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道友，你覺得這寶樹如何？”
    楚泰突兀的出現在寶樹之下，腳下泛起淡淡的漣漪，點點宙光凝聚成露，匯聚成河，環繞在寶樹四周。
    得宙光滋養，寶樹不斷長大，眨眼的功夫，樹冠便生長到遮天蔽日的程度，鬱鬱蔥蔥的樹葉微泛神華，逐漸倒映出東土山河大地的走向，人間紅塵的變化。
    翡翠一般的樹葉輕輕抖動，相互碰撞，似玉石碰撞的聲響中，又有諸多紅塵喧囂、西天梵音、天宮妙樂在樹枝間回蕩。
    懸掛在上麵的果實跟著晃動，發出一陣陣宛如孩童嬉鬧的咯咯笑聲。
    壽道人抬眼望去，發現那些果實一一褪去外殼，顯露出內裏本質，竟是一個個四肢俱全，五官兼備，如三朝未滿孩童模樣的果實。
    “人參果？”
    壽道人瞬間想到了大羅天內傳出的地仙道的至寶，象征著地仙長生道果的最高靈根——人參果樹。
    傳說之中的人參果樹三千年開花，三千年結果，再三千年才成熟，將近萬年的時間才結果三十枚到三十六枚，分別象征著地仙道三十六種長生道果。
    但壽道人又聽聞這三十六種長生道果中有六種並非地仙道獨有，因此在不同大天之中，人參果樹結果的數量並不統一，有可能是三十枚，也有可能是三十一枚，三十三枚，最多三十六枚。
    而此刻，楚泰創造的靈根，便給了他一點類似的感覺。
    同樣聽聞過類似傳言的楚泰，看著寶樹上不到四十枚果實，搖頭回答：“可不敢高攀那地仙至寶，隻能說我在創造此物的時候，參考了那寶樹的力量。”
    此刻這樹上果實之中，二十七枚勉強成熟，孩童麵色紅潤，八枚青澀，還能看出草木質地，最後又有四枚時而虛幻，時而凝聚，前一秒還同成熟的一般，下一瞬又會消失不見。
    壽道人不清楚，楚泰卻看得分明，那二十七枚勉強成熟的果實分別象征著了整個東嶽法界對應長生的二十七條較為完整，能夠指引人們探索上三品的道路。
    其中東皇鍾上烙印著的東皇太一、東君、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山鬼、河伯、湘君湘夫人道果體係下的三品和二品道果氣息催熟了其中八枚。
    佛陀三大道果體係催熟了兩枚果實，妖仙和妖聖兩個道果體係催熟了一枚。
    其次還有東皇化身本身掌握的三品道炁和楚泰掌握的【太一】道果催熟了兩枚。
    壽道人和他師弟師妹的道果催熟了兩枚。
    東土本身力量催熟了兩枚。
    剩下的則是中原和東土內響應的聖王大道和神道催熟。
    而那八枚青色的果實，則是東皇鍾上其餘道果體係，以及諸多仙道、神道力量匯聚而來，對應著雖然能走，但不一定好走，也不一定能夠步入上三品的道路。
    四枚時而虛幻，時而凝聚的果實則是混元、青始、玉曆和太乙四位真君的力量。
    而這些果實懸在寶樹之上，也不像那人參果樹一般能夠供人食用，這些果實的本質是對應力量和位格，是覆蓋於人間之上東嶽法界內的支撐。
    理論上來講，被拉扯入其中的修士，除非能夠掙脫其上三十九枚果實的力量，否則不可能在法界之外戰鬥。
    若是一些不受限製或者法界之外的高位修士的戰鬥，產生的衝擊，也會被東嶽法界承擔絕大多數。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楚泰算是進一步的隔絕了仙神佛魔同人之間的聯係，將人間進一步的讓位給眾生，給予眾生更多的選擇權利。
    楚泰將自己的想法告知壽道人，對方不由歎息道：“道友慈悲，可這麽做真的有用嗎？當年也不是沒有聖王想過讓位於眾生，但此舉最後卻失敗了。”
    “對於許多生靈而言，比起所謂的尊嚴和自由，他們更希望能夠活下去，或者能夠讓血脈傳承下去。”
    壽道人透過不斷蔓延而上的長河，透過其中流動的宙光，見到了東土的許多生靈。
