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同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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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配合跳舞果然輕鬆了不少,路明非的一根弦還是能派上用場的,不在乎舞步,隻專注上半身,他可以說作為一個初心者級別的水平,動作已經很棒了。
    不愧是跟陳雯雯練了三個月的男子,想來當初路明非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還能再用上學過的校舞,合作的對象還變成了比陳雯雯更通關,楚子涵也表示認可,接下來就是難度大了不少的舞步了,路明非小心翼翼,以免又犯剛剛的錯誤,楚子涵用眼神指導他。
    說來也奇怪,他和楚子涵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麽交集,但此刻楚子涵的每一個眼神是什麽意思,他都一清二楚,隻要放鬆心情跟著她的指示,腳下的舞步就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了。
    照這種節奏下去,路明非很有信心,八天時間他也能練成可以上台的水準,反正校舞這個東西又不講究專業,隻要表演到位,稍有瑕疵也是可以被接受的,誰都知道並非每個人都是天生的舞蹈好手。
    他們的訓練以1個小時為單位,每50分鍾剛好夠cd循環9次,接下來就休息10分鍾。
    不得不說楚子涵做事是相當精細的人,就連這種事都有固定的時刻表,休息的時候她會從家中的酒窖裏拿來冰鎮的飲料。
    路明非看著上麵讀不懂的標簽,舔了舔嘴唇表示有沒有可樂,他這土包子還是更喜歡廉價的快有,路明非也就不在乎直接喝到爽歪歪,肥宅的快樂就是這麽簡單。
    一瓶可樂隻要兩塊五,但就算是這兩塊五對他來說也是種奢求,他那為數不多的零花錢都得花費在網吧打星際裏,那可是高消費活動。像冰可樂這樣可有可無的飲料,能不喝還是不喝為好,省錢。
    人窮誌短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生活都過的那麽拮據,又怎麽能硬氣的起來呢?不為五鬥米折腰固然是高風亮節,但那也得有本事才行,朝廷可是願意征召陶淵明當個著作佐郎的,他路明非又不會跳出來個富婆說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回去跟我當了壓寨夫人先。
    楚子涵自然是不會喝可樂那種東西的,家裏有隻是出於楚糸的愛好,她更傾向於喝點運動飲料。
    這個地下室會陳設的這麽幹淨,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這裏也算半個她的道場,閑暇時會在這裏舞刀弄劍。
    不過這些路明非都是看不到的,那些關鍵的東西都藏在關鍵的位置裏,以免家裏忽然來了客人,發現一堆違禁品。
    “對了,表演的時候記得要換正式一點的衣服。”楚子涵忽然想到。
    “西裝禮服?學姐你高看我了,我是不可能有這種東西的。”路明非苦笑。
    十四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那種衣服多半價格又貴,唯有什麽足夠盛大的活動,才值得付出一次,要不了多久就會長高又沒法穿,路明非顯然在那個家裏並沒有這種待遇。
    “他們對你不好麽?我看你從來都不參加身邊的集體活動。”
    路明非愣住了,什麽叫做我看你,這短短的三個字好像含義很多啊,翻譯過來難道是楚子涵雖然沒怎麽跟他接觸過,但經常在遠處看著?所以對他的事情了若指掌?
    這都什麽跟什麽?他一介貧苦衰仔,何德何能啊?思來想去大概也隻有是楚糸同桌這一條關係了,學姐了解他,是擔心他對可愛的妹妹意圖不軌。
    “說起來還挺複雜……”路明非撓了撓頭,“他們不會缺我吃缺我穿,家裏什麽都有我一份兒,我可沒住在櫥櫃底裏的哈利那麽慘。可他們也不會給我什麽多餘的錢,不參加我的家長會,不願意過問我的事。感覺就像放養的娃,學姐你知道放養一個孩子是什麽樣子的嗎?”
    “不知道。”楚子涵很誠實,她當然不可能知道,她的人生那麽極品,前有極品爹媽後有富豪繼父,怎麽可能懂得衰仔的人生?
