不慢,將那魚拖近。到了船邊,那魚還想掙紮,身子一翻,想朝船下去,早被貟老三抄子抄住。
笑嘻嘻摘了魚鉤,提著魚鰓放入水下魚簍。甩了甩手,道:“不大不大,不過九斤三兩。小子,你趕緊用功,還能迎頭趕上。”
沈放果然沉著臉,回去船尾,提起釣竿,又換了根蚯蚓。再扔下去,雙眼瞪著浮漂,可半天還是如定海神針,紋絲不動。江水波浪來去,浮子自是跟著擺動。但對釣魚人來講,此際就是紋絲不動。
又過兩刻鍾功夫,貟老三又上兩條魚。第一條乃是兩斤多重一條小鯉魚,放入魚簍。第二條卻是個三四兩的鯽魚。貟老三嘿嘿一笑,摘下朝兩人搖了搖,又拋回水中,道:“罷了罷了,小魚孫兒,放了回去,權當讓你一讓。”
沈放道:“還有一刻鍾功夫,我釣個大的,勝負可還難說。”
貟老三道:“你啊,一看就是隻知點皮毛。你道打了窩子,就有魚來?我這豆餅不單有香油,還有草藥籽,冬天自也能誘魚。但想味道散開,引的魚來,至少也要一個時辰上下。這冬天魚懶,就在一處遊動,並不走遠。與其守釣,不如走釣。冬日雖少見魚星,但老漢釣了一輩子魚,看看水上波紋,就知道下麵有沒有魚。想贏老漢,下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