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雨落狂流之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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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來三天我市將維持強降雨天氣,出行開車請注意做好防範;5.18失蹤案仍未告破,受害女生已逾168小時無消息,警方宣布希望渺茫,但仍會竭力搜尋;天津路修繕工作尚未結束,請各位司機朋友們注意繞行。”
    耳機裏傳來播音員那性感的腔調,外麵雨落狂流,劈裏啪啦地打在窗戶上,像是癲狂的交響樂,舉頭三尺都是連綿的水串,仿佛天空開了水閘的門。各種私家車不顧保安亭的勸阻,推倒護欄一窩蜂地擠了進來,沒頭蒼蠅似的亂竄,操場上全是汽車喇叭聲,此起彼伏,大聲喊著自己孩子的名字。
    下午還是晴天朗日,可隨著下課鈴響,鉛色的雲層從遠方推來,天空在幾分鍾裏就完全黑了下去,一聲暴雷之後成千上萬噸水向著大地墜落,像是天空裏的水庫開了閘門。
    這座江邊的城市總是這樣,天氣說變就變,很多人都覺得這不是個易居的好城市,更何況它還經常鬧鬼。
    在那些都市傳說裏,你要是在暴風雨的夜晚外出,就會看到海市蜃樓般的高架路,像條巨龍似的衝入濃霧中,但卻沒法找到高架路的入口。
    而這裏每隔一兩年,也都會像今天這樣下起莫名的大雨來,周圍都是一片晴天,積雨雲就紮堆在這兒下雨,每到這種天氣就總有傳聞,說深夜裏看見手握長刀的魔法少女斬殺惡鬼,惡鬼淒厲的嚎叫能震碎玻璃,也有人說不是魔法少女是叼著煙卷的帥氣大叔,還有隱約可見背影的照片為證。
    總之大家誰都說服不了誰,但這座城市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是公認的。
    教室裏已經沒人了,路明非和楚糸還在做值日,路明非負責拖地,楚糸負責把椅子一個個搬到桌上倒扣著,給他敞開道。兩個人非常有默契,耳朵裏各自塞了一隻藍牙耳機聽廣播,當做消遣。
    “又有人失蹤了啊,這是這個月的第幾起了?”路明非隨口開啟了話題,單純的幹活多少有些無趣。
    “第四起,算上這個女生,一共有六個人失蹤。看來你要小心嘍!”楚糸回答。
    “我小心什麽?失蹤的都是妹子,說明犯事兒的肯定是鐵色狼一個,對我沒興趣的。你才要小心。”
    “看來你平時不太照鏡子。”楚糸搖了搖頭,一副很惋惜的神色。
    “這和我照鏡子有什麽關係?”
    “因為你很娘啊!”楚糸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伸手捏了捏路明非的頭發,重點觀察了他的腰胸腿,“不覺得你的頭發有點長了麽?而且腿都不錯,挺纖細的,穿上裙子估計比我的腿還長。要不我把裙子借你你把褲子借我,我們一起回家,那色狼鐵定對你出手。”
    路明非一把撥開她的小豬蹄子,沒好氣地說:“我頭發長是因為沒錢去理發!身材好是因為我天天步行上學回家!”
    “那臉呢?”楚糸說,“臉很娘能有什麽借口?”
