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十七章 敗局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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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房門推開,一個道人邁步走了進來,身材高大,相貌端正,眉目祥和,竟是紫陽道人。院中腳步匆匆,一人前後腳跟進屋來,身材窈窕,正是曲宛煙。
莘瑤琴見了門主,這才大喜,道:“門主,你可回來了。”想起這片刻功夫,馮長老身死,秋長老生死未知,又是驚怕又是難過。
曲宛煙額頭見汗,一張臉卻是凍的煞白,氣道:“我跟到山下,見他們登船離開,回來之時,忽然被人偷襲,點中穴道,推落山坳。幸好山坳中有雪,雪裏埋了半天,若不是道長搭救,已經被活活凍死。還不及謝過道長。”她見了馮從彤屍身,愈發怒火難耐,麵上卻還是溫柔淡定。
紫陽道:“門主不必客套,可知行凶者是何人?”後一句卻是問莘瑤琴。
莘瑤琴道:“那惡賊乃是魔教的朱之蕃,如一頭肥豬一般,甚是好認。”
紫陽目光在室內一掃,咦了一聲,閃身到了秋夜蓉身側。伸手一搭脈搏,隨即毫不遲疑,將她身子靠牆扶起,懷中取了一瓶出來,右手單掌一翻,雙指扣住兩側“頰車穴”,手指透勁,連試三次,秋夜蓉方才張開嘴來。
紫陽道人單手彈去瓶塞,將三粒藥丸直接倒入秋夜蓉口中。右掌下翻,頂住秋夜蓉下頜,叫秋夜蓉頭仰起。雙手合攏,圈住秋夜蓉脖頸,兩根大拇指自上而下滑抹,指經“大迎”、“人迎”、“水突”、“氣舍”,輕輕揉動。指到“氣舍”立刻回轉,又自上而下疏落。
如此五回,秋夜蓉喉頭蠕動,方將藥丸咽下。
曲宛煙與莘瑤琴都是屏息凝氣,不敢言語。曲宛煙暗讚,這道人果然高明,秋長老已是沒了意識,吞咽不能,自己就便知道這走“足陽明胃經”的法子,功力不足,也不能成功。
紫陽道人道:“救人要緊,冒犯了。”出手連點秋夜蓉胸腹間數個穴道,又將她翻轉,叫她盤膝而坐,雙掌抵住後心。
曲宛煙與莘瑤琴憂心忡忡,秋夜蓉任人擺布,半點反應也無。莘瑤琴見寒風灌入,吹的秋夜蓉與紫陽道人發須亂舞,紫陽道人頭頂略見白氣,麵上已經見汗。略一遲疑,點了點破窗。
曲宛煙會意,移了牆邊的櫃子過去,將那破窗擋住,不叫寒風灌入。
室內隻聞蕭平安鼾聲,過了直半刻鍾,紫陽道人輕舒口氣,緩緩撤回雙掌。
曲宛煙這才急道:“道長,秋長老她?”
紫陽道人道:“她內傷不輕,好在咱們來的還算及時,但怕也要養上三五個月。”
曲宛煙鬆了口氣,側身福禮,道:“性命無礙就好,此番多虧了道長。”莘瑤琴一旁跟著謝禮。紫陽道人耗費內力救人,這恩情乃是極大。
紫陽道人還了半禮,道:“同是江湖一脈,力所能及,自是責無旁貸。”
朱之蕃與秋夜蓉惡鬥,桌椅盡皆打翻,那桌子倒是牢靠,並未摔破。莘瑤琴上前扶起,請紫陽道人落座。與曲宛煙一起,將秋夜蓉移到床上,與蕭平安一頭一個。又取了一幅被單,將馮從彤屍身遮住。收拾停當,自去火盆之旁,架個掛鉤,吊上銅壺,要燒些熱水。
曲宛煙跟著陪坐,問道:“道長如何機緣巧合來此荒島?”
紫陽輕歎一聲,望了眼蕭平安,道:“實不相瞞,此前我對這小兄弟不起,他這魔功便是我傳授。我對他始終心中有愧,這些年一直惴惴不安。聽聞雲陽師兄帶人追他下落,擔心於他不利,這才一路尋訪追來。你等未曾遇見麽?”