    “但我知道農場散養的雞。”她補上一句,“那些小雞也是這樣,有吃有喝還有的住,什麽都不用擔心,過的比野雞好幾百倍。唯一的問題是長大了它們就會被拎出去宰了。”
    這個類比委實是夠生動的,路明非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也是叔叔嬸嬸散養的小雞兒,養不死就算成功,唯一的區別是長大了他會遠走高飛,而不是被抹了脖子下鍋燉成小雞燉蘑菇。
    “學姐你的嘴還蠻毒的嘞。”路明非隻好說。
    “讓你不開心了我很抱歉,隻是覺得很像。”楚子涵微微低頭,這就算是道過歉了。
    “沒有,我覺得很形象。作為一隻普普通通的散養小雞,我在那家裏沒什麽存在感的,路鳴澤才是那隻驕傲的公雞。”
    “禮服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是我邀請你來幫我的忙,當然得我來解決。”
    路明非唯有點頭輕聲說嗯,以學姐的能力輕輕鬆鬆就能借一套。
    但他顯然低估了楚子涵做事的風格,楚子涵是準備直接給他訂做一套,身材數據這種東西在學校那邊的教務中心隨便就能查到,作為現任學生會長,楚子涵當然有這個權利。
    休息過後他們又重新開始排練,直至深夜,今晚路明非就這麽在楚家留宿了,今天是周五,明天就會迎來假期,這種日子裏即便他夜不歸宿,叔叔嬸嬸也不會說什麽,隻要第二天還能按時出現在家裏喘口氣兒就行。
    起初路明非還想拒絕,因為直到這時候楚家的爸媽都還沒有回來,自己作為一個單身男在隻有兩位姑娘的家裏留宿,多少有點不合適。
    但當他推開房門看見外麵已經變成水簾洞,屋簷上垂下來水柱般的豪雨時,他的氣勢立刻就打了一折,在這種天氣裏老遠衝回家,結果很可能是下輩子注意點。
    於是他終究是留了下來,呆在一間客房裏,被子蓋到肩頭,雙手老老實實地放在被子裏麵,眼睛瞪得像銅鈴,房門緊閉著,牆壁上的小夜燈照亮了小小的一隅,在這樣淒風苦雨的天氣裏委實溫暖又享受。
    今天真是魔幻到爆表的一天,前有楚家姐妹變身魔法少女大戰怪物死侍,後有衰仔有幸摟著女神的腰跳上一曲探戈,如果說他過去的人生平靜如水,今天這一天就好比隕石掉進太平洋,在他心裏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想當初入學軍訓的時候,一整個男生窩都在討論如果泡到了楚子涵該怎麽辦。強硬派表示堅決推倒,以自己的水平能讓她三天下不來床,文藝派表示要讓她給自己膝枕,聽她給自己講故事,男子漢派表示入贅之後要擅用鹿天銘的關係,做一個商界頂天立地的漢子,把楚子涵寵成世界第一的公主殿下。
    最後脫穎而出的是個江湖派,那哥們也是練過的,將來勢必要去當兵保家衛國,他說這世界要是個江湖就好了,他跟楚子涵組成神雕俠侶,天為蓋來地為被,行俠仗義浪跡天涯。跟這哥們的浪漫一比,前麵的兄弟們都是凡夫俗子,充斥著低俗的欲望。
    如今歲月荏苒時過境遷,當年夜談的男生們多半泡到了別的女生,就剩下他這苦哈哈的衰仔無能為力,偏偏就是這個衰仔變成了離女神最近的人,甚至得到了在人家家裏留宿的權利,甚至不久之後還要同台共舞。
    何德何能啊他?光是想想將來要一起跳舞的那天就覺得害怕,又不是單純的表演,是要當著全校師生的麵摟著楚子涵,舞伴這種東西不都是留給自己最在意的人嗎?再次一點說也得是好朋友,可偏偏是他路明非要出現在那個位置上。
    總感覺到了那天不是滿心幸福的好比走進婚禮現場的新娘子,而是渾身綁滿鎖鏈趕赴刑場的囚犯,上台的時候大夥兒得看在楚子涵的麵子上,才不會對他扔臭雞蛋和爛菜葉子吧?
