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十一章 人心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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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陽道人道:“我見曲門主與薑掌門相談甚歡,昆侖遠來中原腹地,正需曲門主一般的人物,互通消息,入鄉隨俗。眼下兵荒馬亂,咱們同去,一路也多個照應。”
    曲宛煙略顯猶豫,道:“秋長老……”
    雲陽道人道:“咱們往信陽方向,再折道向北,正要經過洛陽,我觀秋長老傷勢確是不輕,正好尋關夫子看看。洞陽帶著幾個弟子就在河邊,也有人照顧。”
    曲宛煙道:“人命關天不由我關神醫?就怕此人性格古怪,不肯幫忙。”
    雲陽道人笑道:“我與他還有幾分交情,大不了拉下老臉求他。”
    曲宛煙不再堅持,收拾下山,一行人分作兩船,沿淮河繼續向西。馮從彤的屍身就地掩埋,草草先立了個木墓,待日後再叫人來好好安葬。
    一路算不得融洽,卻也將就,行舟不須眾人費心。蕭平安無事便盤膝練功,不願與旁人說話。雲陽道人、卓青行與曲宛煙聊些江湖軼事典故,莘瑤琴一旁驚訝連連,蕭平安聽在耳裏,隻當不聞。秋夜蓉也不見好轉,整日臥床不起。
    直達信陽附近方棄舟上岸,此間距洛陽還有六百裏。
    待到登岸,入了金人地界,才愈覺戰局淒慘,民不聊生。上岸行了百餘裏,田地荒蕪,城毀鄉摧,斷壁殘垣,竟一個活人也未遇到。直到入了蔡州(今河南駐馬店汝南縣)地界,才稍見些人氣。
    史上蔡州有二,一在今河南駐馬店,一在今棗陽。蔡州距信陽不遠,地處要衝,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北伐開始,宋軍幾番攻打蔡州,都是無功而返。
    但宋軍脾性,便是打不下城池,你也莫想好過,一路燒殺搶掠,幾是寸草不生。
    官道之旁,有個荒村,村頭有個破舊小店,店家早不知去向,店鋪也被燒毀大半。有七八人在此歇腳,正與蕭平安等人相遇。
    蕭平安等人登岸,已行路三日半,還是初見生人。
    這七八人,多是青年漢子,隻一個年紀稍小,十三四歲模樣,稚氣未脫,但也長的高大結實。一個個雖都麵黃肌瘦,但骨架粗壯,兩三人麵上都有傷疤,透著彪悍之氣。道路邊上,還拴著兩匹瘦馬。
    這群人本正說話,見蕭平安等人過來,都住嘴不言。看過來的眼神也是不善。但見蕭平安一行,人數既多,中間既有道人,更有兩個美貌女子,各個器宇不凡,知道不是尋常人,看了幾眼,相繼轉過頭去。
    蕭平安與雲陽道人一行,有十一人。卓青行、曲宛煙、洞陽道人帶著四名弟子,都是陌生麵孔。兩個是洞陽的弟子曾路、周璿,兩個是點蒼弟子濮壽通、龐子仁。四人年紀都與蕭平安相仿,一路對蕭平安甚是好奇,隻是礙於師傅和長輩在前,不敢隨意搭話。
    秋夜蓉身子未愈,由天台劍派兩名弟子抬著。曲宛煙本想讓莘瑤琴先去歸德府,卻苦於分不出人手照顧,這兵荒馬亂,也不放心她一人上路。莘瑤琴自己也是不肯,說左右揚州回不去,不如跟他們去漲漲見識。曲宛煙還是猶豫,道旅途辛苦,怕她承受不住。
    莘瑤琴不練武功,又是金陵花魁,自是裹的一雙小腳。這路途之上,千裏迢迢,實非異事。莘瑤琴卻是滿不在乎,對曲宛煙誇下海口。走了兩日,已是疲憊不堪。這姑娘倒也硬氣,分明筋疲力盡,卻是咬緊牙關,半句不提累字。
    四下荒涼,再想替她尋個代步的騾馬也是艱難。眾人隻能略加遷就,行的慢些,行不多遠便休息一陣。
    蕭平安幾人找個幹淨地坐了,掏出幹糧,架起火堆。眼下剛過正午,架火乃是為了燒水。
    曲宛煙跟莘瑤琴都是精細講究之人,出行不知帶了多少東西。曾路與濮壽通四人都變作負重的騾馬,包裹多的曲、辛兩人都不好意思。
    見蕭平安等人自包裹中取出白麵的糕餅,肉脯,甚至還有調水的蜂蜜,不遠處那七八個漢子都是喉頭蠕動,不約而同咽口唾沫。其中幾個,目露貪婪之意,頻頻朝這邊望來。那年紀最小的少年跟身邊一個漢子耳語兩句,那漢子低聲說話,眾人這才不向這邊張望。
    蕭平安全都看在眼裏,隻是毫不在意,拿過一張麵餅就啃。
    待蕭平安等人吃喝完,那群漢子終究未過來相擾。卓青行卻是起身,走了過去,道:“幾位是從河那邊戰陣上逃下來的吧?”