    這下路明非沒話可說了,這算是他的痛點之一,別的男生這個年紀都是往陽剛之氣長,他往清秀正太發展,白的像是個姑娘,配合上那對高中男生來說確實過分長了一些的頭發,硬說成是走中性風的軟妹好像也沒得狡辯。
    “又不是我想長成這樣的。”他隻好低聲嘟噥發泄不滿,發恨似地狠狠拖地。
    “安啦,師奶殺手也是有前途的,將來可以直接傍個富婆,連奮鬥都省了,少走二十年彎路不也挺好?”楚糸笑嘻嘻地揶揄他。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仕蘭中學深諳此道,所以每個班的男女生都是同桌,數量也都是剛剛好的對半分,這樣就方便學生們留下來做值日的時候不容易發牢騷。但顯然楚糸不在這個範疇裏,沒事幹她就喜歡拿路明非開涮。
    半掩著的教室門被人推開,楚子涵收起手中的黑色大傘,在教室門外抖了抖才進來。
    “安排的怎麽樣了?”她問。
    “那還用說?老妹出馬一個頂倆呀!”楚糸蹦躂著過去,回頭朝路明非招了招手,嘴裏還念著嘖嘖的聲音,好似在挑逗路邊偶遇的小狗,“小路子,快來見過楚貴人。”
    “喳!臣這就來給楚貴人請安!”路明非倒也很配合,畢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楚糸說了這事不白拜托他,會給他一個大紅包當報酬,還預先支付了200塊錢。她如此慷慨,路明非當然很樂意出賣一下自己本就不多的尊嚴,當當東廠的路公公。
    他到楚子涵麵前,煞有其事的唱個大喏,這才抬頭和楚子涵四目相對。
    這一對視他就發現出問題了,以前隻是遠遠地看著楚子涵還不覺得,如今彼此就這麽站在這互相交換眼神,他才發現楚子涵甚至比自己還要高一點點,他這會兒一米六四,楚子涵已經一米七一。
    十四歲的男生固然還有發展前途,十五歲的女生多半已經不會再火箭似的往上竄,可時間不會等人,如果以他這身高和楚子涵一起跳舞,她的鞋跟勢必會再拔高一個度,那場麵就更加糟糕了,男子漢的雄風會在高個美人的氣勢下蕩然無存。
    楚子涵顯然也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個問題,她的眼神重點不在路明非的臉上,而是在他的個頭上,隻要能找個人應付過去,來的是豬八戒她也一樣說ok。
    但她不動聲色,要是張口說你太矮了未免太過沒情商,還會打擊路明非本就不多的自尊心。況且她現在也沒有第二備案選擇,如果拋棄路明非,那她就真的隻能和女扮男裝的楚糸一起上了,到時候必然被人笑話,說仕蘭中學的學生會長居然連個男舞伴都找不到。
    “呀!忘了身高不協調這茬!”楚糸驚訝地半捂著嘴巴,看起來是全然沒考慮過。
    “看來我隻能跑路嘍。”路明非聳聳肩,巴不得腳底抹油直接開溜,比起那筆錢來說,還是保住小命更重要,這樣剛剛好。
    “不,就你了。”楚子涵的表情異常堅定,一把抓住路明非想要溜號的袖子,把他定在原地,“以前有學過跳舞嗎?”
    這種時候要是甩手走掉,未免就太不識好歹了,路明非隻好走回來,幹巴巴地說:“以前聯誼晚會,集體舞的時候學過一些基礎,但算不上精通。”
    “有基礎就行,今天是三十一號,我們還有8天時間。帶上你的東西,現在就出發。”
    “去哪?”路明非問。
    “去我們家啊。”楚糸把路明非的書包丟給他,推著兩個人到門外,順手鎖上教室門,“我們家的地下室隔音效果很棒的,而且也很空,當練舞的地方正合適,這樣伱也不用擔心在學校裏被人看到了。”
    路明非一下子就傻了,他沒想到這事會這麽急,今天就得趕上,更沒想到姐妹兩個居然要直接把他往家裏帶。
    “意思是接下來每天我都要跟你們一起去你們家練習?”