曲宛煙道:“說來話長,今日黃昏,我等船上被洞陽道長追到,開口要人,馮長老惱他張狂,與秋長老聯手將他打落河中。我等有意在此暫避風頭,誰知不多時雲陽道長和洞陽兩人一起尋來,更是使卑劣手段,暗算我家馮長老……”
紫陽自天台劍派轉投點蒼分宗,江湖也一時風傳甚多。曲宛煙知紫陽與天台劍派和雲陽道人都是恩怨糾葛頗多,此際說起,不知人家底細,頓覺有些尷尬。
紫陽道人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嗬嗬一笑,道:“曲門主無需客氣,我這些昔日的同門心性如何,貧道自是了然,若非如此,我又怎會改換門庭。”
曲宛煙將方才之事說了,說到自己出門,莘瑤琴接上話頭,又將方才之事敘述一遍。莘瑤琴口才極好,除卻自己與朱之蕃周旋一些細節不談,其餘事情說的也是繪聲繪色,驚險無比。
紫陽道人越聽越是驚訝,話了問道:“蕭兄弟昏睡四日,內功自洽不能止歇?那朱之蕃假冒猿公驚走了雲陽?”
曲宛煙卻是越聽越惱,恨聲道:“這狗賊朱之蕃,定不能與他善罷甘休。”
紫陽道人道:“雲陽師兄確是生性多疑,但也不至被隻猿猴所駭,你當真見他們離島去了?”
曲宛煙道:“我不敢跟近,但確是見他們落船去了。”
莘瑤琴道:“那猿猴好生古怪,還會學他走路,惟妙惟肖。”伸手一指蕭平安。
紫陽道人將信將疑,眉頭微皺。
曲宛煙道:“我所知道,魔教崛起神速,哥舒天凶威赫赫,魔焰滔天,與天台劍派又有不解之仇。雲陽道長幾番算計,全都是铩羽而歸,一次比一次敗的徹底。這小兄弟與哥舒天淵源不淺,身上更是秘密不少。雲陽道長大約想是要拉攏於他,也好與魔教緩和一二。”
紫陽道人微微搖頭,道:“那哥舒天無端被囚三十年,這怨恨豈能消除。不過蕭兄弟奇貨可居,倒是真的。”
曲宛煙道:“前麵雲陽道長還說,已經代師傅收了他為徒,與他已是師兄弟呢。”
紫陽道人也是驚訝,道:“什麽時候的事,不能吧。”隨即冷笑,道:“莫說此事他還真做的出來。拉攏是真,怕了魔教卻是未必。”
曲宛煙道:“哦?”
紫陽道人道:“天台劍派早與昆侖派勾結,有薑子君相助,也不懼哥舒天。”
曲宛煙眉梢一動,又道:“哦。”
旁邊銅壺水響,莘瑤琴起身,各自斟了一杯白水。
紫陽道人嗬嗬一笑,道:“明人不說暗話,嵩山一會,支持昆侖薑掌門的人不少,雖並非人人真意如此,但昆侖派在中原武林,布局已有聲勢。你翠羽樓若無昆侖派相助,豈能如此輕易吞並漱雪堂。我如今所在點蒼分宗和天台劍派,更是早與昆侖做下交易。”
曲宛煙輕笑一聲,道:“道長卻把小女子看的高了,我們兩家淵源本深,這合並的主意早不是一天兩天,薑掌門小女是佩服的很,但可惜實在沒什麽交情。倒是你說天台劍派和點蒼分宗,你們又是為何?”
紫陽道人道:“昆侖派早有心遷宗入中原,與金國王室交易圖謀已久。如今兩國征戰,為其掃除武林中的一些雜音,取江湖能人異士為己用,自然是大大的功勞。曲門主聰慧,對眼下局勢怎看?”