    他指著那些邊緣區域，往來的百姓，道：“這些便是典型，也是人間的大多數。”
    “所以才需要我等去點醒。”
    楚泰笑道，指了指不少地方建設的書院道：“道友不會以為我這十年來在各地修建書院，隻是為了提升文氣，強化精神，催生諸多文明神祇吧。”
    “但他們當中又有幾人能夠明悟大道？他們的後代之後，在二三十年後，又有幾人會繼續對你感恩戴德？”
    “雖然我很想說我不希望將自己的選擇，強加在他們的頭上，但這一次我確實是強加了，我強行要求他們做出自己的選擇。作為一個強迫者，為何要他們對我感恩戴德？”
    楚泰反問了一句，繼續看向那些書院中的孩子：“他們通過學習，知曉天地之大，或許會怨恨自己的出身，或許會感激學習的機會，或許會埋怨我做的不夠多？但他們終究是要自己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比起過去被限製在一地，受困於一地，他們能夠做出更多的選擇。”
    “而選擇，便是他們給與我最大的回報，既然已經收到報酬，我和他們是否也能算是兩清了？”
    楚泰笑著反問壽道人，聽得道人沉默許久。
    而楚泰沒有說的是，他之所以將寶樹化作人參果樹的模樣，一方麵是因為寶樹的根基核心是東皇道果體係下的二品道果【地仙】，另外一方麵，也是希望這些“果實”能夠有著自己的選擇。
    雖然現在隻有二十七條能夠走通，八條還在探索，四條指望不上，但楚泰相信日後芸芸眾生會讓先前樹枝間千千萬萬的花卉再次盛開，再次結果，讓無數的“果實”懸掛在上麵，給後來人選擇。
    “那他們若是渴求更多呢？他們想要占據更多資源呢？”
    “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雖然想要給予眾生選擇的權利，但無論是神道諸神，還是仙道修士，也都是眾生的一部分，我不可能真的為了人道眾生，而放棄諸神和修士，因為他們的選擇同樣重要。”
    楚泰伸手一招，一片樹葉落入宙光長河之中，透過宙光回到人間，指引一位默默祈禱的太乙仙門修士，走向正確的道路，引導又一個昔日太乙仙門複興。
    這個太乙仙門在覆滅前就不大，傳承典籍止步於五品境界，複興之後也隻是影響一小片區域，給予這片區域的生靈多一項未來的選擇。
    “在我的想象之中，最好的結局是仙道作為眾生的一個選擇，神道作為人道的監管，而仙道作為神道的監管，最後人道則是成為仙道和神道最重要的根基。三者形成一種動態的平衡，又相互之間給予對方更多的選擇權利，以及斷絕他們選擇的權利……”
    話語間，那宙光長河之中已經衍生出了一些可怖的未來。
    隨著人道的不斷興盛，他們開始研究諸多便利的修行法門，不求道德，不求內在，隻是單純的追求效率，追求產能，追求結果。
    所有人都像是被上了發條的器械，隻能按照固定的軌跡前進，孩童入學不再是為了更好的選擇，而是因為隻有這個選擇最適合他們。
    眾生往來各地勞作也不是為了追求更好的未來，而是他們想要安穩生活，隻有這個選擇。
    同時，人間各處出現種種簡單的誘惑和喜悅，放鬆人們的精神，發泄人們的情緒，但無法緩解眾生心靈的空虛，以至於各種自毀傾向浮現，諸多邪祟信仰再興。
    壽道人皺眉：“君魔道？不對，不單單是君魔道，還有佛魔道、血魔道和天魔道的痕跡，但深究下去，佛道、仙道和神道的痕跡也是存在，隻是都或多或少失去了原本的基礎理念，轉而追求資源？”
    壽道人有些不確定的說出最後一個字，宙光倒映出來的未來不斷上抬，從一開始的某些個人，某些群體，轉移到一片區域，乃至整個東土。
    各處地脈被挖掘，福地被破壞，元氣被瘋狂抽取，供養整個國家運轉，製造無數器械，為的便是戰勝中原。