    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這事兒不靠譜,猶豫要不要明天一早起來去打退堂鼓,想著想著尿意就上來了,客房沒有配套的洗浴中心,隻能去外麵的公用。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連燈都沒好意思開,就按著之前記憶裏的路摸索。經過走廊他忽然愣住了,向陽的陽光廳裏亮著微弱的光,楚子涵身邊開著一盞台燈,她坐在落地窗前,膝蓋上橫著那柄名為村雨的長刀。
    看起來她是在打磨它,上一道油就打磨一道,然後擦拭一遍,再用磨刀石用力研磨,以她的手勁可以輕易擦出肉眼可見的火星。
    難怪村雨斬切死侍的時候會那麽鋒利,絲毫不拖泥帶水,魔法少女也是整天做好戰前準備的,楚子涵非常在乎她的武器。
    她全心全意的投入,完全沒注意到路明非在起夜,外麵雨水淅淅瀝瀝地打在窗戶上,屋裏磨刀石在刀身上摩擦窸窸窣窣,唯有這種時候她才能漸漸地平靜下來,什麽都不去思考,便如做瑜伽的人聽著高山流水之音便覺得人和天地合二為一。
    這種時候能看見她還醒著算是好事,過去跟她說一聲對不起學姐,我怕自己會辜負你的期望,還是打退堂鼓跑路好了,那樣他路明非就能順理成章的推辭掉這次活動。
    但他又說不出口,就這麽遠遠看著楚子涵的側臉映在燈光下,他沒來由地覺得她看起來很孤獨。
    對,就是孤獨,否則沒理由說楚子涵連個舞伴都找不到,她活在這個世間,是仕蘭中學公認最棒的女神,可從來都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走到她的心裏去,即便是她的妹妹楚糸也不行,她們之間並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隻不過是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組合起來的家人。
    所以沒人能讀懂楚子涵,楚子涵也不希望有人能讀懂她。
    這種感覺和路明非是一樣的,他跟路鳴澤之間也沒什麽好說的,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跑到天台上,呆呆地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cbd區。
    叔叔家住在經濟適用房裏,距離cbd區很有些距離,但叔叔自詡消費是cbd級別的,喜歡招待朋友去那裏的星級飯店吃飯,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享受漂亮女服務員的溫言軟語,叔叔就很滿足了,然後點幾個經濟實惠的菜,開一瓶最便宜的紅酒。
    在他的描述裏cbd區的每一寸地麵都貼著大理石,被水磨機磨得能照出美女們的裙下風光,以及成功人士挺拔的身姿。那裏一切都是鋥光瓦亮的,從意大利產的漆皮鞋到美女們的化妝鏡,從樓頂的大屏幕到國際商務中心的玻璃幕牆,每個人都走得雄赳赳氣昂昂,人生過得充實有意義。
    從叔叔的話裏,路明非知道了世界上還有人跟他過著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做著遠比打遊戲更有意義的事,對所謂的住在cbd的人充滿神往。
    楚子涵就是這種人,單說家境,她可能是這座城市裏位於那0.1%裏的金字塔頂端,按理說這種含著金鑰匙的姑娘應該天天到處打卡留念,在奢侈品店裏穿梭來往,仕蘭中學裏就有很多這樣的女孩,假期的時候總是比那些上大學的姑娘打扮的還成熟。
    可楚子涵從來都沒那麽做過,哪怕是當下的這一刻,她所展現出來的愛好不過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磨一把刀。
    她喜歡什麽?她討厭什麽?她在乎什麽?有那麽多人口口聲聲地說喜歡她,可是讓這些人說一項,恐怕他們一句也答不出來,因為楚子涵從來就沒給過他們機會,她用自己的方式把自己圈起來,成功地與世隔絕。
    若非還需要過那些日常,路明非覺得最適合她這種人的地方,可能是姑蘇的寒山寺。
    路明非輕巧地回頭,不發出一點聲音,他覺得自己已經沒必要說什麽拒絕的話了,這個忙他必須幫,就算結果可能是他死無葬身之地,流浪的野貓嗅到了同類的氣息,當然不是拱起腰背的恐嚇,而是願意讓出一點位置來,頭抵著頭在同一個屋簷下靜靜地聽雨。