曲宛煙道:“眼下揚州已失,淮東淮西全線崩壞,大宋敗局已定。”
紫陽道人道:“大宋積弱,輕釁啟戰,打不贏這場仗,乃是意料之中。金人這些年國力也是空虛,內憂之際,打這麽一仗,自是惱怒異常。金主此番心思,要狠狠教訓宋之朝廷,所過之處,寸土不留,吞宋或許力有不逮,但要趁此戰,將國境推至長江一線。如此一來,天台劍派也好,點蒼分宗也好,可就算在金國境內了。”
曲宛煙難掩驚訝之意,道:“金主有意吞土至長江一線?”
紫陽道人道:“三國,南北朝,自來南北割據,‘守江必守淮’。淮東、淮西、襄陽和四川,這四地乃是割據防禦之核心。淮河南北東西水道縱橫,配合揚州、廬州、襄陽幾座堅城,處處皆是險地,難地,易守難攻。長江卻是不然,水道寬闊,波高浪急,但綿延萬裏,並非全是水流湍急屏障之地,如采石磯、瓜州、田家鎮等地,都是易攻難守之處。”
曲宛煙道:“天下九州,皆是富饒之地,金人已有冀、兗、青、徐、豫、梁、雍,在占去揚州、荊州,九州盡收囊中,大宋就算有江南繁華之地,還是大勢盡去,早晚淪為附庸。”
紫陽道人道:“正是如此,國境推至長江,淮河上下,冀、兗、青、徐、豫等地平原,皆再無邊境之害,可安心屯田種糧。反觀大宋,萬裏長江,若防,何來如此多軍力,不防,則國門洞開。長江以南,至少要退地百裏,再富饒之地,也無人敢耕種。此消彼長,兩國國力隻能越拉越遠。”
曲宛煙笑道:“貴派與天台劍派早知此事,故而早早與昆侖結盟,當真是高瞻遠矚。不過眼下說大宋敗局已定,小女隻覺還言之過早。南北防禦四地,淮東淮西其實最難,襄陽與四川反是突破之地。秦占漢水、四川終滅楚;晉占襄陽、四川終滅吳;隋占襄陽、四川終滅陳;唐占襄陽、四川終滅蕭銑;宋太祖占襄陽、四川而滅南唐。眼下陰差陽錯,淮西淮東崩壞,襄陽卻是固若金湯,四川才是最大變數。”
紫陽道人頷首道:“吳曦麽?反複小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曲宛煙道:“道長看的如此通透,不知下來如何打算?”
紫陽道人道:“我如今心灰意冷,有去往大理遁世之念,偶知他有難,才過來看看。方才雲陽師兄如何說,可否說的再詳盡一些?”
曲宛煙將方才雲陽道人所說又詳述一遍。
紫陽道人眉頭緊鎖,反複思量,半晌方道:“我也看看可好。”
曲宛煙道:“正想有請。”接道:“其實我等也未盡是好心,亦有奇貨可居之意。”微微搖頭,又道:“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反是無端賠上了馮長老一條性命。道長若有心,盡管帶走他不妨。”
紫陽道人道:“我先看看他傷勢。”
行到床前,一般先搭蕭平安脈搏,時間不長,換右掌與蕭平安左手相握。
曲宛煙知他也是以內力在探查蕭平安體內,默不作聲,一旁靜觀。
直一刻餘鍾功夫,紫陽麵上凝重之色愈深。忽地盤膝上床,雙臂一分,架住蕭平安腋下,將他人提起,雙足一分,將蕭平安雙足盤起,自己跟著盤膝對麵坐倒。雙掌按住蕭平安雙肩,伸指拿“肩外俞”、“肩井”、“秉風”,勁力一吐,隨即滑落持臂,輕叩“曲池”、“天井”、“清冷淵”。
蕭平安雙臂自然伸直,紫陽道人雙掌平推,兩人掌心相對,蕭平安手臂自然微垂,兩人手掌穩穩黏住。
月移雲動,夜色越深。破窗雖被櫃子遮擋,仍然有風漏入。火盆之中,一塊木炭暴出幾顆火星。
曲宛煙與莘瑤琴相對靜坐,都不時扭頭去看兩人。
床榻之上,秋夜蓉呼吸輕微。
紫陽道人頭頂白氣漸漸冒出,不知何故,忽然鬢角見汗,身體微顫,竟是麵露痛楚之色。
對麵蕭平安,倏地睜開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