    因此整個人間成為了東嶽法界中諸多神祇和修士的後勤工廠，每時每刻產出諸多資源，提供諸多低階修士。
    但這個舉動，也是讓無數原本有選擇的人，再次沒有選擇的機會，最終導致楚泰道果破碎，東土淪陷。
    “會絕對導致這種可能性的選擇，便是要斷絕的那種。”
    說著，楚泰伸手輕輕撥動宙光長河，讓諸多未來影像，消散在長河之中。
    但此舉並沒有讓壽道人滿意，他甚至還有些擔憂，問道：“道友為何隻是斷絕那些絕對會走向這種可能的選擇，而不是斷絕這種未來可能？”
    “因為在可能走向這種未來的可能性和選擇中，同樣有著無數可能引導眾生走向更好方向的可能。我不能為了一個可能就斷去眾生原本可以選擇的許多權利。”
    “哪怕他們會受到諸多苦楚？”
    “那也是他們的權利。道友，你不要覺得我是慈悲為懷，要將他們護在身下的聖人，本質上他們也是我探尋【太一】道果的助力，我會給予他們更多可以選擇的未來，減少不可抗拒力量的影響。”
    楚泰說著，看著人間道：“至於他們在期間遭受的種種折磨，受到的諸多苦楚，並不在我考慮的範圍內。”
    “甚至我其實更希望他們能夠在摔倒後爬起來的過程當中，明悟更多道理，做出更多更好的選擇。畢竟芸芸眾生之中，絕大多數都是普通人，他們沒有那麽多的高瞻遠矚，也沒有那麽多的資源，但他們的選擇依舊有意義，依舊是值得我關注和銘記的東西。你看這個……”
    楚泰指著長河之中的一個未來，一個普通人探尋了一輩子，也未曾找到一件事情的答案。
    壽道人皺眉，他看出了那人尋求的結果，也知曉對方的智慧無法解開這個問題，哪怕他最後拚盡全力，也不過是在這個問題的探索上向前走了一小步，但對於這個問題的結果，並沒有任何意義。
    道人無法理解，楚泰卻將宙光拉長，無數的普通人在對著這個問題前仆後繼，探尋著答案所在。
    他們當中有的終其一生都在門外探尋，有的跨入門內，向前走了一小步，推進了同答案的距離，有的則是大步躍進，卻走入了死路，告訴後來者一種失敗的結果。
    但問題就在那裏，答案也就在那裏。
    未知的鐵壁漠視眾生的衝鋒，畢竟隻是血肉之軀，壽有盡頭。
    於是，白骨堆積於鐵壁之前，鑄成了階梯，供下一個求知者前行。
    人們摸索著，探尋著，累累白骨越積越多。
    因為人們知曉，鐵壁不是無限，總有被跨過的一日。
    無論最後跨過之人是否普通，但最初階梯就沒有意義嗎？
    最初探索到鐵壁存在的人，倒在鐵壁前的人，所做的一切，就沒有意義嗎？
    楚泰看著壽道人，低聲詢問，其後腦的光輪轉動，【太一】道果顯化，無數選擇，無數開始，無數起點不斷閃爍。
    同時，那些選擇之前，那些開始之前，那些起點之前的前置，或者根基，也是閃爍。
    “壽道友，在求道上，你覺得他們和我們有區別嗎？”
    壽道人沉默不語，楚泰沒有再問下去，而是自言自語起來。
    “我一直覺得，沒有眾生的宇宙，不具有意義。但被我等幹涉的眾生，便有意義嗎？或者被諸位真君影響，走到這一步的我們，有意義嗎？”
    “當然是有的，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構成我的一部分，是我的意義所在。無論這個選擇好與壞，是否契合我自身最初的想法，但這個選擇都在那裏，都已經過去，是推動我最初更多自己選擇的基礎。而現在，我想要將這種權利，分享給他們，哪怕並不完整……”
    “至於為什麽要斷絕那個未來，根本原因是那個未來之中的我死了，若非如此，我甚至有些好奇，他們能否在這個基礎上走出新的未來。畢竟那是無量量眾生的選擇，若是再加上一定的時間，足以窮盡一切可能性……”
    “道友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