    七八個漢子見他過來,都已警惕,聽他說話,更是一驚,有兩三人騰地站起,唰唰幾聲,卻是亮出刀來。其餘人相繼站起,少年身邊的漢子正是為首之人,年紀卻不是人群中最大,不過二十歲上下,一張長臉,沉聲問道:“你是何人?”
    卓青行一伸手,三把刀已經到了他手中,隨手一抖,三刀齊斷,道:“你莫管我是誰,我問什麽,你們便答什麽。”
    七八個漢子都是目瞪口呆,這手功夫簡直如變戲法一般,知道遇到高人,往一起靠了一靠,卻無人想要逃走。為首漢子道:“原來是江湖上的高手,在下郭祿大,不知有何見教。”
    卓青行道:“你們是哪裏的兵?”
    郭祿大道:“你老誤會了,我等都是尋常百姓。”
    卓青行道:“手上拉弓的繭子這麽老厚,隨身帶著兵刃,七八人,前三後二,居中兩個,背靠圍牆,還不忘留一人盯著大路,還說不是當兵的。”
    郭祿大道:“我等乃是會州(今by市靖遠縣)人,與西夏為臨,祖祖輩輩以往仗打的多,都會張弓搭箭。實不瞞你老,我等前來,確是有意投軍,謀個出身,本家有個親戚,就在河南襄陽城下。有意投奔於他,誰知不巧已經戰死。我等看這襄陽難打,還是打算回西邊去。”
    卓青行嗤笑一聲,道:“謀個出身?你等倒是野心不小,憑的什麽?你們死掉的親戚,還是這七八個人,三腳貓的本事?”
    人群中那少年氣憤道:“你本事大就瞧不起人麽?我大哥熟讀兵書,百步穿楊,有勇有謀。天下危難,正是建功立業之時。我兄弟八人齊心,怎就做不成一番事業。”
    卓青行嗬嗬兩聲,道:“這小子是誰?”
    郭祿大道:“這是舍弟郭蝦蟆。”伸手攔住自家弟弟,叫他莫要再說,得罪了麵前這位高人。
    郭蝦蟆不滿兼且不服,兀自氣衝衝道:“我大名郭斌!”
    卓青行道:“好,百步穿楊之能,我扔個銅錢,你們若能射中,一切好說,若是不中,說大話須得吃些苦頭。”隨手摸了一枚銅錢出來,見十餘丈外有棵枯樹,揚手擲出。
    銅錢乃是一枚嘉泰通寶,整錢也不過一寸多寬。以卓青行的武功,當真用力擲出,十餘丈的距離,便是那神弓襲冶承也莫想追及。卓青行隨手擲出,速度倒不算甚快,隻是他說考就考,說擲就擲,也是打了個措手不及。
    郭祿大和郭蝦蟆目中同時精光大盛,卓青行錢剛出手,兩人彎弓已在手上,羽箭在弦,飛射而出。雙箭一前一後,直追銅錢。
    蕭平安等人都在注視,錢快箭快,幾人眼力更是不差。就見郭祿大一箭後發先至,那錢剛要及樹,羽箭已經追上,堪堪蹭到錢邊。就在此刻,郭蝦蟆一箭竟是更快,跟著追到,“鐸”一聲脆響,雙箭同時釘在枯樹之上。
    卓青行和雲陽道人都是點了點頭,曲宛煙讚道:“果然好箭法。”
    除卻郭氏兄弟,也就蕭平安幾人真正看清。卓青行銅錢乃是平飛,郭蝦蟆一箭蹭到邊緣,帶的那銅錢稍微一偏,隨即郭蝦蟆箭到,竟是直接射中錢眼,帶著銅錢,雙箭同時中樹。
    這兄弟兩人的箭法果然登峰造極,更是配合無間。
    郭蝦蟆麵露得意之色,郭祿大抱拳道:“獻醜了。”
    卓青行神色稍和,道:“非是瞧不起你們,在戰場之上,建功立業豈有這麽容易,一將功成萬骨枯,其餘都是無端送了性命。你兄弟二人有些本事,更要小心謹慎。你何言襄陽攻之不下?”
    郭祿大收起弓箭,道:“多謝老人家點醒,吾等鄉野之人,少了見識,胡言亂語之處,老人家莫要當真見怪。”
    卓青行道:“毋須客套,但說無妨。”
    郭祿大沉吟片刻,方道:“有趙淳在,再打十年也攻不下。”
    卓青行道:“哦?”
    雲陽道人插口道:“這趙淳平素聲名未顯,究竟有何特異之處?”
    郭祿大道:“完顏元帥帶二十萬兵馬,襄陽守軍不過一萬,隻道是手到擒來。未到襄陽地界,便派人招降。那趙淳回道,各事其主,惟當以死報國,安有降理?我隻有韋孝寬故事,你有軍馬,我亦有軍馬,我更有長江之險,無限戰船,以待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