    “binggo。”楚糸打了個響指,“今天周五,好在我們還有一個周末可以用,不然單純靠每天晚上那點時間可不夠的,這八天得把你趕鴨子上架。”
    一道閃電在雲層裏閃滅,耳邊轟然爆震,雨勢更大了,歇歇地飄進了屋簷下,猝不及防把楚糸凍的一哆嗦,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路明非趕緊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楚糸披上,這倒不是他有多想在楚子涵麵前表現自己的紳士,隻是這楚糸家夥手裏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不對她好點不行,得討好著點。
    “謝啦!”楚糸拉緊衣領,看向楚子涵,“怎麽回去?這個天氣應該是打不到車了,要讓他來嗎?一個電話就行。”
    她揚了揚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通訊錄已經打開,路明非看不見具體的姓名和數字。
    “用不著。”楚子涵淡淡地說著,撐開了手裏的大黑傘,“我們自己走回去。”
    那把黑傘格外大,一看就知道不是單人用的,像朵能毀滅世界的黑蘑菇。楚糸鑽到楚子涵的傘下,把自己的雨傘丟給路明非,衝他招了招手,路明非會意地撐開。相比楚子涵,楚糸顯然就很有少女心,那是把透明的小傘,能從後麵看清楚傘下的人。
    這會兒路明非心裏其實是有些疑惑的,他不明白為什麽楚子涵不願意叫自家的車來,這種鬼天氣,有車多是一件美事,他本來還慶幸可以蹭一下楚家的豪車,沒想到楚子涵的選擇居然是自己走回去。
    三個人一起走進滔天的雨幕中,鞋底濺起的水花立刻蹦到腿上,雨絲斜著打進傘下,留下滿臉的冰冷,路明非不得不把傘往前杵著點,唯有這樣才能稍微減少一些大雨的攻擊。
    相比他的小武器,那把大黑傘在這種天氣就有用的多了,看得出是很高檔的傘骨,被這麽大的強風吹拂,傘麵也異常堅挺。
    楚糸戴上耳機連接手機,把另一隻耳機遞給楚子涵,兩個人挨得很近很近,像是兩隻依偎在傘下的貓,分享著隻有她們才能聽到的音樂。路明非隻有幹羨慕的份兒,楚子涵戴的那隻耳機就是之前楚糸分享給他的,現在楚子涵來了,自然輪不到他。
    這一刻他才意識到人家姐妹兩個和自己是不一樣的人,她們有可靠的大傘,搭不搭車都是一念之間的事情,這種在他看來是倒黴透頂的暴風雨,意味著他要冒雨獨自回家淋成落湯雞。
    可這在她們那裏不過是某種特別的情調,在那柄大黑傘下她們有自己的世界,溫馨的樂聲和身邊人的溫暖,是風雨再怎麽努力也澆不滅的東西。
    姐妹兩個人可真好,路明非也有個弟弟,也不是親生的是他的堂弟,可他和堂弟之間就別說有這麽親密的關係了,兩個人勢同水火,互相看不順眼。
    離開仕蘭中學,外麵是長長的街道,兩邊種滿梧桐樹。雖然是個貴族學府,但就和大多數學校一樣,位置不會選在市中心,相對偏遠,熱鬧氣全靠圍繞學校的商鋪。
    今夜暴雨如注,學生們沒有半分逗留的思緒,早早就登上自家的車回家。這些商鋪當然也就沒心思在這種鬼天氣還開門,都關店歇業去了,長街上隻有一大一小兩把傘的身影,他們三個人是最後離開學校的。
    路明非刻意讓自己的步伐慢了姐妹兩個一拍,這樣他就可以看著她們的背影走了,這種感覺就像他似乎是和她們同行的夥伴,又像是獨自一人的過客,看著那長長的發梢相互靠攏在一起,他知道自己說話隻會破壞她們之間的氣氛,所以就一直沉默著,連步子都走的很輕。
    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家夥說過,三人行必有一個電燈泡,盡管是用來描述情侶之間的話,但放在漂亮姐妹和路神人之間好像也挺合適的,路明非很有當電燈泡的自覺,隻不過他把自己的電也掐了,以免發出不和諧的光亮。
    拐過街角的時候,耳機裏的音樂剛好中止,自動切換到下一首,在徐徐展開的低沉前奏裏,夾在著一個低低的笑聲,陰惻惻的,就像是恐怖電影裏站在主角身後的魔鬼,它的手已經緩緩掐住主角的脖子,發出得意的冷笑,而主角還渾然不知。
    楚子涵和楚糸同時停住腳步,路明非猝不及防,撞上楚子涵的後背,趕緊往旁邊退了幾步。
    “怎麽了?”他完全摸不著頭腦。
    “噓,別說話,仔細聽。”楚糸豎起一根手指,封住嘴唇。
    路明非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對了,這樣豪橫的大雨,居然一點聲響都沒有,分明不久之前傘布還被打的劈裏啪啦,像是激昂的交響樂。
    周圍的一切在這一刻都安靜的出奇,似乎聲音這種東西從來沒有出現在世界上,連概念都不曾擁有,打從一開始,他路明非就生活在黑與白的古早電影裏。
    確實隻剩下這兩種顏色,因為除了他和楚家姐妹,身邊的東西都隻有黑白交匯的色彩,房子是純黑的,地麵是純白的,簡簡單單的一個個方框組成了這個古怪的世界,如同抽象派的極致簡筆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